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事情说透之后,沈家老两口非但没有觉得疲惫,反而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眼神里也重新有了光。
一家人不敢耽搁,当即就开着车去了市里翟老爷子的住处。
老爷子前阵子住了回院,如今已经回家将养了,精神头看着还不错。
精神头还挺好。听周柒柒言简意赅地把舟舟的情况和家里商量的结果一说,老爷子立刻重视起来,拍着胸脯说这事包在他身上。
但他也让周柒柒她们先别急,坐下喝口水等等,他得马上去打个申请报告。
翟老爷子简单解释了几句。
原来他孙女翟墨博士远在丑国,平时联系多半是靠书信,一来一回,信件漂洋过海,得折腾上小一个月。
遇上急事就发电报,那也得两三天才能有回音。
直接打越洋电话的时候极少,一来是费用实在吓人,一分钟就得花掉好几块钱。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以他们家的身份,这种私人性质的国际通讯属于“涉外事项”,不是想打就能打的,事先必须打报告申请,事后还得专门写情况说明去报备。
周柒柒这才恍然大悟,心里顿时涌上一股热流,又是感激又是过意不去:
“原来...原来这么麻烦!翟老,那之前为了舟舟的事,您三番两次地帮忙联系翟博士,每次都得这么打报告审批,这...这真是太麻烦您了!我们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翟老爷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语气很是豁达:
“嗐,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舟舟那孩子我看着就喜欢,淮川是个好样的英雄,你这丫头也是个有本事的,至于沈家二老,那更是我早就敬佩的老革命了,能为你们出点力,我这心里头高兴!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他虽然说得轻松,可沈振邦和秦佩兰却把这份情谊牢牢刻在了心里。
沈振邦上前一步,握住老爷子的手,语气郑重:
“老爷子,舟舟这事,真是劳您费心费力了!这份人情,我们老沈家记下了!”
经翟老爷子这么一提醒,沈振邦和秦佩兰也立刻行动起来,凭借二老在军区的特殊身份和影响力,第一时间向相关部门汇报了情况,说明了事由的紧迫性和重要性。
报告递上去,一路开了绿灯,加急审批,没多久就顺利批了下来。
坐在回程的吉普车上,沈振邦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不由得对身旁的老伴感慨:
“佩兰啊,咱们这趟出来,为了舟舟,真是没少惊动老战友,老领导,欠下的人情债,一本笔记本都快记不下了。”
要知道,他们老两口以前是最不喜欢欠别人人情的,尤其是秦佩兰。
她宁愿自己吃苦受累,也不欠一点人情。
但此刻,她腰板却挺得笔直,眼神也异常清亮,毫不在乎地说道:
“欠欠就欠!只要能让舟舟好起来,我这张老脸豁出去不要了都行!再大的人情,咱们以后慢慢还!”
她那股子精气神,跟刚来的时候,真的是判若两人了。
在一路绿灯的加急审批下,手续办得出奇地顺利。
到了晚上八点多,在市里邮电局那间专门的涉外通讯室里。
周柒柒终于握住了那部沉重的电话听筒,听到了从大洋彼岸传来的,翟博士本人的声音。
越洋电话的费用实在金贵,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烧钱。
但是周柒柒不怕,第一批水墨光华的货款已经打过来了,她有的是钱。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详详细细地,把舟舟目前的情况说了一遍。
等她说完,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翟博士的语气明显有些难以置信,说道:
“这...确实令人惊讶,在没有专业指导的情况下,仅凭本能和观察做到这一步,非常少见。”
也难怪翟博士怀疑,这听起来确实太过理想化,甚至有些像奇迹。
直到翟老爷子接过话头,在一旁补充了更多自己观察到的舟舟的情况。
爷爷的话,翟博士自己不能不信了,她肯定了周柒柒的努力,但随之而来的判断却让周柒柒心头一紧:
“根据你的描述,孩子康复的自然概率已经非常渺茫,现在看来,‘场景还原’是唯一可能打破僵局的方法了,只是,必须要由专业的心理医生来完成。”
周柒柒的心沉了下去,她最担忧的事情还是来了。
国内如今这方面的人才几乎是凤毛麟角,她上哪儿去找专业的心理医生?
