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花鸡约到了索先生。
花鸡这些年在东南亚不是白待的。
他虽然不擅长社交,话也不多,但他帮不少人“干过活”。
干活的过程中,他认识了很多人,同时也让一些人欠了他的人情。
索先生身边有个人,姓陈,是个华裔,早年在金边做生意,后来进了内政部当顾问。
花鸡几年前帮过他一个忙。
通过陈顾问的牵线,索先生答应见一面。
地点在金边北郊的一个私人会所。
会所很隐蔽,从外面看就是一栋普通的别墅,门口没有招牌,只有两个穿西装的保安。
花鸡开车带着杨鸣过去。
进门之后,有人领他们穿过一个小花园,走到后面的一栋建筑里。
里面装修得很考究,东南亚风格,木质家具,墙上挂着几幅柬埔寨风景画。
包间在二楼。
推开门,索先生已经在里面了。
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衬衫,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正在看手机。
听到门响,他抬起头,站了起来。
“索先生。”杨鸣走过去,和他握了握手。
对方的手很干燥,握得不紧不松,恰到好处。
“请坐。”索先生示意他们在沙发上坐下,然后看向花鸡,“好久不见。”
“索先生。”花鸡点点头,没有多说。
三个人坐下。
服务员进来倒茶,然后退了出去,把门带上。
包间里安静下来。
索先生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口。
“杨先生是第一次来柬埔寨?”
“第一次。”杨鸣说。
“感觉怎么样?”
“还在适应。”
索先生笑了笑。
“柬埔寨是个好地方。虽然穷了一点,乱了一点,但机会很多。很多华国朋友来这里,都发了财。”
“索先生认识很多华国朋友?”
“不少。”索先生放下茶杯,“做房地产的,做进出口的,做旅游的,什么都有。还有一些……做别的生意的。”
他说“别的生意”的时候,语气很平淡,但意思很清楚。
杨鸣点点头,没有接这个话。
“杨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索先生问。
“目前在做木材贸易。”
“木材?”索先生挑了挑眉毛,“从哪里进货?”
“南边,森莫港那边。”
索先生的眼神动了一下。
“森莫港。”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那个地方我知道。偏僻,没什么人去。”
“所以有机会。”杨鸣说。
索先生看着他,没有说话。
沉默了几秒。
“杨先生,”索先生的语气变了,少了客套,多了几分认真,“我们都是聪明人,就不绕弯子了。你约我出来,不只是为了聊天吧?”
杨鸣放下茶杯。
“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
杨鸣看了花鸡一眼。
花鸡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放在茶几上。
索先生看着那个文件夹,没有动。
“请过目。”杨鸣说。
索先生伸手拿过文件夹,打开。
里面是一份装帧精美的文件,封面上印着几个字:《森莫港国际经济特区发展规划书》。
索先生翻开第一页,目光在纸上停留了一会儿。
然后他继续往后翻,速度不快不慢,每一页都看了几秒。
杨鸣静静地等着。
花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大概五分钟后,索先生合上文件夹,放回茶几上。
他摘下眼镜,用衬衫的下摆擦了擦镜片,然后重新戴上。
“杨先生,”他开口了,语气比刚才更认真,“这份规划书,你是认真的?”
“认真的。”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
索先生看着他,目光像是在评估什么。
“经济特区,九十九年租借权,独立行政管理权,治安权。”他一字一句地说,“这些东西加在一起,你真的知道意味着什么?”
“知道。”
“意味着你想在柬埔寨的土地上,建一个自己说了算的地方。”
杨鸣没有否认。
索先生靠在沙发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扶手。
“杨先生,你的胃口很大。”
“胃口大,是因为能给的也多。”杨鸣说。
“哦?”索先生挑了挑眉毛,“你能给什么?”
“税收。”杨鸣说,“特区建成之后,每年向金边上缴的税款,不会是小数目。”
“具体多少?”
“规划书里有。”杨鸣说,“第一年五百万美金,之后逐年递增。五年之后,每年不低于两千万。”
索先生的表情没有变化,但他的手指停止了敲击。
两千万美金一年,对柬埔寨来说不是小钱。
“还有呢?”
