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额图的府邸。
这个地方半年前还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如今却一片冷清,安静得让人发慌。
门前那一排拴马桩,这会儿也是空空荡荡,一匹马也看不见。
那个以前神气活现,趾高气昂的门房,如今只能猫在小屋子里唉声叹气。
换成以前,别的不说,光是门包的收入,就足以让他过得舒舒服服的。
可现在呢,一个月下来,连半两银子都见不着。
为啥?因为索额图死了!
几个少爷也都获了罪,一个个都要被发配到盛京。
虽说仗着是太子的母族,眼下还没有人敢打这栋宅子的主意,但是,那种墙倒众人推的气氛,已经明摆在那儿了。
唉!
要是老爷还,那该多好啊.
就在门房心里不是滋味的时候,被下旨派去盛京守孝的阿尔吉善,正慢慢踱步走进赫舍里家的祠堂。
祠堂里供着的是赫舍里家族的列祖列宗,阿尔吉善看着一排排牌位,脸色不断的变幻着。
他拿起三炷香,在蜡烛上点燃,而后恭恭敬敬地插进香炉,郑重地磕头行礼。
这祠堂是赫舍里家最清静的地方,平时除了一个又聋又哑的老仆人打扫卫生之外,根本就没有别人。
可是,就在阿尔吉善磕头的时候,那在很多人眼中跟哑巴没什么两样的老仆人,却忽然开口调侃道:“这么多年了,我看你祭祖,就数这一回最像样。”
听到这话,阿尔吉善并没有回应。
直到磕完最后一个头,才沉声地说道:“有人参奏,说我在服丧期间饮酒。”
那老仆人冷冷一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到底喝没喝酒,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手里拿着刀,而你,只是砧板上的鱼肉!”
“他想要怎么切,还用得着你同意?”
这句话戳得阿尔吉善的心里一哆嗦,随即他就低声道:“不止是我,还有罗吉布他们。”
“他们都要去盛京守孝十年!”
“是太子帮我们争取来的。”
听到这话的老仆人,不再说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这才缓缓开口:“退到盛京,说不定真能保住你们的性命。”
“不过往后这日子,怕是得提心吊胆地过了。”
顿了顿,又朝着阿尔吉善道:“最近京城怎么样?”
“京城不太平。太子的毓庆银行被人故意挤兑,太子正想办法应对的时候,有个储户取不出来钱,自尽了。那人是个秀才,他的一帮同窗抬着他的棺材去孔庙闹了一场。”
“现在整个京城都在议论这件事儿。”
阿尔吉善说到这里,手指微微发抖:“太子的日子也不好过。”
那老仆人淡淡地道:“既然当了太子,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除非他一直是个‘小太子’,永远长不大。”
说到这里,那老仆人沉吟了一下道:“你帮我约一下太子,我还想再见他一面。”
阿尔吉善听到这个要求,顿时有点着急:“太子之前不是说过,他不想见您吗?”
“以我现在这处境,去求太子,他能答应吗?”
“要我说,您还不如收收心,和我们一起去盛京。那里虽然不如京城繁华,但至少安稳。”
老仆人嘿嘿一笑道:“去盛京是能过几天安生日子。”
“可是往后,赫舍里家在别人眼里,就只是一帮被发配到穷乡僻壤的倒霉蛋了!”
“而且,你想退,别人就肯让你退吗?”
说到这里,老仆人语气平静却态度坚决地道:“你替我传话给太子,就说他如果不想一直这么憋屈地过日子,就请他来这里一趟。”
“我这些天啊,还真想到了一些事情,还想和他聊一下。”
阿尔吉善听着老仆人的话,各种神色快速的闪动,只不过最终却化作一丝无奈。
虽然眼前这个人早已失势,可从打击中冷静下来之后,他脑子依旧好使。
他的话,太子说不定真会听。
他要是一直傻下去,说不定会更好!
这么一想,阿尔吉善沉声的道:“我试试看吧,但太子见不见您,我不敢保证。”
阿尔吉善说完,转身就走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老仆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在供桌旁边拿起三炷香,和阿尔吉善一般在蜡烛上点燃,然后轻轻的插在了香炉上。
香烟被微风拂动,明明灭灭,望着缕缕青烟,那老仆人悠悠地说道:“当了太子,你怎么可能安宁!”
