杨开艺把江浔送到了小区楼下,她没好意思和江浔一起上楼,小丫头终究还是脸皮薄了。
临走前被江浔抓住又啃了一阵,让小丫头腿脚都有些发软,妩媚的白了江浔一眼,这才驱车离开。
江浔乘坐电梯前往新家,随着“叮”的一声轻响,七楼到了。
厚重的安全门虚掩着一条缝,灯光从门缝里流泻出来,落在走廊冰凉的瓷砖上。
江浔用脚轻轻抵开门,食物的香气瞬间将他包围,带着老抽的咸鲜、油脂与姜蒜爆炒激起的浓郁焦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老妈熬大骨汤时才会飘出的那种深沉醇厚的气息。
“爸,妈,我回来了。”他的声音不高,落在这充盈着锅碗瓢盆碰撞声和油锅爆响的小世界里,却显得清晰异常。
厨房那边哐当一声,是锅铲被匆忙丢下的脆响。
“哎哟!是小浔!回来了回来了!”母亲郑芸的声音带着一股急切和惊喜从厨房里炸开,腰间还系着那条洗得发白、印着褪色荷花图案的旧围裙,手上湿漉漉的,几颗水珠正顺着手指往下滴,沾湿了裤缝。
她几乎是半跑着冲了出来,眼睛在江浔身上来回扫视,上上下下地打量,像是要确认每一寸都没磕着碰着。
最终停在他脸上,那眼神里糅合了数月不见的牵挂、想说的话太多一时又不知从何问起的局促,全都化作了一种近乎贪婪的端详。
“怎么瘦了?京大的饭菜那么差?连盘子都尖了!”她语气是责备的,可眼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妈,你这是啥眼神,”江浔忍不住笑,一边弯腰换拖鞋,一边把手里沉甸甸的袋子往玄关的空地挪了挪,“学校伙食好着呢,可能是个子又长了一丢丢?显的。”
父亲江建国也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手里还抓着一根刚剥了一半的翠绿葱段,身上那件半旧的深蓝色夹克衫袖口蹭了点油渍。
他没说什么热烈的话,只是脸上深刻的皱纹舒展了许多,眼底含着显而易见的笑意,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松弛:
“赶紧进来,饭菜马上就好!路上累够呛吧?坐车坐了这么久。”他声音沉稳,可那目光落在江浔身上时,也带着和郑芸如出一辙的仔细,细细描摹着儿子离家数月后的每一点细微变化。
玄关不大,堆了几个购物袋之后更显拥挤。江浔直起身,目光顺着敞开的客厅望进去。眼前的景象让风尘仆仆带来的最后一丝倦怠也悄然隐退。
一切都崭新得发亮。雪白的墙面光滑如釉,没有丝毫污渍和岁月的痕迹。
吊顶简单利落,嵌着几组明亮的筒灯,此刻只开了靠近餐厅的一盏,把一小片区域映得温馨而静谧。
米咖色的复合地板铺满整个厅堂,光泽柔和,清晰地映照出家具简洁的轮廓。餐桌是厚重的实木,搭配四把同色系的椅子,靠墙放着。
旁边是同系列的电视柜,上面一台崭新的液晶电视屏幕巨大,暂时还是一片沉寂的黑色,反射着灯影。
最惹人注目的,还是客厅正中,那张宽大厚实的布艺沙发。暖色调的格子纹样,坐垫看上去蓬松柔软,几乎向人发出舒适的召唤。
沙发前配着一个四四方方、线条硬朗的实木大茶几。
崭新,整齐,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谨慎的、尚未真正被生活气息浸透的干净。
空气中隐约还能闻到一丝建材和油漆最初释放的淡淡气味,被饭菜的浓香巧妙地覆盖着。像一幅刚裱好框的画,完美得有点不真实,需要一点人气的蒸腾才能彻底活过来。
“怎么样?”郑芸见儿子打量新家,语气里含着紧张和期待,像等待夸奖的孩子,攥着围裙边搓了搓手。
“我跟你爸可没乱来,就是按着之前看房时候的样子,家具都是你说的那几个牌子……就是这沙发坐垫,我觉得那高弹力的不如这种扎实……”她急于解释,生怕哪里不合江浔的心意。
