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书桌前,看着朱玲忙碌的身影。她系着一条碎花围裙,头发用发卡别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的动作很熟练,先在锅里烧开水,然后把方便面放进锅里,再拿出一个碗,打了两个土鸡蛋,用筷子搅匀。“你喜欢吃煎蛋还是煮蛋?”她回头问我。
“煎蛋吧,”我说,“我好久没吃过煎蛋了。”
“那我给你煎两个土鸡蛋,”她笑着说,“我刚从农贸市场上买的土鸡蛋,比超市里的洋鸡蛋好吃多了。”她在锅里倒了点油,等油热了,把蛋液倒进去,“滋啦”一声,蛋液瞬间变成了金黄色,香味儿立刻弥漫开来。我看着她专注的样子,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在广州的四年,我每天吃的都是大伙食,要么是油腻的炒菜,要么是寡淡的汤菜,南方粤菜的清淡与我们川菜没有办法比。也许吃惯了家乡菜,对粤菜就是觉得没有味道。以前从来没有人给我煎过这么香的鸡蛋。
“好了,面煮好了,”朱玲把面端到我面前,又把煎好的鸡蛋放在上面,“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面,又咬了一口煎蛋。方便面的香味混合着土鸡蛋的鲜香,在嘴里化开,那种味道,是家的味道。我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
“怎么样?好吃吗?”朱玲坐在我对面,笑着问。
“好吃,”我哽咽着说,“比我在广州吃的任何东西都好吃。”朱玲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心疼。“以后要是不想去食堂吃饭,就来我这里,”她说,“我最喜欢自己煮饭炒菜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晚上一起吃顿晚餐,就到我这里。”
我抬起头,看着她真诚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好,谢谢你,朱老师。”
“跟我客气什么?”朱玲笑着说,“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下午,我在宿舍里整理了一下行李,打扫卫生,又翻看了几本书。时不时地听见楼上的脚步声,那就是朱老师在寝室忙碌着,想跳舞一样有节奏的声响。五点多的时候,朱玲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她宿舍吃饭。我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拿着一瓶从家里带来的米酒,上了三楼。
朱玲的宿舍里已经飘出了饭菜的香味。她正在厨房里忙碌,锅里炖着鸡汤,案板上摆着几个青菜和一盘腊肉。“你来了,”她回头看到我,笑着说,“快坐,鸡汤马上就好了。”
我把米酒放在桌子上,“我从家里带来的米酒,给你尝尝。”
“太好了,我最喜欢喝米酒了!”朱玲高兴地说,“等会儿我们喝两杯。”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她一边做饭,一边和我聊天,从马伏山的风土人情,聊到学校的老师和学生。她告诉我,学校里的老师大多是本地人,都很淳朴善良,学生们虽然基础不好,但都很努力。她还告诉我,覃校长是个很负责任的人,为了学校的发展,付出了很多心血。
“覃校长对你很好,”朱玲说,“他经常在我们面前提起你,说你是个有才华的老师,在外面发表了不少文学作品,还加入了党组织,只是年轻时有些冲动,说走就走了。”
我心里一酸,“我对不起覃校长,当年我执意要出远门,让他失望了。”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朱玲说,“你现在回来了,好好工作,就是对他最好的回报。”
六点多的时候,饭菜终于做好了。一张小小的桌子上,摆着一碗鸡汤,一盘腊肉,一盘青菜,还有一盘炒土豆丝。虽然都是家常菜,但每一道菜都做得很精致,香味儿扑鼻。
“来,我们喝一杯,”朱玲给我倒了一杯米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欢迎你回到清流学校。”
“谢谢,”我举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也谢谢你的招待。”米酒的味道很醇厚,带着一丝甜味,顺着喉咙滑下去,暖烘烘的。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从工作聊到生活,从过去聊到未来。朱玲告诉我,她的父亲是一名退休干部。他父亲就希望她做一名人民教师。去年毕业时,本来分到县里一家国有企业做会计,可父亲通过地区教育局的熟人关系,把她改分到清流学校当老师,由于不是师范生,只有教杂科,教小学的音乐,因为在高中时是文艺文员,歌声好听,这里正好缺音乐老师。她终于实现了父亲的愿望,自己也很满意教师这份工作,生活得很快乐。她父母退休在城里,没有什么事,还坐船来学校好几次。这一间宿舍是以前的教室,干成了三间单身宿舍,她这一间是第一套,还有一面大黑板。她父亲在附近一位姓黄的高中同学家里收来几根竹子,用刀花成蔑块与篾条,把这屋子干成了一个小客厅兼书房作备课用,与一间小卧室分开,把走廊的一角干起来还装上一道木门,这里就成了一个小厨房。
我对她父亲太敬佩了,一位退休干部居然还搞起了装修。我说好久要拜访朱老师的父亲,她说这个简单,选一个周末到县城,就可以去家里见到了。
我说:那多冒昧,我凭什么身份去见朱伯伯呢?
