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的寒意似乎比城内更凛冽几分,群山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银光。
云顶滑雪场宽阔的雪道上,早已点缀着或快或慢移动的身影。
江浔没想到唐羽菲的‘约滑雪’来得如此快。
自王府井跨年夜匆匆一别才过去两天,这位精力充沛的大小姐就雷厉风行地定好了行程和时间。
此刻,他正站在雪具大厅门口,目光落在一身顶级白色滑雪服、正笨拙地整理护目镜的严瑾身上。
这位高冷的严教授,今日份的“不情愿”几乎要突破天际。
“唐羽菲胡闹,你也跟着疯?”严瑾的声音透过防风面罩传来,带着惯有的清冷,但江浔敏锐地捕捉到一丝被低温冻得微哑的痕迹,以及眼底深处那点不易察觉的……哀怨。
原来严瑾很怕冷,江浔突然意识到,这女人除了怕男人,原来还有别的害怕的东西。
“唐大小姐的邀请,很难拒绝啊。”江浔走近,无视她下意识后退半步的小动作,自然地伸手帮她整理有些歪掉的雪帽边缘。
严瑾身体瞬间绷紧,但就像在鬼屋的无数次那样,她没有强烈反抗,只是用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瞪着他,仿佛在控诉他的得寸进尺。
“瑾儿!”唐羽菲风风火火地滑着双板冲了过来,红色的滑雪服在雪地里格外醒目,她一把搂住严瑾的胳膊,动作亲昵又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
“哎呀呀,我就说你这气质,穿上滑雪服绝对惊艳全场!这身装备可是我专门挑的顶级款,包你滑得又快又稳!”
严瑾不自在地想抽回手臂:“我不太习惯滑室外……”
“不习惯怕什么!”唐羽菲笑嘻嘻地打断,目光促狭地在江浔和严瑾之间来回扫视,“让江大帅哥贴身陪着你啊!保证把你伺候得服服帖帖。”
她特意加重了“贴身”两个字,惹得严瑾耳根微红,嗔怒地瞪了她一眼,但终究没像对江浔那样直接呵斥。
她对唐羽菲这种半是闺蜜半是损友的关系,似乎多了一丝无可奈何的包容。
江浔忍俊不禁,唐羽菲这丫头绝对是故意的。
“严教授技术一流,哪里需要我伺候,我让她教我还差不多。”他顺着唐羽菲的话半调侃半安抚。
“哼。”严瑾别过头,拒绝再被这两个人联手挤兑,不过似乎是回想起了之前教江浔滑雪时的暧昧,绝美的脸蛋上闪过一抹绯红。
她低头调整自己的固定器,那微微抿紧的唇线和专注的神情,像极了在实验室操作精密仪器时的样子,带着一种独特的反差吸引力。
江浔想起欢乐谷里她玩过山车时紧攥自己的手,嘴角勾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
她越是表现得抗拒平淡,心底对新鲜刺激的向往就越深,尤其是在一个能让她放松“严教授”外壳的熟人以及一个能精准捕捉她心思的人面前。
换好装备踏上雪地,三人来到初级道顶端的魔毯入口。
“喂,我帮你把你的严教授一起约了出来,你该怎么感谢我?”趁着等待上魔毯的空隙,唐羽菲撞了撞江浔的肩膀,压低声音,眼神里全是戏谑和暧昧的光芒。
她瞥了一眼前方几米处正在低头慢慢感受室外滑雪场风向的严瑾。
江浔挑眉,回敬道:“她可是你嫂子,你这么做你哥知道吗?”
“他要是真有本事,早就把严教授变成我真正的嫂子了,很显然他不行。”唐羽菲轻笑道:
“不过我说你行不行啊?都这么久了也没点实质性进展?可别让我看不起你哦!”她的话一如既往地大胆且没遮没拦。
江浔失笑:“这事儿急不来,严教授是…慢热的高级定制款,得用心品。”
“啧,就你理由多。”唐羽菲翻了个白眼,随即狡黠一笑:“要不要我帮你一把,到时候我们三个可以一起啊?”
江浔忍不住白了她一眼,“还一起?你除了会打嘴炮之外,还会别的吗?”
“呸!”听到‘打嘴炮’三个字,唐羽菲脸颊顿时一红,上次打嘴炮让她记忆犹新。
此时她注意到江浔暧昧的眼神落在她那薄薄粉嫩的嘴唇上,悄悄瞪了他一眼,不过却双眸水润,媚态横生,看得江浔一阵火热。
注意到江浔火热的目光,唐羽菲赶紧转移话题。
“待会儿我们比比?输的人请客山顶餐厅豪华套餐?”
