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殿死寂,唯皇帝心口起伏。
看来是气得不轻。
他双眸盯着许靖央,神情铁青。
威国公站在百官当中,心想许靖央这是找死!
皇上已经对她这么优待了,她居然敢当朝驳斥皇上的想法。
要是皇上怪罪下来,连带着许家一起惩罚,那可就完了!
威国公想到这里,便准备躬身出列,以许靖央之父的名义代为赔罪叩首。
没想到脚步刚迈出去,身边的勇信侯忽然侧身挡住他的去路。
两人同有爵位,虽国公比侯爷的名号大,但勇信侯毕竟掌握实权,威国公不免抬头看他一眼。
“沈侯爷,让让。”他压低声音说。
勇信侯斜睨他一眼,威严横生:“国公,昭武王跟皇上说话,没有旁人插嘴的道理,这儿,也不是你家的后宅,还轮不到你开口。”
威国公瞪大眼睛,正要辩论几句,那边许靖央已经撩袍,重重跪地。
她声音清冽,却让人听出了为难之意。
“皇上,是您允许臣,先是昭武王,其次才是皇家媳。”
“臣得蒙皇上器重,肩负武考主考责任,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如果皇上觉得臣为了朝廷的威信,要求严苛是做错了的话,那就请您收走赐予臣的一切,让臣回到边关,再为您搏命效力吧!”
说罢,许靖央叩首。
满朝露出复杂的神色,尤其是皇帝,方才一腔怒火,忽然僵住了。
好一个许靖央,跟他玩以退为进?
方才她大义凛然地说了那么多为朝廷社稷好的话,俨然给自己安了一个刚正忠义贤臣的形象。
现在皇帝若是当众斥责她,还将她送回边关,天下人还不知要怎么指着皇帝的鼻梁骂呢。
皇帝最是在意名声,更在意民望。
他眼眸深深地盯着许靖央。
就在这时,萧贺夜走上前,撩袍跪在了许靖央的身边。
“父皇,若昭武王所做是错,那么,儿臣也更是有罪,请您赐罚。”
很快,文武百官,不少官员都跟着跪下来,恳请皇帝息怒。
陆国舅悄悄看了平王一眼,只见平王阴沉着脸,静静看着许靖央和萧贺夜的举动,却没有下跪的意思。
陆国舅半弯的膝盖就又悄悄地站直了,剩下的平王党自然也没有任何反应。
皇帝脸色森冷,目光扫过一众臣子。
许靖央和萧贺夜,竟已结党营私到这个地步了吗?
大半个朝野都是他们的人!
皇帝再一次对事情失控感到烦躁。
他深知,此刻若再强硬下去,不仅坐实了昏君之名,更会彻底寒了这些臣子的心,于他百害而无一利。
强压下翻涌的怒火,皇帝深吸一口气。
“众爱卿,你们这是做什么?都起来吧。”
他目光落在许靖央身上,语气缓和:“昭武王,你也起来,武考之事,你秉公处理,并无过错,朕准你所奏,按名次封赏便是。”
许靖央这才道:“谢皇上。”
然而,许靖央站定后,却再次开口:“臣,还有一事启奏。”
皇帝眼皮一跳。
这许靖央没完没了?
“哦?还有何事?”
许靖央道:“臣在军中多年,深知人才之重,不限男女。”
“如今朝廷用人之际,许多职位却因世俗偏见,导致人才匮乏。”
“故而,臣恳请皇上恩准,由臣牵头,于各郡试办女学,专授仵作、医官、执笔、讼师四科,为朝廷培养可用之才。”
皇帝心中顿时冷笑一声。
开办女学?培养女子做这些?
许靖央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在各郡安插她的眼线,培植她的势力!
他岂能让她如愿!
皇帝当即沉下脸色:“国库如今并不宽裕,哪有余钱支应此等开支?”
许靖央不慌不忙地道:“臣有一策,无需动用国库银两。”
“哦?”
“仵作终日与尸体为伴,医官需直面脓血腥秽,执笔成日伏案伤筋劳骨,讼师则常陷于口舌纷争,甚至遭人怨恨,在世俗眼中,皆为‘下四流’苦役,寻常男子多不愿涉足,所以才导致各郡奇缺此类人才。”
许靖央语气微顿:“既然能够胜任的人不多,而朝廷又不可或缺,为何不能给天下女子一个机会?”
“她们心细如发,耐力尤佳,可以弥补此缺,至于办学银钱,可由各郡官府自行筹措,从其罚没款项、或是地方绅商捐助中支出,不动用国库。”
“如此一来,既不增加朝廷负担,又能为地方解燃眉之急,更能彰显皇上的圣德。”
她话音刚落,勇信侯立刻出列。
“臣以为昭武王所言极是,此四业确非常人所能胜任,若能由女子填补空缺,实乃一举多得。”
就连一向持重的卢阁老也缓缓点头。
“昭武王思虑周全,不耗国库而能补朝廷用人空白,老臣觉得可以一试。”
皇帝沉着眼眸。
许靖央筹谋这件事很久了吧?竟然连办法都给他想得清清楚楚。
若他再强行拒绝,反倒显得他固步自封,为君不仁。
皇帝沉吟:“此事关系重大,前所未有,朕还需再仔细斟酌。”
许靖央拱手,没再争辩。
她知道不可能一下子达成这件事。
之所以现在提出来,是因为许靖央笃定,世家大族会利用这个机会,劝说皇上答应此事。
过去,各大世家往往通过武考这条传统路径,将族中子弟送入仕途,以此巩固家族势力。
然而,如今武考的方式已经被改变,世家想要借助武考培植势力的难度与日俱增。
许靖央提出的女学,就是给世家大族的一场及时雨。
哪个世家大族中没有待字闺中的女儿?
许靖央以女子之身,一路披荆斩棘,不仅封王拜将,更手握兵权。
她已然用实际行动,为所有女子开辟了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
故而,那些世家大族定然会想,既然许靖央可以,为何他们的女儿不行?
通过女学,家族完全渗透进新的领域。
因此,许靖央笃定,无需自己过多争取,这些精于算计的世家大族自会为了自身利益,全力推动此事,劝说皇帝应允。
散朝后,寒露和木刀马上走过来,给许靖央垫上披风。
原来金銮殿外,已是天色阴沉如坠着棉絮,纷飞的雪花伴随着刺骨寒风飞扬。
萧贺夜同许靖央边说话边走到台阶下。
恰好白鹤递来一件狐裘,萧贺夜接过,顺手就披在了许靖央的肩上。
许靖央道:“王爷,我现在披着三件大氅,实在够用了。”
萧贺夜轻笑:“穿着吧,本王送你一段路,再去勤政殿。”
他还有公务要处理。
许靖央没有拒绝,两人并肩离去,平王自金銮殿出来,望着两人的背影,狭眸里闪过一抹复杂。
站在平王身后的肃国公,却露出更为阴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