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南县局决定重启122案的调查。
挂牌督办的主要负责人是刑警大队长傅明远,但他不做决定,一切由杨锦文带头侦办。
之所以让他来带头,首先,案子毕竟发生在丹南县,他是案子的主要负责人。
其次也表明这个案子是县局和市局合力侦查的,并由县局担保,且可以出动一定的资源。
资源包括经费、人力等等。
譬如几个小时前,姚卫华和猫子在殡仪馆的食堂里买的几瓶矿泉水,自然是县局给报销,用不着花市局的钱,更用不着自己掏腰包。
但这个案子到底是他杀,还是自杀,就成了谜团。
如果证实是自杀,那就谈不上立案。
大家都明白,要不是牵扯到矿务局一把手的亲儿子,且死者的死亡地点是在钟爱华的家里,他的爱人失踪,要不然,这个案子肯定会当做自杀处理。
尸体在殡仪馆存放一定的时间,在无人认领的情况下,就会被安排送去焚化炉。
那么,这个聋哑女孩到底是谁?从哪里来?她经历了什么?就再也无从知晓。
幸好,钟卫国是想洗清自己独子的嫌疑,毕竟这会影响钟爱华以后的仕途。
另外,周常远也不是一个尸位素餐的人,并不想把聋哑女孩的死,当做自杀。
之所以认为她是自杀,是经过刑警队详细侦查过的。
刑警大队的会议室里。
傅明远照样站在线索板前,从头复述着案子的情况。
他道:“经过我们对案件相关人、殷红的调查,在1月22号前后一段时间内,县局和附近乡镇,并没有殷红购买过百草枯的相关记录。
另外,现场也没有找到百草枯的农药瓶,钟爱华也证实,家里从来没买过农药,也没必要买。
那么,我们的看法是,百草枯是死者自己所拥有的,极有可能是死者自己喝下的。”
傅明远顿了顿,等着大家发言。
姚卫华开了口,问道:“殷红不具备杀人的条件?”
傅明远点头:“理论上是,这也是我们一直把案子搁置下来的原因,如果确定是他杀,我们的侦查不会轻易停下来。”
“既然殷红没杀人,那她跑什么?”
周常远道:“这就是最大的疑团,普通人遇到这样的情况,肯定是报警处理,她不仅不报警,而且还收拾东西,突然就失踪了。”
蔡婷道:“毫无疑问,这个死者肯定是跟殷红有很深的牵扯,昨天我们检查了钟爱华家里的房门,没有遭到破坏,左右邻居,在1月22号的晚上,也没有听见吵闹声。
当时,钟爱华回去了市里,殷红独自在家,那么就是殷红开门,把死者放进家里,她肯定是认识死者的。”
猫子接过话头:“既然是认识,却眼睁睁地看着死者在自己的家里身亡,而且还不报警,也不等自己老公回来,竟然收拾行李,玩起失踪,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
姚卫华道:“这当中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杨锦文见大家说完,这才开口道:“钟爱华是在深夜十点过后回的家,殷红七点下班回家,那么事情就发生在这三个小时以内。
傅队,晚上七点到十点这段时间,你们对小区和小区周边的商铺调查过吗?”
傅明远点头:“问过了,在这段时间里,小区的住户和小区外面的商铺老板,是见过死者的。”
傅明远把几张照片贴在线索板上,是死者身上的衣物。
杨锦文离着线索板很近,就在他的身后,他侧过身,仔细看着照片。
死者穿着一件碎花衬衣,脖颈的衣领很宽大,从上往下数,第三、第四颗纽扣脱落,纽扣不知所踪。
除此之外,死者下身穿着军绿色的裤子,左边裤腿长,右边裤腿短了许多,像是被撕掉了一截。
裤子双膝有过摩擦的痕迹,左膝盖的裤子还破了两个拇指大小的洞。
鞋子是一双女士凉鞋,带后跟的,鞋子固定脚背的带子已经断掉了,鞋底全是污泥。
因为查不出聋哑女孩的身份,所以她的穿着便尤为重要,技术民警拍摄了很多张照片,除了穿在尸体身上的,还有脱下后,放在桌面上拍摄下来的照片。
如果要张贴寻人启事,除了死者的相貌和身高,这就是唯一身份特征。
杨锦文指着照片上的军绿色裤子,问道:“这是男人的裤子?”
傅明远点头:“对,从腰围和裤子大小来说,应该不是死者自己的裤子。”
杨锦文沉吟道:“死者有过生育史,而且年龄不大,那她穿的应该是自己男人的衣服?”