她笑了:我们是同事,还是上下楼,远亲不如近邻,今天开始,我们还是朋友,你说这种可以吧?
我点了点头:也是,不过,我最怕见到陌生的老干部。
她又笑了:你到广州那么大的码头,都回来了,还怕县城小码头,不会吧。
我又点了点头说:要是他误会我怎么办?
朱玲解释道:我父亲是一个笔杆子,在局里坐办公室多年,写一手好文章,大多数公文都出自他的手,人家还是经济师,他最喜欢跟写手交流,你不是从南方回来的写手吗,怕什么呢?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朱玲看着我,转移了话题说,“你当年想去广州,是为了追求梦想;我现在想在学校找个男朋友成家,是为了建立一个幸福的家庭。只要我们朝着自己的目标努力,就一定能实现。”
我点了点头,心里豁然开朗。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关键是要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当年去广州,是为了摆脱“经济贫困”的现状,是为了挣更多的钱,可到最后,我才发现,我真正想要的,是一份安稳的工作,一个温暖的家,还有马伏山这片熟悉的土地。
夜深了,我站起身,活动一下肢体,看窗外的皎洁的月光,看波光粼粼的湖面,如诗如画。
她认真看了我一眼,突然问了我一个敏感话题:你在广州四年,那么长的时间,就没有遇到一个满意的姑娘吗?
我被问住了。说有吧,又是那么遥不可及,说没有吧,可隔三差五地来一封充满蜜意的书信,那个人就是扬媚姑娘。我还在认真思考,这朱姑娘问我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就实话实说了,让她心里有数。我说:我在广州帽厂里认识一位姑娘,她是湘妹子,一位学财经的大学生,可在我们热恋时,她离开我,去了北京一家珠宝公司做会计,一边工作,一边复习考研。我们因为地域关系,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把我搞得焦头烂额。目前处于真空期,前几天去北京,因为突然失联,扑空了。这个我没有跟别人说起过,请你保密。
朱老师摇头了:我理解你的难处,可怎么会是这样呢?
我家了一句:我与扬姑娘十有八九就是一场空,所以我选择了重返校园,到了必须成家立业的紧要关头。
我们聊到很晚,差不多子时已过,河对面的公鸡开始了第一遍的鸣叫。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桌子上,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我看着朱玲真诚的眼睛,听着她温柔的话语,突然觉得,自己就像回到了家里一样。在广州的四年,我一直像一个孤独的行者,漂泊不定,可现在,我终于找到了归属感。
“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朱玲看了看表,笑着说,“明天还要去学校呢。”
我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谢谢你的招待,我今天过得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朱玲送我到门口,“以后常来玩。”
我走下楼,晚风轻轻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我抬头看着天空,月亮很圆,星星很多,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操场边的梧桐树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我回到自己的宿舍,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的睡意。我想起了今天发生的一切,想起了朱玲温暖的笑容,想起了那碗香喷喷的方便面,想起了晚上一起聊天的时光。这一天,就像一场梦,却又那么真实。
我知道,回到清流学校,我的生活将会重新开始。也许会有困难,也许会有挫折,但我不再害怕。因为我知道,这里有我熟悉的山水,有我亲切的同事,还有我一直追求的安稳和幸福。
窗外的月光依旧明亮,我闭上眼睛,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我想,这一定是我人生中最难忘的一天。而明天,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我楼上已经没有脚步声,可我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那穿绿裙子的朱姑娘,差不多失眠又是一个时辰,才进入甜美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