江建国放下葱段,在客厅角落的水龙头下冲了洗手,甩了甩水珠:“你妈就操心你回来坐得舒服不舒服。我倒是觉得挺好,敞亮,比老房子那楼下全是汽油味强多了。”
他语气里是纯然的满足,目光在儿子和这新家之间来回逡巡,最后落在儿子带回来的那堆购物袋上,“都买的啥?京城带来的好东西?”他看到袋子里露出的硬朗一角。
“给家里添点实用的。”江浔利落地提起那几个最大的袋子,大步走进客厅,直接把它们放到那张大茶几上。窸窸窣窣的塑料摩擦声瞬间打破了客厅的静谧与空旷。他手探进袋子里,往外一样一样掏:
“加湿器,京城冬天干得要命,我看家里也用得上,省得老妈老喊嗓子痒。”
“扫地机器人,解放劳动力,高科技!”他拍了拍那个圆饼状的白色机器,“按说明书连上,它自己会满屋转。”
“多功能破壁料理机,”他又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看着就沉甸甸的箱子,“能打豆浆、米糊,能绞肉馅,省得费老劲剁饺子馅了。妈,说明书回头你研究研究。”
最后一台被取出,是银灰色金属外壳的高级咖啡机,冷硬流畅的线条与这温暖的新家形成了某种奇异的冲突与融合。
江浔把它放在茶几最边上,抬头看到父母脸上又是欣喜又夹杂着“太费钱”、“家里用不着咖啡这洋玩意”的局促表情,他立刻补充道:
“朋友非要塞的,说是什么最新款,放着呗,万一客人来了想试试新鲜呢?反正省事了,不然我放着也占地儿。”
郑芸连忙道:“哎呀,你这孩子……回家还带这么多东西……得花多少钱……”她嘴上这么说,手却不自觉地伸过去,爱惜地摸了摸那台破壁机的磨砂外壳。
“得了得了,”江建国打断妻子话里藏着的忐忑,“儿子一片心,京城那么热闹地方都没忘了家里缺啥。饿坏了吧?”
他果断地把话题拉回人间烟火,“快洗手!准备开饭!今晚有大菜!专门给你炖的老鸭汤!”
厨房门口那个小小的餐厅区域成了此刻家中最热闹的地方。
那张崭新的实木餐桌暂时被几盘家常小炒挤满,取代了原本该有的高雅空灵。
一盘青椒炒腊肉,肥瘦相间的土腊肉被炒得微微透明,泛着油亮的光泽,浓郁的烟熏气息扑面而来;
一碟蒜苗回锅肉,肉片边缘带着焦脆的卷边,红亮的豆瓣酱点缀其间;
一大碗清炒水灵的本地小白菜苗,脆嫩的根茎处还带着露水气息;
主食则是刚出锅、散发着朴素麦香的白米饭。
空气中漂浮着油脂、豆瓣、姜蒜、米饭蒸腾出的混合气味,交织成尹县独有的浓烈香气,熟悉得几乎刻入灵魂的嗅觉记忆瞬间激活了每一个细胞。
饭桌中央位置,被小心地挪开其他菜碗让出来的,是一个深灰釉面的砂锅。
盖子被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一股凝结了时光般的醇厚鲜香,猛地挣脱束缚,如无声的洪流,骤然间淹没了整个餐厅,霸道地压倒了其他所有的味道。
那是一整只乡下土麻鸭,经过长时间小火慢炖后散发出的、沉淀了骨髓精华的浓汤气息,水蒸气氤氲着盘旋上升,模糊了对面亲人的面容,也模糊了崭新的餐桌椅轮廓,只留下这温暖的、具有坚实质感的香气实体。
江浔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顺着鼻腔滑入肺腑深处,一路熨帖到胃里,连舟车劳顿的最后一丝困顿都被彻底逼退。
这一瞬间,什么京大教授赞赏的目光、什么起点年会的镁光灯、什么金融中心的繁华喧嚷,都像水汽般蒸发殆尽。
眼前只有这锅滚烫浓厚的汤,袅袅升腾的白汽后面,是父母被灯光照得格外清楚的面孔——皱纹深刻却舒展开心,眼神不再遥远牵念,只映着眼前热汤热饭的实在欢喜。
这汤,这桌看似简陋的菜,这狭小却热气蒸腾的角落,才是他穿过山山水水,一心想要归来的地方。
“香!”江浔只吐出一个字,拿过汤勺,先盛了满满一碗。
土鸭炖得酥烂,筷子轻轻一拨就散开,深棕色的汤里浮沉着饱满的金黄色姜片、吸饱了汤汁略显膨胀的香菇,还有点缀其间、几粒圆滚滚的枸杞。