也就在阿尔吉善尝试着如何联系太子的时候,各种参奏毓庆银行的奏折,像潮水似的涌向了通政司。
这些奏折,大多数都是参奏毓庆银行的。
不过,当通政司将这些奏折送到南书房之后,却都石沉大海,没有丝毫的反应。
就好像乾熙帝根本就没看见似的。
不过推动这件事情的人并不急,他们对于这个结果早就有预料,所以面对没有音信的奏折,他们显得异常平静。
刑部的值房内,八皇子和任伯安正在对弈。
虽然任伯安的官位不高,但是整个刑部上上下下都知道,如今的任伯安得到了八皇子的赏识,身份不一样了!
不少想巴结八皇子的人,都开始主动和任伯安打交道。
“伯安兄,陛下让阿尔吉善一家去盛京守陵,真是有点可惜啊!”八皇子拿着白色的棋子,笑着说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八皇子对于任伯安的称呼,已经变成了“伯安兄”。
当然,这种称呼,只限于两个人单独会面的时候。
要是让乾熙帝知道的话,那这任伯安可就惨了!
对于这种称呼,起初任伯安倒是推辞了几回,耐不住八皇子执意坚持,后来也就安然接受。
他将一枚黑色的棋子落在棋盘上,而后淡淡地道:“太子竟然没有给阿尔吉善求情,倒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不过赫舍里家族的人去了盛京,这一走,也算是砍断了太子的一条手臂。”
“毕竟,他们家世代勋贵,根深蒂固啊!”
对于这个说法,八皇子并不觉得有什么错误。
他点了点头道:“伯安兄说得对,是我有点太急躁了。”
“八爷确实急了些,您年纪轻轻,现在还不是立太子的时候,不如,再等等。”
“太子虽然有破绽,但还没有到被击垮的时候。”
“您不妨利用这段时间,一边剪除他的羽翼,一边趁着陛下大开方便之门的时候,悄悄地扩充实力,壮大自己。”
任伯安略带几分得意地道:“等太子倒台那天,您也会在陛下不知不觉中,成长起来。”
任伯安的话要是被乾熙帝听见,乾熙帝绝对会送他一张下地狱的门票。
但是此时的八皇子,却听得一脸平静。
从太子和大皇子的遭遇,他已经深刻地意识到:必须得有自己坚定的支持者。
否则,就只能当父皇手里的一个提线木偶。
“伯安兄说得对,我是太急躁了。”八皇子将手中的棋子放下,正色道:“毓庆银行逼死冯秀才的事,太子到现在也不辩解。”
“那毓庆银行呢,也是照常营业。”
“他们还是按照排号和那些储户商谈,就好像冯秀才的事儿根本就没发生过一般。”
“要不要让冯家的人再去毓庆银行闹一场?”
任伯安摆手道:“八爷,所谓过犹不及。”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做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陛下不是留中不发吗?那咱们就让陛下当众做决定。”
“再过两天就是常朝,虽说平时的常朝也就是走个过场,但是,当着京城上千上朝的大臣,陛下就算想拖,也拖不下去了!”
八皇子有些犹豫:“伯安兄,御史台那几个年轻御史,能不能靠得住啊?”
“八爷放心,赵有志虽然也算有点儿本事,但是他的把柄掌握在我手里,如果他敢反水,我就让他身败名裂。”
说到这里,任伯安又略带感慨地笑了笑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以后太子爷要记恨,恐怕也只会记住赵有志他们了。”
八皇子眉毛挑了一下,显然不爱听这种话。
你这是弄啥?非逼着我表态,作出什么感恩戴德的承诺吗!
心里虽然不痛快,但表面上还是勉强笑了一下,对任伯安笑着道:“伯安兄,是金子总是要发光的。”
“我相信总有一天,伯安兄会人尽皆知,名满天下。”
沈叶并不知道有人正在感慨自己“不识货’,实际上,沈叶对于任伯安,了解得很清楚。
只不过,刚刚从热河行宫那边回来的沈叶,暂时还没有时间搭理任伯安。
此时的他,正听着周报关于那个死去的冯秀才的情况汇报。
“你说冯秀才在半年前家里还有上百亩的地?”沈叶目视着周宝,脸上有点不相信的问道。
周宝点头道:“太子爷,这都是年栋梁让人调查的,应该不会错。”
“据年栋梁说,他家的地契才过户一个月。”
听到这话,沈叶脸上多了一丝的冷然,他淡淡的道:“你给年栋梁说,这次他辛苦了。”
“他的功劳,我会给他记着。”
周宝道:“太子爷,那帮家伙在孔庙闹了一场,恐怕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给陛下写奏折告状,陛下不理他们,他们还会再想其他办法的,您不得不防啊!”
沈叶摆摆手,淡淡地道:“既然已经摸清了他们的底细,就不用怕他们告状。”
“我还怕他们不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