江浔看向严瑾的背影,扬声问:“严教授,敢比吗?”带着几分激将和邀请。
严瑾猛地回头,风雪帽檐下露出的眼睛带着一丝羞恼和不服输:“幼稚!我才不和你们玩这种游戏。”
她嘴硬地拒绝,但握着雪杖的手却紧了紧,眼神下意识瞄向旁边的中级道标识,显然被激起了挑战欲。
“行,那咱们初级道玩两把热热身。”江浔没有逼迫,深谙严瑾“不明确拒绝即是默许”的法则。
从初级道的魔毯下来,严瑾的紧张感在几次顺畅的滑行后明显减轻了一些。
她的适应能力确实很强,以前从来不滑室外的她,在江浔的带领下很快就适应了室外滑雪的感觉,让她紧抿的唇角有了一丝放松的弧度。
阳光下,她瓷白的肌肤衬着雪景,清冷之中透出几分生动。
“走,换中级道!”几趟下来感觉良好,唐羽菲第一个按捺不住,指着旁边的中级道缆车发出提议,眼神充满跃跃欲试的挑战看向江浔。
严瑾下意识地看向那条明显更陡更长的雪道,眉头微蹙,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犹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江浔看在眼里,直接做决定:“好,中级道。”不等严瑾开口拒绝或表示异议,他已率先朝缆车站滑去。
“严教授,跟上,我在下面等你。”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温和引导,像是笃定了她不会独自留在初级道。
严瑾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又看看那条中级道,最终轻轻吸了口气,带着一种“我是被迫来的”倔强表情,也滑动雪板跟了上去。
内心的小小波澜,正如欢乐谷过山车启动前的紧张与期待,悄然泛起。
乘坐缆车的过程对江浔来说又是一场无声“博弈”。
四人座的缆车,空间比想象中局促。
唐羽菲率先灵活地坐在了最外侧。江浔则故意慢了一步,让严瑾坐在了中间的位置,自己自然地紧挨着她坐下。
随着缆车缓缓离开站台,悬空感加剧了四周的寒风,严瑾的身体在座椅上不由自主地僵硬了。
缆车轻微的晃动让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手指紧紧抓住座椅边缘。即使隔着厚厚的滑雪服,江浔也能感觉到她靠近自己这边的肢体明显绷直了。
“风景真好啊!”唐羽菲坐在外侧兴奋地四处张望,还不忘拿出手机拍照。“咦,江浔你离你严教授那么近干嘛?占便宜啊?”
严瑾像是被点破,身体更僵硬了,下意识就想往外挪一点,但外侧的空间实在有限,而且缆车一晃,她反而又靠了回去。
江浔没理唐羽菲的调侃,手臂自然地穿过严瑾身后,搭在她另一侧的座椅靠背上,仿佛形成了一个半环抱的姿态,为她提供了无形的支撑点和安全感。
他没有碰她,只是让她感觉被护在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空间里。
“这里的视野确实开阔。”江浔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就在严瑾的耳边响起,“你看那边的山脊线,像不像一条银龙?”他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寒风灌入车厢,吹乱了严瑾额前的几缕碎发。她的脸埋在半张防风面罩下,眼睛透过护目镜望着江浔所指的方向,身体依旧紧绷,但抓着座椅边缘的手似乎没那么用力了。
她没说话,但也没有推开他环绕的手臂。缆车又一次晃动,她本能地往江浔的支撑方向靠得更近了些。
隔着几层布料,江浔都能感受到她传递过来轻微而紧张的暖意和心跳。他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微笑,目光却依旧看着远方。
山顶的风更大,吹起如雾的雪尘。站在中级道顶端,坡度带来的视觉冲击远比在下面看时更大。洁白的雪道陡峭地向下延伸,仿佛直冲云端。
远处的初级道如同细长的蚯蚓。严瑾站在起点,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她脑海中闪过欢乐谷过山车爬升时的场景,那缓慢的处刑感仿佛重现。
“真刺激!”唐羽菲做了几个伸展动作,已经摆好了俯冲的架势。她看向江浔:“怎么着,咱俩先来个开胃菜?”
她指了指旁边的野雪区边缘一道明显被压出来的陡坡。“比比谁滑的线更直更快?输的请晚上温泉!”
