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刹那做了一个梦。如同以前无数个夜晚,他抱着对梦中与夏溯的未来的期待,蜷在了床上。
困意包裹,噩梦袭来。
刹那梦到了夏溯要离开自己,不管他如何阻拦,哀求,她都无动于衷。
夏溯只是蹲在抱住自己小腿的刹那旁边,跟他说:“我必须去找杰克,安咎,宿罗。我必须救他们。”
决然的语气刻在刹那脑子里。
刹那仰起脸,对上夏溯的目光,坚定的令他颤栗。
挽留的话还没说出口,夏溯已然离去。也许是看刹那的眼神太过绝望,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斑驳的亮光渐起,一条裂缝劈砍开周围纯净的黑暗。
夏溯不顾刹那拼命抱住她的腿,仿佛感受不到他的力量般,轻易挣脱了。
随着夏溯一步步走近那个裂缝,刹那也一寸寸被碾碎。
无助环住了他,他还想说点什么留住夏溯,哽咽的声音却卡在胸膛。
无论刹那怎样嘶吼,乞求,肉体的他只是静静目送夏溯离开。
夏溯的身影被许许多多颜色淹没。她像是把这些颜色带走了一样,只留下混沌的灰。
灰暗的光从天而下,潦草地在窗台上留下月亮的身影。
刹那的心脏一震,整个人蹭的坐起,冷汗浸湿了整片发顶,神魂不安。
他沉浸在夏溯抛弃自己的景象中,身体伴随着不匀的呼吸颤抖,手指狠狠勾进床单。
刹那无法相信这个事实,疯了般冲出房间,直奔夏溯的屋子。
鬼魅般的黑影熟练地摸进夏溯的房间,无声无息地站在床边。
一双荧黄色的瞳仁悬于夏溯脸前。
刹那伸出由枝叉拧成手掌形状的双臂,圈在夏溯的脖颈旁。他好想掐住她,质问她为何要离开自己。
突然,刹那的心脏不安地抽跳了一下。他的眼神从阴冷变得惊慌,狼狈地撤出房间,飞速跑回自己的屋子。
刹那爬到床上,后背贴着墙壁,双臂紧紧环在膝盖上。
枝叉锋利的尖头刺进膝盖和手臂。他毫无感觉,失魂落魄地盯着窗外的夜空。
刹那的眸色毫无光泽,低垂着。心中混杂着许多不同的情绪。
害怕,愤怒,悲痛。最后幻化为绝望,点缀在从此以后的每天每日。
夏溯望进刹那受伤的眼睛,她能感觉到他的悲伤。
夏溯不禁想起杰克,安咎,和宿罗死去时自己的痛苦。她理解刹那。
夏溯趁刹那呆滞时,用手扒开缠在嘴巴上的神经束。
她的声音软了不少:“刹那,我不会离开你。”
刹那的瞳仁猛地一颤,他有了一瞬间的动摇,或许夏溯真的不会离开自己。
夏溯感到身上缠着的神经束松了几分。分泌的腐蚀性液体灼烧皮肤,她却安抚般望着刹那。
目光像是她的手,一次次抚过刹那细软的长发。
夏溯忽然倒吸一口气,忍着身体下意识的反应硬是没动。刹那神经束逐渐勒紧,竟长出尖刺缓慢刺进夏溯的身体。
浓烈的红从缝隙中扒出,在刹那螺旋状的神经束上扎根
刹那勒令自己不能冒险,他的梦境全都成为了现实,这次也不会是例外。
眼睁睁看着夏溯离开的场景撞击大脑,刹那的眼睛无处安放,直到目光落在夏溯脸上。
现在这副温和的面孔,和梦中俯视着他,那副骇人决然的面孔重合。
“我会摧毁地球,把你带回我的星球,再杀掉虫洞。我们还会像从前那样,一起生活,好不好?”
