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永乐十四年,七月初七。
泉州港,万帆云集,桅杆如林。作为当之无愧的“东方第一大港”,这里汇聚着来自四海八方的商贾、水手、使臣,以及形形色.色.的奇人异士。空气里混杂着咸腥的海风、浓郁的香料、还有各种听不懂的异域语言,喧嚣而富有生机。
一袭青衫的赵清真,行走在熙熙攘攘的码头区,与周遭的热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面容年轻,目光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沧桑,仿佛看透了数百年的光阴流转。没错,他确实看过——他的灵魂和肉体,都来自公元1987年,一个距离此刻足足有五百多年的未来世界。
“七夕了啊……”赵清真看着港口一些商铺门前挂起的巧果和彩线,有些恍惚。在他的时代,七夕是情人节,而在这里,是乞巧节。时空的错位感,时常会这样不期而至。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后用青灰布套包裹的归尘剑,剑鞘传来熟悉的冰凉触感,让他稍稍安心。这把剑是他穿越后打造的神剑,剑身暗金,剑锋薄如蝉翼,蕴藏着连他也未能完全参透的力量。
刚踏入泉州地界,他就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不是妖气,也不是魔气,而是一种……躁动不安的水汽,以及弥漫在港口水手和渔民中间,一种压抑的恐惧。
“听说了吗?郑和郑大人的宝船队,前些日子在澎湖那边出大事了!”一个茶摊上,几个皮肤黝黑的水手正在低声交谈,声音带着后怕。
“可不是嘛!说是遇上了‘怪鱼’,比山还大!兴风作浪,好几条大船都受损了!幸亏郑大人船坚炮利,才勉强击退,这不,赶紧开到咱们泉州港来修整了!”
“什么怪鱼!我三舅姥爷的二闺女的女婿就在一条补给船上当伙夫,他偷偷跟我说,那根本不是鱼!是龙!一条浑身漆黑、口吐毒雾的黑龙!”一个水手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黑龙?我的娘诶!这、这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听说那黑龙凶得很,专挑大船下手,已经祸害了不少过往商船了!郑大人船队那是运气好,换了别的船队,早就全军覆没了!”
赵清真端着刚买的一碗清茶,不动声色地坐在旁边桌子上,耳朵却竖了起来。
黑龙?浑身是毒?专在海上祸害船只?
他眉头微蹙,想起一个多月前,他在杭州钱塘江边,确实击伤了一条借助钱塘大潮兴风作浪、快要化龙的黑色巨蛟。那巨蛟已初具龙形,毒性猛烈,被他以归尘剑重创后遁入东海。难道……是它?不仅没死,还因祸得福,彻底化龙了?并且跑到这南海上继续为恶?
若真是那条黑蛟所化,那这孽畜的成长速度也太惊人了!而且其毒性恐怕更胜往昔!
就在这时,码头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和骚动。只见一队盔明甲亮、军容整肃的官兵护送着几位官员模样的人,匆匆向港内最大的船厂方向走去。为首一人,面白无须,气度沉稳,虽面带倦色,却目光锐利,不怒自威。周围百姓纷纷避让行礼,口称“郑公公”。
正是大名鼎鼎的三宝太监,钦差总兵官,郑和!
赵清真目光一凝,注意到郑和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极淡的黑气,并非病气,而是沾染了某种阴毒邪秽的迹象。他身后的几位副将,也或多或少有此症状。
“看来传言非虚,郑和船队确实遇到了棘手的东西,而且人员还中了毒。”赵清真心中暗道。于公于私,他似乎都不能袖手旁观了。于公,郑和下西洋是旷世壮举,维系海疆安宁,造福诸国;于私,那黑龙若真是他打伤的那条黑蛟,此番为恶,他也有一份因果。
打定主意,赵清真放下茶钱,起身远远跟上了郑和一行的队伍。
泉州船厂戒备森严,但赵清真身法玄妙,如同闲庭信步般,便避开了哨卡,悄无声息地潜入厂区内部。
只见港湾内,停泊着数艘体量巨大的宝船,宛如海上宫殿。其中几艘明显受损严重,船体上有巨大的爪痕和腐蚀痕迹,工匠们正在紧张地抢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腥中带着腐朽的气味,正是那黑龙之毒!