滚烫的汤汁滑入喉咙,没有海参鲍鱼的奇珍异馁,只余下时间与火候熬煮出的醇厚本真,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盐味和一丝淡淡的老黄酒的回味,把心尖上最后一丝漂泊的浮尘都卷走了。
“喝慢点,锅里多着呢!”郑芸又心疼又骄傲,不停地给他夹菜,碗里堆起尖儿来,“尝尝这个腊肉,是你三婶家熏的,地地道道,在京城吃不着这种味儿吧?”油亮亮的腊肉片被压在米饭上,咸香扑鼻。
江建国扒了口饭,看着儿子闷头大吃的模样,脸上的皱纹都舒展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稳。
……
次日一早,江浔的生物钟早早就把他唤醒。
窗外天色蒙蒙,秋意渐浓的空气清冽入肺,驱散了几丝残存的睡意。父母似乎还在房中安睡,新居内外一片宁静。
他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便下了楼。
清晨六点多的尹县街头,车辆稀疏,只偶尔有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学生匆匆骑过,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路面,带起轻微沙沙声。
空气里弥漫着一丝凉意和早点铺子里蒸腾出的朦胧水汽混合的味道,远处有炸油条的吱啦声隐隐传来。
他熟门熟路地转过一个街角,记忆中的方位依旧清晰。然而当那片熟悉的霓虹灯牌撞入眼帘时,连他都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眸光闪过一丝惊讶。
“王者网络会所”。
五个巨大的立体发光字吸足了眼球,不再是过去那个歪歪斜斜、闪烁不定的“王者网吧”。
每一个字边缘都流淌着冷冽纯净的蓝色LED光芒,勾勒出流线型的锐利轮廓,在晨光熹微中兀自熠熠生辉,彰显着一种硬核而又高端的科技感。
巨大的玻璃幕墙纤尘不染,能清晰地看到里面分区布局的场景:
靠窗是一排排包裹着酷炫黑红人体工学椅的电竞区,每个座位都配备着硕大的曲面屏显示器、悬浮炫彩键盘和带着呼吸灯的鼠标,头顶的天花板上还有酷炫的灯条阵列;
往里则是更宽敞舒适的沙发卡座区,配备大尺寸高清显示屏和可调整靠背的厚沙发座椅;最深处甚至分隔出了几间全玻璃隔断的透明豪华包间,从外面能看到里面高配置的设备和更奢华的环境。
江浔推开那扇沉甸甸、带着阻尼感的磨砂玻璃大门。
一声悦耳柔和的“欢迎光临”电子提示音响起,空气滤净系统带来清爽的风,迎面扑来的温度湿度都经过精细调节,没有一丝闷腻或陈旧。
巨大的冷气机组和新风装置在不起眼的角落发出低沉的持续运行声,是支撑这一切体面舒适的、隐藏的“肌肉”。前台不再是过去那个挤满方便面和饮料包装的简陋柜台,而是一个造型流畅、科技感十足的白色弧形吧台。
吧台后面,两个身着崭新蓝色工作衬衫、佩戴工牌的年轻人正在娴熟地点验一箱箱罐装红牛。
“先生您好,上网还是包间?现在有早市特惠时段……”
前台小哥抬起头,带着职业化的笑容,但在看清江浔面容的一刹那,那笑容僵住了,眼神里倏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炽热光芒,“卧槽……江、江……”
“小江总!”他旁边另一个更年轻些的网管也猛地抬起头,激动得几乎从椅子上蹦起来,手里的扫码枪啪嗒掉在吧台上。
“小江总您好!”声音都变了调,带着点少年人的尖锐兴奋。
这一嗓子不大不小,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池水。临近吧台几个在开早市包时段的夜班小哥,睡眼惺忪的,也都被惊得扭过头来。
小江总,江浔。
这在尹县可是传说一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