刹那的气息在颤抖,他的语气软得不像话。黄绿色的眼睛晦暗。
刹那明显感觉到被神经束裹住的夏溯扭动了几下。她绝不会允许刹那把虫洞毁掉,夏溯是说过尝试放下,她也做到了。
可是虫洞是她唯一的希冀,只要这个世界让夏溯感到不可忍受的悲痛。
她立刻就能离开,回到杰克,安咎,和宿罗身边。
“我可以和你走,但你不能摧毁虫洞。”
夏溯坚决的目光如同一根冰锥扎进刹那的胸膛,悲愤凝成的血浆汩汩流出。
黄绿色的瞳仁随着雪片飘过,闪了又闪。
夏溯看着抑制不住愤怒的刹那。
刹那不能接受现实,眼眶里泣出阴鸷,怨恨地瞪着夏溯。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刹那胸口的裂缝缓缓合上,只留下几根神经束缠住夏溯。
他胸前凸起的血管忽然炸裂,皮肤被顶起,往外扯出。灰白的皮肤被抻的透明,底下两只手在蠕动。
无实长有透明黏膜的身体化作斧峰,割开了刹那的胸膛。
刃面反射出飘舞的雪花,不断震颤。无实伸出一半身体勾住刹那的脖子,没有五官的脑袋在他肩头晃动。
“我为了你特意去寻的共生体,你喜欢吗?”
斧峰怜惜地划过夏溯的脸颊。
“我保证很快就会结束。”
刹那绑着夏溯准备离开森林。他也舍不得看着夏溯痛苦太久,一会会就够了。
“别担心。”
刹那学着夏溯的语气说出这句话。这三个熟悉的字刺痛了夏溯,这是她经常和别人说的,和刹那说的,现在对她来说却是绝望。
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夏溯当然知道刹那要干什么,他要当她的面毁掉虫洞,毁掉地球。夏溯本想说服他,嘴却被封住。
“好好看着。别担心。”
刹那用轻巧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他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安慰夏溯还是安慰自己。他在抚慰,只要他将虫洞摧毁,夏溯就永远不会离开了。
夏溯的心脏灼地急切,她绝对不能让刹那把虫洞毁灭。
夏溯现在不愿意再去理解刹那,即使她明白刹那是为了挽留自己,但这触及到了杰克,安咎,和宿罗。
夏溯的底线。
痛觉贯穿了夏溯的胸腔。物理意义上的。无实幻化成的斧峰割开一层层肌肉直达她的心脏。她要死了,这是夏溯唯一的念头。
刹那的面庞变得模糊。不知何时,他的眼睛被恨和爱纠缠上了。
夏溯闭上眼,她接受死亡。
一条猩红裂口竖穿脊背。一线银光冲破神经束,向刹那袭去。
浅白的天横七竖八地倒下,一颗温热的头颅在雪地上翻滚。
林间只剩一人的喘息。
触手斜过刹那的脖子。
没有什么痛觉,刹那知道自己大抵是死了。他曾说过要是被夏溯亲手杀死,也不错。总好过看着她离开。
只是可惜,刹那没来得及最后看她一眼。
可惜,夏溯永远也不会知道拯救朋友们的办法。
一切发生得太快。雪花还在飘舞,松树还在摇曳,刹那的身体还直挺地站在雪地上。
夏溯耳边嗡鸣声不断。她呆愣一瞬,挣脱无力的神经束,跪坐在头颅旁。
夏溯的手指轻轻铲入雪层,将头捧起。
一颗颗雪粒裹住她的指尖,和刹那婉折的长发。夏溯突然感觉到冷,麻从指尖爬到颅顶。
她将头枕在小臂上,就像刹那在家和她闲聊时一样,送入自己怀中。
夏溯抱着刹那,低头望进他依旧睁着的双眼。
夏溯把刹那埋在了两人经常训练的松树下。如果她不走,来年春天,就可以看见名为刹那的松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