赵清真隐匿身形,靠近其中一艘受损最重的宝船。他神识扫过,能清晰地感受到船体上残留的浓郁妖气和剧毒。那毒性不仅腐蚀木材铁器,更能侵蚀生灵精气,难怪连郑和那样的高手都面露疲态。
他正仔细观察,忽然心有所感,猛地抬头望向船桅高处!
只见一道极其淡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色烟气,正如同有生命般,缠绕在主桅杆的瞭望台上,似乎在窥探着什么!
“妖气分身?”赵清真眼中寒光一闪。这孽畜果然狡猾,竟然留下了一丝妖念在此监视船队修整情况!
他并指如剑,指尖一缕纯阳真火便要弹出,将那妖念焚毁。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何方高人,驾临敝处?”
声音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赵清真心中微惊,他自认隐匿功夫不错,竟被人悄无声息地摸到身后!他缓缓转身,只见郑和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数丈之外,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郑和身边,还跟着两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精光内敛的护卫,显然是顶尖高手。
郑和虽然面色疲惫,但气息悠长,目光如电,显然修为不俗。他打量着赵清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眼前这年轻道士,气度非凡,周身气息圆融内敛,竟让他有些看不透深浅。尤其是背后那被布套包裹的长物,隐隐散发着一股令他心悸的锋锐之气。
赵清真见已被发现,便也不再隐藏,打了个稽首,坦然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赵清真,云游至此。见贵船队煞气缠身,隐有妖毒之患,特来查看。惊扰郑公公,还望海涵。”
郑和闻言,眼中精光更盛。船队遇袭之事,虽未刻意隐瞒,但具体细节和中毒之事,却是严格保密。这道士竟能一眼看穿?而且直呼自己“郑公公”,显然认出了自己。
“原来是赵道长。”郑和拱手还礼,语气缓和了些,“道长法眼如炬。不错,本官船队月前在澎湖海域确遭妖物袭击,乃一黑色恶龙,毒性猛烈,将士们多受其害。道长既言查看,不知可有良策?”
郑和也是病急乱投医。船队受损尚可修复,但将士们所中之毒极为古怪,随船太医束手无策,只能勉强压制。若不能尽快解毒,莫说继续前行,能否安全返回都是问题。这道士气度不凡,或真有本事。
赵清真道:“贫道可否先为中毒的将士诊视一番?”
郑和略一沉吟,便点头应允:“道长请随我来。”
郑和将赵清真引至船厂内一处临时设立的医帐。帐内躺着数十名中毒的军士,个个面色青黑,气息微弱,伤口处溃烂流脓,散发着恶臭。几位太医愁眉不展,正在尝试各种药石,却收效甚微。
赵清真上前,仔细查看了一名重病军士的脉象和伤口,又用手指沾了点脓液,在鼻尖轻轻一嗅,眉头紧锁。
“好烈的阴寒之毒!兼有腐蚀魂魄之效!”他沉声道,“此毒非寻常草木金石可解,乃那妖龙本源毒息所化,已深入膏肓。若不能祛除根源毒煞,纵有灵丹妙药,亦难挽回了。”
郑和闻言,脸色更加沉重:“道长所言,与太医判断一致。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赵清真沉吟片刻,道:“办法倒是有两个。其一,找到那妖龙,取其龙元或胆液,以毒攻毒,方可化解。其二……”他看了一眼郑和,“若郑公公信得过贫道,贫道可尝试以自身真元,辅以针灸符咒之法,强行拔毒。但此法耗力甚巨,且只能救治少数人。”
郑和看着帐内痛苦呻.吟的将士,又看看气度沉稳的赵清真,心中迅速权衡。取龙元胆液,谈何容易?船队新败,士气低落,短期内根本无法再战妖龙。而这道士看起来不像奸恶之徒……
“那就劳烦道长,先尽力救治几位重伤的弟兄!”郑和当机立断,对着赵清真深深一揖,“若能救得他们性命,郑和感激不尽,必有重谢!”