“怕你?”江浔立刻接受挑战,眼睛却瞟向严瑾,“严教授,你来当裁判?”
严瑾正暗自做深呼吸,突然被点名,没好气地道:“幼稚!赶紧下去,别挡道!”
语气虽冷,眼底却流露出一丝对他们这种活力四射的隐隐羡慕和旁观的小小兴趣。
“得令!”唐羽菲大笑一声,率先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红色的身影在陡坡上画出一条利落的轨迹,激起一片雪浪。
江浔紧随其后,动作标准而充满力量感。但他滑了几十米,感觉身后没动静,回头一看——严瑾还钉在原地!
她看着脚下的陡坡,脸色似乎比雪还白两分,眉头紧锁,带着一种“我为什么要来这里”的深刻悔意。
室内滑雪场和室外简直是两个运动,从小就缺乏安全感的严瑾,其实是很不喜欢这种极限运动的。
江浔立刻调整重心,一个横板刹车停在了半坡上,扬起一片雪雾。
他摘下护目镜,转身朝上喊道:“严教授!”声音在风中断断续续,“别怕!看着前方,别盯着雪板!来,我在前面等你!”
严瑾看着江浔停在不远处雪坡上,耐心等待自己的样子,心头的恐慌感奇异地被冲淡了一点。
他逆着光的身影在雪坡上显得高大而可靠,声音穿越风声传来,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像极了过山车启动前那句“怕就抓我的手”。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一股混杂着不服输和对他莫名依赖的情绪涌了上来。
她咬咬牙,小心翼翼地前倾身体,膝盖微弯,雪板呈内八字,开始极其缓慢地向下滑行。
江浔耐心地保持着距离,她快一点,他也快一点;她慢下来,他也立刻停下等候。不催促,不多言,只是适时地提醒:
“别怕,我在你身边!”每一次肯定的鼓励,都像一点点注入她身体的勇气。
坡度中段,严瑾渐渐找到了一点感觉,动作流畅了一些,速度也快了些。
就在她心神稍松时,旁边雪道的一个高速滑行者为了炫技,突然一个大幅度的甩尾回转,猛地切入她的路线前方,带起一大片雪块,噼里啪啦打在她身上!
“啊!”毫无防备的严瑾惊呼一声,强烈的惊吓让她瞬间失去了平衡,身体猛地后仰,直直地朝后摔去!视野天旋地转,冰冷的雪灌入脖子,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她。
预想的撞击和狼狈没有持续一秒。几乎在她失声惊呼的同时,一个身影已经如猎豹般从侧前方切入。
“小心!”江浔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
他离她不远,在察觉到危险和失重的那刻,就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保持安全距离,一个精准的转向和急速侧滑,瞬间冲到严瑾下方,张开双臂,稳稳地迎上了那倒下的身影。
砰!
严瑾结结实实地摔进了江浔怀里。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在雪地上滑出一小段距离才停下,激起漫天飞雪。
江浔被砸得闷哼一声,却将她护得严严实实,后背承担了大部分的冲击和摩擦。
寒冷、惊吓、混乱……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两人紧紧相贴的身体和耳边呼啸的风声。
严瑾的脸埋在江浔厚重的滑雪服前襟,鼻尖萦绕着属于他的、混合着冰雪和男性气息的独特味道。
心脏在剧烈惊悸后,又被一种巨大暖意和安全包裹所取代,疯狂地撞击着胸腔。
她能清晰感觉到他双臂环抱的力量,以及他胸膛下同样剧烈的心跳——那是为她而起的波澜。
几乎和上一次如出一辙的姿势,但不同的是,上次江浔在上面,这次她在上面。
“没……没事了。”江浔带着点喘息的低沉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发顶。
他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带着安抚的意味,像对待一只受惊的鸟儿。“别怕,我在。”
严瑾僵硬地伏在他怀里,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起身,但身体却贪恋着这一刻的温暖与安全,动弹不得。
脸上瞬间滚烫如火,幸好有面罩遮挡。他的心跳隔着几层布料传递过来,一声声,擂鼓般敲在她的耳膜上,比刚才摔跤的刺激感更让她浑身发软。
鬼屋里黑暗中的拥抱瞬间涌入脑海,那时的触感和心跳,在此刻阳光下被无限放大,带着冰冷的雪也无法冷却的温度。
“喂喂喂!你们俩演偶像剧呢?”唐羽菲滑了上来,语气夸张地打破气氛,脸上却带着促狭的笑容。
“瑾儿,摔疼没有?快让我看看!江浔你个渣男,是不是故意等机会占便宜?”