似乎隔着电话线感受到了她的为难,翟博士接下来的话如同一颗定心丸:
“别担心,在决定打这个电话之前,我已经联系了我国内的几位同窗,虽然这个领域在国内几乎还是空白,但她们都很有探索精神,也非常乐意提供帮助。”
翟博士的办事效率高得惊人。
没过两天,两位看起来十分专业的女医生就风尘仆仆地从外地赶到了军区大院。
她们一位姓吴,一位姓陈,都是翟博士的校友,如今在相关的医疗系统里工作。
她们几乎没有休息,立刻投入了工作。
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仔细翻阅了翟博士传来的资料摘要。
也全面了解了沈渡舟的现状。
为了能给治疗提供最好的辅助环境,几乎全家能动员的人都动员起来了。
沈家老两口、周柒柒、朱莹莹,甚至连邓大姐和姜向阳,都提前看了一些简单的注意事项资料,配合着一起治疗。
经过周密准备,在周日早上,舟舟的第一次“场景还原”治疗开始了。
舟舟的心里,有个捂了太久的伤口,外面看着结了层薄痂,里头却早已化脓溃烂。
之前周柒柒做的那些,好比在伤口周围小心敷药,增强孩子的元气,是顶要紧的基础。
可伤口正中心那块最致命的病灶一直没敢动。
“场景还原”这最后一步,就像一次不能打麻药的外科手术,目的就是直插核心,把里面的脓血和腐肉彻底清理干净。
不过,这个过程却和秦佩兰想象中那种血淋淋的场面完全不同。
屋里没见着什么吓人的东西,两位医生只是用些积木,深色的布块和几个造型简单的小木偶,搭出了一个简单的,带着几分Y省风情的村寨轮廓。
朱莹莹和另一位帮忙的军属,换上了从文工团借来的,带有民族特色的粗布衣裳,默默坐在角落里,充当模糊的背景。
舟舟真的很乖,她似乎明白这是在帮她,就像之前接受那些漫长的针灸治疗一样,她安静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闭上了眼睛。
医生们开始平缓的语调,讲述起那个“故事”。
一开始,舟舟的表情还很平静,呼吸均匀,仿佛只是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遥远故事。
然而,当医生的叙述到那些“非人的折磨”时,躺在床上的舟舟,身体猛地绷紧了!
她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脑袋在枕头上左右拼命甩动。
眼睛疯狂转动,嘴巴张得极大,似乎是在嘶吼,但是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坐在旁边的秦佩兰看到这一幕,心口像被狠狠捅了一刀,眼前一黑,腿就软了,下意识就要往里冲。
就在她脚步迈出的瞬间,一只有力的手猛地从旁边伸过来,死死地拉住了她的胳膊!
是周柒柒!
周柒柒的脸色也同样苍白,眼圈通红,看着舟舟受苦,她的心也不好受!
但她死死咬着牙,用力拉住情绪失控的婆婆,轻声说道:
“妈!不能进去!现在绝对不能打扰她!舟舟她...她正在想起来!她正在面对!这是最关键的时候!咱们必须相信医生!相信舟舟!”
现在打断,之前所有的努力,孩子此刻正在承受的巨大痛苦,就全都白费了。
治疗还在继续,舟舟无声的挣扎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剧烈。
她小小的身体痛苦地蜷缩、扭动,仿佛正被无形的火焰灼烧。
那无声的嘶喊比任何哭声都更让人心碎,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绝望地挣扎在窒息的边缘。
门外的秦佩兰被周柒柒死死拉住,虽然勉强又坐回了长凳上,但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儿,脸色惨白如纸,身体不住地发抖。
她死死地别过脸去,不敢再看孙女受苦的模样,牙齿把下唇都咬出了一排深深的印子,渗出血丝都不自知。
她知道儿媳妇说得在理,这是治病,再心疼也得忍着,可这心里头,就跟有把钝刀子在来回割着一样,疼得她喘不过气。
她彻底别过了脸,把脸深深埋进周柒柒的衣襟里,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
就在这时——
一声极其微弱的“啊”声,却猛地从舟舟的方向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