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靖央与萧贺夜并肩,踏着浅浅的雪痕,缓步走在漫长的宫道上。
寒露与木刀等人,以及白鹤和其余随从,都默契地落后十余步,远远跟着。
萧贺夜身形挺拔,墨色蟠龙袍在素白冰雪的映衬下,更显深沉。
雪花落在他乌黑的发间,他却恍若未觉,只是不着痕迹地始终走在靠风的那一侧,为许靖央挡去了大半凛冽的寒风。
方才他亲手披上的那件狐裘,裹在许靖央银青蟒袍之外。
毛锋在风中微动,衬得她露出的半张侧脸愈发白皙清冽。
那双凤眸,则比这雪天更幽黑几分。
“方才在殿上,你提议让女子从事那四业,本王明白你的深意,只是,世家大族金尊玉贵地养着女儿,未必真舍得让她们去沾染那些营生。”
许靖央微微侧首,雪花落在她长睫上,瞬间融化,留下细微的水光。
她唇边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们自然舍不得自家嫡女亲身涉足,但他们绝不会放过这个名正言顺培养自己人的机会。”
“嫡女不行,还有族中旁支的姑娘,家生子中聪慧的婢女,乃至从外面寻来的、无依无靠却资质上佳的孤女。”
许靖央目光望向仿佛没有尽头的宫道,说出口的热雾,变成了白色的冷息。
“对他们而言,这是一笔投资,哪怕一年只从女学中培养出一两个能派上用场的,安插进关键的位置,于家族便是莫大的助益,这,就够了。”
萧贺夜停下脚步,深深看向她。
雪花在他俊美无俦的眉眼间停留,那双总是冷冽的眸子里,此刻映着她的身影,带着一种洞悉的了然。
“靖央,”萧贺夜声音放缓,“你真正想为天下女子争取的,从来不只是这四业,而是如同男子一般,堂堂正正参加科考,步入朝堂的资格,是吗?”
许靖央没有直接回答。
只是转回头,与他四目相对,唇角的笑意深了些,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认。
她说:“这世间,出一个女将军已是千难万险,耗尽了我毕生力气,若再想出一个女状元,群臣会如何激烈反对?皇上又岂会容忍第二个‘许靖央’出现?”
萧贺夜沉默地点头。
许靖央呼出一口气:“我何尝不知道,需要为她们争取的,必须比现在看到的更多,但这条路,不是我一个人能走完的路。”
她抬起乌黑的凤眸,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目光仿佛要穿透这重重宫阙,看到更广阔的天地。
“这是天底下所有女子都该有机会去走的路,光靠我一个人,完不成。”
“我需要让她们先从这些看似不起眼,实则不可或缺的职位中渗透进来,让世俗慢慢习惯她们的存在,依赖她们的能力。”
“当仵作的验尸结果无人能替代,当医官的妙手能起死回生,当执笔的文书清晰无误,当讼师的辩才维护了公义。”
“要让这世俗明白她们的重要,重要到当她们不高兴了,掀了桌子要走人时,这世俗必须得好声好气地将她们请回来,安稳地坐下。”
“要让她们愿意动筷子吃饭的时候,旁人不会再轻易夺走她们的饭碗,呵斥她们滚下桌。”
许靖央的声音渐渐沉静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坚韧无比。
“这绝非我一人之力可为,但愿天下有志之女,能与我同心协力,如同那天上的星尘,遥遥相望,却互相照耀。”
萧贺夜静静地听着,雪花落满肩头。
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拂去她发顶与狐裘领口的落雪,动作自然而轻柔。
“不止天下女子,还有本王。本王也会,一直与你并肩,共同努力。”
许靖央微微一怔。
她已经许多次感受到萧贺夜薄眸中,流淌出来的那一抹炙热的赤诚。
旁人的心意,从来不是她束缚自己的枷锁,但不代表,她不会为对方考虑。
许靖央缓缓伸出手,第一次主动握住萧贺夜的大掌。
轮到萧贺夜一怔。
只听许靖央认真说:“王爷,我要做的事,太多太多了,我恐怕没有精力,再去考虑别的关系。”
“所以,王爷,我们都要奔着自己的前程努力,无论何时,我会先为了我自己考虑,也请王爷这么做。”
萧贺夜扬眉。
听到许靖央这番委婉拒绝的话,他心中自是一片伤心冷然的。
但他不会放弃。
他心疼许靖央自幼以来的遭遇,亲人的冷漠让她练就独立自强的个性。
爱上这样的女人,就要忍受她偶尔的冷漠和疏离。
萧贺夜忽然反手握紧许靖央的指尖,指腹缓缓摩挲,为她送去掌心的温暖。
许靖央抬眸看着他。
萧贺夜微微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仅她一人可闻:“你尽管朝前走,本王追着你的步伐便是。”
“我们成婚后,本王有一计,可引得父皇震怒,将你我一同贬出京城。”
他看着许靖央骤然睁大的眼眸,继续道:“你不是一直想去幽州,重整那边军务,开辟商道,经营我们的根基之地吗?”
“这次,本王有把握,能陪着你了。”
许靖央心头一震。
她正要问,一旁却传来萧安棠的声音。
“父王,师父!”小家伙从宫道尽头跑来,软乎乎的小脸被风雪吹得通红,可那双眼睛却是黑溜溜的。
看见萧贺夜和许靖央紧握的双手,萧安棠小手直接捂住眼睛。
“哎哟!怎么在小孩子面前牵手,羞不羞。”他说罢,古灵精怪地嘿嘿一笑。
手指缝分开,从里面眨巴着大眼睛,偷偷看着两人,露出得意的笑容。
许靖央收回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你怎么进宫来了?”
“我是来接师父的呀,”萧安棠歪着脑袋,模样清俊可爱,“师父,父王还要处理公务,我们先走吧,你之前说过,如果我练会了飞刀,就请我吃饭!”
许靖央一笑:“好啊,看来你对自己的飞刀成果很有自信了?一会若是出错……”
萧安棠马上说:“若是出错,我就少吃点!”
他抱着许靖央的胳膊撒娇,萧贺夜将他拽开。
“安棠,过完年你就十一了,不可再像从前那样,黏着昭武王身边,需记男女大防。”萧贺夜语气淡淡,透着父亲般的威严。
萧安棠鼓起腮帮子,小声嘀咕:“父王自己不敢抱师父的胳膊,就不让我抱。”
萧贺夜薄眸一怔,凌厉几分:“安棠!”
胡说八道。
他看向许靖央:“他说我不能抱,可不可笑?”
许靖央淡然点头:“王爷确实不行。”
萧安棠站在他俩中间,小手捂嘴偷笑。
就在这时,萧安棠抬头一看,咦了一声。
“四皇叔,九皇叔。”
许靖央和萧贺夜回头。
只见平王和景王不知何时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