江浔这才扶着严瑾的肩膀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查看她:“真摔着了?有没有扭到?”
严瑾轻轻挣脱他的扶持,低着头,动作有些慌乱地拍打着身上的雪,声音闷在面罩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羞赧和强撑的冷淡:
“我……我没事。”她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热度高得吓人,心脏依旧紊乱。
刚才那个坚实的怀抱,那种绝对的安全感,完全颠覆了她平时拒人千里的防线。她试图找回那个高冷的严教授,指尖却在微微发颤。
江浔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和更深的心动。
刚才她摔下来时,那种瞬间爆发的、只想保护她的冲动异常强烈。
他站起身,向严瑾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经历过同频心跳后的亲密感:“接下来跟紧我。”
这一次,严瑾看着眼前那只宽厚的手掌,护目镜下的眼神挣扎了一下,最终没有像在过山车前那样硬撑。
她咬了咬下唇,冰凉的指尖犹豫地、轻轻地搭上了江浔的手。没有彻底握住,更像是一种妥协式的借力。
江浔没有用力,只是稳稳地托着她的手肘,两人并肩缓缓滑向山下。唐羽菲也识趣地收敛了玩笑,安静地跟在旁边护卫,只是看着两人微妙的气氛和严瑾微红的耳尖,忍不住撅了噘嘴。
整个下午的滑雪时光,节奏慢了下来。江浔几乎寸步不离地护在严瑾身边,像一个最有耐心的保镖。
惊魂一摔之后,严瑾反而放松了许多。或许是知道有人在身边,或许是身体真正开始享受这种飞驰在冰雪间的快感。
她的身影渐渐流畅起来,偶尔大胆地在缓坡上加速,甚至尝试了两次小回转。
当微风吹起她滑雪服的下摆,身姿带着独特的灵秀之美时,引得江浔和唐羽菲都不禁喝彩。
“瑾儿真棒!刚才那个弯滑得太好看了!”唐羽菲滑到近处,竖起大拇指。
严瑾不好意思地别过脸,但江浔清楚地看到她护目镜下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露出一个极其难得、如冰雪初融般清澈纯净的笑容。
那笑意很淡,却极具冲击力。不是平日里冷若冰霜的疏离,也不是强装的不屑,而是发自内心的、纯粹的愉悦。
那一刻,江浔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只觉得天地雪光都因她这抹笑容而黯淡。他想起旋转木马前抓拍到她微笑的照片,此刻眼前的生动,远超照片千万倍。
天色将晚,夕阳给银白的雪道镀上一层柔和的淡金色。三人脱下笨重的雪靴,在温暖的高级山顶餐厅里休息。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连绵的雪峰,晚霞如火如荼。唐羽菲在打电话张罗晚上的温泉安排。
严瑾坐在江浔对面的沙发里,捧着一杯热可可,长久的沉默后,忽然抬眼看他。
她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静,甚至有些清冷,但脸颊残余的红晕和目光中那一丝从未有过的柔和,暴露了她的心绪。
“今天……”她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一点,带着点犹豫,“谢谢了。”
后面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对于一个从不言谢、习惯与人保持距离的严瑾来说,这已是极大的突破。她指的是摔跤时及时的救援,也指整个下午无声的守护。
江浔靠在沙发背上,回望着她,窗外金色的霞光落在他眼中,映得那抹笑意温柔而专注。
他举起自己的热咖啡杯,隔空朝她轻轻一点,声音低沉含笑:“不用客气,严教授。我很乐意做你的安全绳。”
那目光仿佛在说: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在,我就在。
严瑾被那目光看得心头一跳,飞快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微微颤动。
她低头抿了一口热可可,温热的甜意似乎一路流到了心底某个陌生的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仿佛在无声地消化这份陌生的暖流和那份被深刻注视后的悸动。
雪峰的倒影在她明亮的眼底晃动,清冷中,第一次融入了名为“安心”的温度。
窗外,华灯初上,点点暖黄在渐深的蓝调雪景中亮起,如同那悄然钻进严瑾心底的星光。
包里的米妮发箍和旋转木马照片似乎都不及方才雪坡上那一瞬间的心跳共鸣来得真实深刻,而那只曾被紧紧攥住的手,仿佛也再次握住了某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