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卡车沿着土路往山坡上开。
路比山下更烂,车子颠得厉害,像是随时要散架。
宋萨把速度放慢,小心翼翼地绕过一个个坑洼。
快到山顶的时候,前面出现了一道铁门。
铁门是用废旧钢材焊的,锈迹斑斑,但很厚实。
门两边站着几个人,穿着迷彩服,手里端着AK47。
宋萨把车停下,摇下车窗,用高棉语喊了几句。
其中一个人走过来,弯腰看了看车里的人,然后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话。
过了一会儿,铁门慢慢打开了。
车子开进去,杨鸣看到院子里还有几个人,都穿着迷彩服,有的坐在树荫下抽烟,有的在擦枪。
院子不大,中间停着两辆皮卡和一辆旧吉普。
房子是两层的,外墙刷成白色,但已经斑驳脱落,露出下面的红砖。
宋萨把车停好,回头说了一句:“到了。”
四个人下了车。
杨鸣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几个拿枪的人。
他们看起来确实不像正规军,年纪参差不齐,有的很年轻,有的已经两鬓斑白。
但手里的枪保养得不错,动作也算利索。
“跟我来。”宋萨说。
他们走向房子的正门。
门口站着一个人,三十多岁,身材魁梧,腰间别着一把手枪。
宋萨和他说了几句话,那人点点头,推开门让他们进去。
屋里比外面凉快一些,有空调在运转。
客厅很大,摆着几张旧沙发和一张茶几。
墙上挂着一幅柬埔寨地图,旁边是几张照片,有的是风景,有的是合影。
茶几上摆着几瓶酒和一些杯子,还有一盘切好的水果。
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正在喝酒。
看到他们进来,男人放下酒杯,站了起来。
五十岁左右,身材不高但很壮,肚子微微凸出。
皮肤晒得黝黑,脸上有几道疤痕,看起来像是早年受过伤。
穿着一件短袖花衬衫,脚上是一双人字拖。
“宋萨!”男人大笑着走过来,声音很大,“好久不见!”
“苏帕大哥。”宋萨和他握了握手,“这是我的好朋友,杨先生。从华国来的。”
苏帕的目光转向杨鸣,上下打量了一番。
“杨先生。”他伸出手,笑容很热情,一口带着口音的普通话,“欢迎欢迎!”
杨鸣和他握了握手。
苏帕的手很粗糙,握得很用力,像是在试探什么。
“请坐请坐!”苏帕招呼他们坐下,“来,喝点酒!”
他拿起桌上的酒瓶,给每个人倒了一杯。
“威士忌,苏格兰的。”苏帕说,“朋友从泰国带过来的,好东西。”
杨鸣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酒不算好,但也不差。
苏帕自己一口干掉了半杯,然后重重地把杯子放在茶几上。
“宋萨说你想在我这边做生意?”他直接问。
“对。”杨鸣说。
“什么生意?”
“红木。”
苏帕的眼睛亮了一下。
“红木是好东西。”他笑着说,“华国人喜欢红木,对不对?家具、摆件,很值钱。”
“对。”杨鸣点头,“国内市场大,但货源不好找。”
“货源我有。”苏帕拍了拍胸脯,“这一片的丛林,好木头多得是。你要多少,我给你弄多少。”
他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语气很随意。
“你打算怎么做?”
“先看看货。”杨鸣说,“质量好、价格合适,长期合作。”
“长期合作好。”苏帕点头,“我最喜欢长期合作。一锤子买卖没意思,大家做朋友,慢慢来,细水长流。”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杨先生是做什么的?”他问,“以前做过木材生意吗?”
“做过一些。”杨鸣说,“但主要是在国内。东南亚这边,刚开始接触。”
“那你找对人了。”苏帕哈哈大笑,“这一带的红木,我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你跟我合作,保证不会亏。”
杨鸣没有接话,只是微微点头。
苏帕的眼神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像是在琢磨什么。
“杨先生是大老板吧?”他试探着问,“做这种生意,得有本钱。”
“有一些。”杨鸣说。
“一些是多少?”