这话说出口,没有人应声。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死者生前过的并不好,而且胃容物里证明她接近两天没吃过东西,这点让大家的心情十分沉重。
杨锦文的话并无道理,一般女孩不会去穿自己父亲和兄弟的裤子,穿自己老公的,倒有这个可能。
但家庭条件能窘迫成这样吗?
傅明远继续道:“死者身上没有任何随身物品,连钱包和卡片都没有,所以她的身份就成了谜。
我刚才说,小区的住户和周边的商铺老板见过死者,时间就在1月22号的晚上,也就是杨队说的这个时间段,晚上七点到八点。
据目击者回忆说,1月22号,晚上七点过后,死者出现在小区外面,看她的样子,像是对周围的环境很陌生,很拘谨,而且也很虚弱。
晚上八点左右,死者就出现在了殷红所住的小区里,当时有住户看见她坐在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胸口。
住户上前问她哪里不舒服,死者只是摇头,没有说话,住户见她不回应,以为她很没礼貌,于是就离开了。
那么八点过后,死者应该就去到了钟爱华和殷红的家里。”
猫子叹了一口气,唏嘘道:“她怎么能说话呢?她是聋哑人啊。”
饶是姚卫华这样不太共情的人,也微微有些感慨,他讲道:“不用说,她要么是太饿了,要么就是在去殷红的家里之前,她就已经服下了百草枯。”
傅明远点头:“我们也是这么判断的。”
杨锦文问道:“有目击者的笔录吗?”
“没有。”
显然,傅明远当时调查到这个阶段,证实死者的行为怪异,且有自杀的可能,并没有继续查下去。
周常远见案子讲完,便看向杨锦文,问道:“杨队,你怎么看?有没有调查的必要?”
周常远的意思很明显,其实这个案子是完全可以这样结案的,之所以继续侦查,无非就是钟卫国委托,想要洗清亲儿子的嫌疑,让他身上不留下任何污点。
如果杨锦文不想调查,周常远也不会勉强。
但必须得找到相关人、殷红的下落,把案子搞清楚,证明不是她杀,那么就没问题了。
即使找不到殷红,其实也可以直接了事,这就要看良心了。
杨锦文是有良心的,他道:“先不立案,我们几个人先查查看。”
周常远点头:“那好,这事儿就交给你了。不过,我提醒一下,也不要局限于死者跟殷红是认识的,也要从钟爱华的身上入手。”
这话杨锦文听明白了,周常远是怀疑死者可能和钟爱华有关系。
毕竟,钟爱华是矿务局一把手的独子,有钱有身份,一个陌生女人,突然死在他的家里,按照正常人来判断,他肯定是脱不了关系。
会议结束后,大家散去,杨锦文几个人还留在会议室内。
姚卫华道:“你们别说,周局这话是有道理的,虽然钟爱华否认和死者认识,但万一是他的情妇,找到他家来理论,碰巧钟爱华不在家,让殷红给碰上了。
死者为了逼迫钟爱华,提前喝下百草枯,死也要死在钟爱华的家里,殷红看到这个情况,觉得钟爱华是人面兽心混球,口口声声说爱我,说我是他的唯一,但背地里在外面乱搞。
殷红一气之下,收拾行李,离家出走,这样也说得通。”
“嗯。”杨锦文点头:“谁举证谁调查,你和齐斌去查查看。”
“啊?”姚卫华叫苦:“我就是随口说说。”
“随便说说也要查啊。”杨锦文看向蔡婷和猫子:“你们去查查殷红的背景……”
猫子立即接话道:“已经查过了,从民政部门拿到的资料,殷红的老家是在江城的沙萍镇五村三组。”
“殷红是什么时候来的丹南县,做过什么工作,以前住在哪里,和哪些人有过来往,你查过了?”
“呃……”猫子语塞。
“好。”蔡婷点头应下。
猫子问道:“死者的身份不查吗?”
“我来查。”杨锦文站起身,看向线索板上的十几张照片。
其中一张照片是在现场拍摄下来的,死者、也就是这个身份不明的聋哑女孩,倒在客厅里,左手耷拉在胸口,右手伸向脑袋上方,仰面朝向天花板。
她的一双眼睛显得非常绝望、痛苦,喉咙里积满了呕吐物,堵住了她的声道。
杨锦文看着她的眼睛,就像小时候站在老家的院子,低头望向深不见底的水井,似乎一下子要把他吞噬进去!
杨锦文脑子里出现了一阵眩晕感,不禁喃喃自语:“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