“就业。”杨鸣说,“特区建成之后,会雇佣大量本地人。码头工人,建筑工人,服务人员。这些人的工资,会流入本地经济。”
索先生点点头,但没有说话。
他在等。
杨鸣也知道他在等什么。
税收和就业,是说给外人听的。
真正让索先生感兴趣的,不是这些。
杨鸣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折成两折,放在茶几上,推到索先生面前。
“还有这个。”
索先生低头看了一眼那张纸,没有伸手去拿。
“什么?”
“咨询费。”杨鸣说,“感谢索先生这段时间的指导。”
索先生的目光在那张纸上停留了两秒。
然后他伸手拿起来,打开看了一眼。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杨鸣注意到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索先生把纸折好,放进了衬衫口袋里。
“杨先生是个懂规矩的人。”他说。
“在哪里做事,就守哪里的规矩。”杨鸣说。
索先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杨先生的诚意,我看到了。”他放下茶杯,“但有些事情,我需要说清楚。”
“索先生请讲。”
“你要的那些东西……租借权、行政权、治安权……理论上,都可以谈。柬埔寨有先例。西港那边有几个特区,权限和你说的差不多。只要手续齐全,上面批了,就没问题。”
杨鸣点点头。
“但是,”索先生顿了一下,“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森莫港那个地方,现在不是空的。”
杨鸣没有说话。
“有一个人在那里。”索先生说,“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
“苏帕。”
“对,苏帕。”索先生的语气很平静,“他在那里待了十几年,有自己的人,有自己的地盘。你想要那块地,首先得解决他。”
“这个问题,衙门不能帮忙解决吗?”
索先生笑了一下。
“杨先生,你对柬埔寨可能还不够了解。”
他放下茶杯,身子往前倾了倾。
“苏帕是什么人?一个土军阀,一个走私贩子,一个在偏远地区占山为王的地头蛇。这种人,柬埔寨有很多。衙门知道他们的存在,但大多数时候,不会去动他们。”
“为什么?”
“因为没必要。”索先生说,“他们在偏远地区,不影响金边,不影响大局。动他们要花钱、花人、花精力,还可能引起其他人的警觉。划不来。”
杨鸣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衙门不会出面?”
“不会主动出面。”索先生强调了“主动”两个字。
杨鸣听出了他的意思。
“那如果……”他斟酌着措辞,“苏帕自己出了问题呢?”
索先生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
“苏帕是条赖皮狗,赖皮狗的特点是什么?忠诚度不高,谁给肉吃就跟谁。”
他顿了一下。
“但狗就是狗。只要有更强的主人出现,狗是可以换主人的。”
杨鸣明白了。
索先生在告诉他:衙门不会帮你动苏帕,但如果你自己把苏帕“换掉”,衙门可以事后追认。
“换人的过程中,”杨鸣问,“会有什么麻烦吗?”
“看你怎么换。”索先生说,“如果动静太大,惊动了太多人,那就会有麻烦。如果处理得干净,悄无声息,那就没有麻烦。”
“多干净算干净?”
“不上新闻,不惊动金边,不牵扯到不该牵扯的人。”索先生说,“做到这三点,就算干净。”
杨鸣点点头。
“我明白了。”
索先生靠回沙发,端起茶杯。
“杨先生,我再说一句。”
“索先生请讲。”
“在柬埔寨做事,最重要的是什么?”索先生看着他,“不是钱,不是关系,是分寸。有分寸的人,在这里可以活得很好。没分寸的人……”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白。
“我懂。”杨鸣说。
索先生点点头。
“那就好。”他站起来,“杨先生,今天聊得很愉快。希望以后有机会继续合作。”
杨鸣也站起来,和他握了握手。
“一定。”
索先生转身走向门口,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停了一下,回过头。
“对了,杨先生。”
“什么?”
“那份规划书,我先留着。”索先生拍了拍手里的文件夹,“等事情有眉目了,我们再详细谈。”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