“看货再说。”
苏帕愣了一下,然后又笑了。
“杨先生是个谨慎的人。我喜欢谨慎的人。不谨慎的人,在这地方活不长。”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指着外面的海湾。
“你看,这片地方是我的。”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得意,“十几年了,从这头到那头,都归我管。”
杨鸣站起来,走到窗边,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从这个角度,整个海湾尽收眼底。深蓝色的海水,弧形的海岸线,远处的山岬。
确实是个好地方。
“以前这里什么都没有,就是一片荒地。”苏帕继续说,“是我把它建起来的。码头、仓库、房子,都是我一手搞的。”
杨鸣没有说话,只是看着。
苏帕转过身,看着他。
“杨先生,你要是真想做生意,我欢迎。但有一条,这里的规矩,得听我的。”
“什么规矩?”
“很简单。”苏帕笑了笑,“该交的钱要交,不该问的事不要问。你赚你的钱,我赚我的钱,大家都开心。”
杨鸣点了点头。
“明白。”
苏帕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他的声音又大了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什么时候想看货,跟宋萨说一声,我安排人带你去。”
“好。”
“今天先不走了吧?”苏帕说,“留下来吃顿饭,喝点酒。”
“不了。”杨鸣说,“今天先回去,下次再来叨扰。”
苏帕有些意外,但没有坚持。
“也行。”他说,“杨先生是个干脆的人,我喜欢。”
他把他们送到门口,又和杨鸣握了握手。
“杨先生,生意上的事,随时联系。”
“好。”
杨鸣上了车,宋萨发动引擎,皮卡车慢慢驶出铁门。
苏帕站在门口,看着车子远去,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旁边那个腰间别枪的手下凑过来,低声问了一句什么。
苏帕没有回答,只是眯着眼睛,看着山下的路。
……
车子开下山坡,重新进入那条烂泥路。
宋萨开得很慢,眼睛盯着前方,但嘴里开始说话了。
“杨先生,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
“苏帕这个人,”宋萨顿了一下,“最好不要太相信他。”
杨鸣靠在座椅上,没有说话。
“我在这一带做了十几年生意,见过不少人。”宋萨继续说,“苏帕是什么人,我清楚。”
“什么人?”
“反复无常。”宋萨说得很直接,“今天说好的事,明天可能就不认了。你跟他签了合同也没用,他想撕就撕。”
“有这种事?”
“多了。”宋萨说,“前几年有个越南人,想在这边收木材。苏帕一开始答应得好好的,说好了价格,还收了定金。结果货到一半,他突然涨价,涨了一倍。越南人不同意,他就把人扣下来,硬逼着人掏钱。”
花鸡在后排问了一句:“后来呢?”
“后来那个越南人掏了钱,灰溜溜走了。”宋萨说,“从那以后再也没来过。”
杨鸣的表情没有变化。
“还有一个泰国人,想在他这边建个小码头,搞渔业。”宋萨说,“苏帕收了钱,让他建。建了一半,苏帕说那块地是他的,让泰国人再交一笔钱。泰国人不肯,苏帕就派人把码头拆了,把人赶走了。”
“钱呢?”
“当然不退。”宋萨冷笑了一声,“苏帕从来不退钱。”
车子颠了一下,轮胎压过一个水坑,泥水溅到车窗上。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坏苏帕的名声。”宋萨说,“他是什么人,这一带都知道。我只是提醒你,和他做生意,要小心。”
杨鸣沉默了一会儿。
“谢谢。”他说。
宋萨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杨先生,我再多说一句。”
“说。”
“苏帕手下有两三百人,枪也不少。”宋萨说,“在这片地方,他就是土皇帝。你要是只想做点小生意,赚点钱就走,那没问题。但你要是有别的想法……”
他没有说下去。
杨鸣转过头,看着窗外的丛林。
“我只是想做点生意。”他说。
宋萨没有再说话。
车子继续往前开,颠簸的土路似乎没有尽头。
花鸡靠在后排座椅上,闭着眼睛。
贺枫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杨鸣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坡上,那里有一栋白色的房子,正慢慢消失在视野里。
他想起苏帕刚才说的话。
“这里的规矩,得听我的。”
杨鸣的嘴角动了一下,像是要笑,但最终什么表情都没有。
规矩是可以改的。
关键是谁来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