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下,一个白胖胖中年掌柜,带着几个伙计,押着一个人走来。
被押着的人,正是沈默。
他五花大绑,口中塞着布团,头发散乱,衣衫上沾着尘土,显然是经过挣扎。
年轻税吏低声道:“那个是通源钱庄掌柜刘吉祥。”
刘掌柜来到院门前,脸上堆起笑容,深深作揖:
“哎呦呦,江大人,除夕吉庆,给您拜个早年!打扰您和弟兄们团聚,实在是罪过,罪过!”
他似乎没看到院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指着沈默,故作无奈道:
“日前,钱庄失窃,丢了三千两银子!有人看到这位官爷在钱庄徘徊几日,底下人不懂事,还以为是鸡鸣狗盗之辈,不小心抓了这位官爷,实在是场误会!”
他话锋一转,“只是这位官爷毕竟是镇武司的人,这般行事,难免惹人闲话。小的思来想去,还是亲自将人给您送回来,交由您发落最为妥当。也算是给您,给镇武司一个交代。”
我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
刘吉祥这番话,看似赔罪,实则恶毒。
他轻飘飘一句“误会”,就想把“镇武司官员涉嫌盗窃”这盆脏水泼上来?
还特意点明“三千两”这个数目,是警告,还是试探?
他们未必确知钱枫之事是我主导,但定然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此举一来羞辱报复,二来提前堵死我们日后用那批银票发难的可能。
的确高明,一石二鸟。
不过,他们既然敢把刀递到我手里,就别怪我砍得他们头破血流!
我脸上瞬间笼罩一层寒霜,“刘掌柜!”
我沉声道:“本官问你,是谁给你的权力,敢私自扣押、捆绑我镇武司七品典吏?”
刘吉祥脸上的笑容一僵。
他显然没料到我不接“盗窃”的话茬,直接揪住“扣押官差”这条罪状。
他忙拱手:“大人息怒,这……这实在是底下人不懂规矩,一时情急……”
“不懂规矩?”我猛地打断他,凛然道,“我看是胆大包天!陈岩!王武!”
“在!”两人早已按捺不住,轰然应诺。
“将这伙袭击官差、构陷朝廷命官、冲击镇武司衙门的狂徒,给我拿下!解救沈典吏!”
“遵命!”
令下如山倒!
早已怒火中烧的陈岩、王武带着一众税吏直扑上去。
那几个伙计哪是这些百战精锐的对手,瞬间就被反扭胳膊,踹倒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
刘吉祥吓得脸色煞白,连声高呼:“大人!误会!真是误会啊!”
徐顺快步上前,一把扯掉沈默口中的布团,解开了绳索。
我看向沈默,“沈默,你奉本官之命执行公务,为何遭此对待?他们将你如何?”
沈默活动了一下手腕,即便刚刚受辱,神情依旧冷静得可怕。
“回大人!卑职调查近日城内一桩江湖械斗致人死亡案的线索,循迹至通源钱庄附近布控。今夜突然冲出十余人,不由分说便将卑职暴力制服。”
“卑职多次亮明身份,言明正在执行公务,他们非但不听,反而出言侮辱,称‘镇武司的官差又如何?鬼鬼祟祟,不是好东西!’并强行将卑职捆绑押来此处。”
沈默这话滴水不漏,随口胡诌一个案子。
既解释了为何出现在钱庄附近,又将对方“明知故犯”、“侮辱朝廷”的罪行坐实。
“好!好一个‘镇武司的官差又如何’!”
我怒极反笑,“刘吉祥,暴力阻碍公务,扣押侮辱朝廷命官,此乃重罪!来人!将他们全都押入大牢,本官要亲自审问!”
税吏们轰然应诺。
“慢着!”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街角传来。
只见赵举带着两个随从,快步走来,脸上挂着几分歉意。
他先是疾步冲到刘吉祥面前,不等对方开口,抡圆了胳膊,“啪”的一声脆响,狠狠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力道极大,打得刘吉祥肥胖的身子一个趔趄,脸上立刻浮现出清晰的五指红印。
“蠢材!废物!大过年的给江大人添堵,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们的?”
刘吉祥捂着脸,眼中闪过一丝惊恐,支支吾吾不敢作声。
赵举打完骂完,他才转向我,深深一揖:
“江大人,恕罪!赵某来迟一步,让底下这群没眼力劲的东西冲撞了您。赵某定当重重惩处,给大人一个交代!”
我冷冷地看着他表演,淡淡道:“哦?赵先生与这通源钱庄,是何关系?”
赵举面色不变,“不敢瞒大人,赵某在这通源钱庄,确实占了些股份,勉强算是半个东家。出了这等事,赵某难辞其咎,心中惶恐啊!”
我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讥讽:“原来如此!难怪赵先生善举遍及蜀州,原来是坐拥金山银山!”
赵举脸上挂着歉意和无奈,演技愈发精湛:“江大人明鉴,实在是……唉,年前钱庄周转,出了一桩丑事。”
他长叹一声,道:“年底盘点,库房里竟短了三千两现银!刘吉祥身为掌柜,责无旁贷,这几日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底下人为了追回亏空,立功心切,这才猪油蒙了心,冲撞了沈典吏!”
我心中瞬间雪亮:钱枫的事,果然还是引起了他们的警觉。
对方虽未必确知是我们下手,但显然怀疑起了镇武司。
赵举微微躬身,声音沉痛:“江大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管教无方之过。为表歉意,赵某愿代表通源钱庄,奉上一万两白银,望大人和沈典吏海涵,将此不幸之事,止于这除夕佳节前。”
一万两!好大的手笔!
这已远非赔罪,近乎于是砸钱封口,更要借此衡量我镇武司的斤两。
我脸上的寒霜并未因这巨额银两消散,反而更加冰冷:
“赵先生,你搞错了一件事。”
“你今日得罪的,并非我江小白个人。你手下之人捆绑羞辱的,是我镇武司堂堂正正的七品典吏,是在执行公务的朝廷命官!”
“他们打的,是沈默的脸,更是我整个镇武司的脸面!”
我略一停顿,目光转向沈默,语气郑重,将决定权全然交付:
“这一万两,接与不接……”
“沈默,你是苦主,更是镇武司的脊梁。你自己来定!”
霎时间,院内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沈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