赵清真扶住郑和:“郑公公不必多礼。降妖除魔,济世救人,本是我辈份内之事。重谢不必,只望船队早日康复,再扬国威于四海。”
当下,赵清真便让太医准备银针、烈酒和艾草。他先以归尘剑(未出鞘)在帐内划下一道驱邪净秽的符圈,隔绝外界干扰。然后取出随身携带的玉瓶,倒出几颗自己炼制的“清灵丹”,化入水中,让病情最重的几名军士服下,暂时护住心脉。
接着,他凝神静气,指尖泛起微光,以银针蘸取烈酒,施展出精妙绝伦的针灸之术,刺入军士周身要穴。每一针刺下,都带着一缕精纯平和的先天真元,如同涓涓细流,涌入患者体内,疏导淤滞的气血,逼退侵蚀的毒煞。
同时,他口中念念有词,右手并指如剑,凌空绘制一道道散发着清光的符箓,印在军士的额顶、胸口和伤口处。符光没入体内,与真元相辅相成,开始净化那顽固的龙毒。
整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赵清真额头微微见汗,显然消耗不小。而那名被救治的军士,脸上的青黑之气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伤口流出的脓血也由黑转红,呼吸变得平稳有力!
“有效!真的有效!”一旁的太医看得目瞪口呆,激动得声音发颤。
郑和也是又惊又喜,看向赵清真的目光充满了敬佩和感激。
赵清真稍作调息,又如法炮制,救治了另外两名重病军士,效果同样显著。
“贫道功力有限,今日只能先救这三人。余者毒性稍浅,可按此药方煎服,辅以艾灸,当可遏制毒性蔓延,再徐徐图之。”赵清真写下一個药方交给太医,药方上的药材虽有些珍贵,但以郑和船队的财力,不难凑齐。
郑和接过药方,郑重收好,再次深深行礼:“道长真乃神人也!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还请道长移步帅帐,容郑某略备薄酒,聊表谢意!”
盛情难却,赵清真便随郑和来到了宝船上的帅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郑和屏退左右,神色凝重地对赵清真道:“赵道长,实不相瞒,那妖龙不除,终是心腹大患。不仅我船队无法西行,东南海疆亦永无宁日。道长神通广大,不知……可否助郑某一臂之力,除此恶龙?”
赵清真放下酒杯,淡淡道:“郑公公,即便你不说,贫道既遇此事,亦不会袖手旁观。那妖龙,与贫道亦有一段因果。”他便将月前在杭州击伤黑蛟之事简要说了一遍。
郑和听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赵清真点点头:“所以,于公于私,贫道都需去了结这番因果。只是那妖龙如今已成气候,盘踞深海,狡猾无比,需得从长计议。”
郑和道:“道长需要什么,尽管开口!船只、人手、物资,郑某全力支持!”
赵清真沉吟道:“寻常船只和兵卒,对付不了那妖龙,反而徒增伤亡。贫道需一艘快船,数名精通水性、胆大心细的向导即可。至于如何引那妖龙出来……”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或许,可以用贫道为饵。”
计议已定,郑和立刻去安排船只人手。赵清真则独自来到船头,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心中默默推演着与那黑龙交锋的可能。
归尘剑在鞘中轻轻鸣颤,似乎也感应到了即将到来的大战。
“老朋友,这次可能要辛苦你了。”赵清真抚摸着剑鞘,低语道。
他知道,这将是一场硬仗。那黑龙的实力,恐怕比他预想的还要强。但身为修道之人,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亦当为之。
不过,当务之急,是先好好休息,恢复真元。
夜色渐深,海港灯火阑珊。而一场关乎无数人生死和海疆安宁的较量,即将在这片浩瀚的星海之下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