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内圈却似是某种锚定之阵,防内容物逸散……呃,何物?
「修习要旨便是令你暂死片刻。」怀圭转身对他道。此时所有火把皆已点燃。
林昭然再看内圈。那应是用来锚定魂魄的,不是吗?防其直接往生……
「更具体而言,」怀圭续道:
「我将你魂魄逐出肉身,同时保你神智清明。
化为无肉身纷扰的纯魂,你可得前所未有的魂魄感知,明其运作之理。
一则无肉身令你专注魂魄,二则抽魂离体使其结构与特质更明晰易察。」
「瞧,我怎生说来?」张明远悄声道,「他确是要杀你。赌资付来。」
「我们从未设赌注,」林昭然低声回敬,「你仅是在字面上说对了——此仪要旨终是教我复生。我想。」
「若你等不极郑重对待,我立时中止!」怀圭怒道。
张明远迅即噤声,林昭然亦端肃神色。
怀圭盯视他们数秒,确其悔悟,方续言。
「离体愈久,你精进技艺之时愈多,魂魄亦愈清晰,」怀圭道,「然离体愈久,系魂于肉身的纽带亦愈脆弱。此乃精细平衡,不慎错估代价便是死亡。」
怀圭顿了一瞬。
「你尚有反悔之机。」他终道。
什么,当真?他岂会此刻退缩。
「我愿冒险,」林昭然摇头,「需我做何事?」
「去坐于仪式阵图中心,」怀圭指示道:
「行事前须作准备。需对你施数道术法。
其一系魂于身,但非你意愿不会拉回。
其二为魂造一灵智核心供其思虑,使无肉身之魂保神智清明。
任一有误,你便唯死一途……」
其后一刻钟,怀圭持续向林昭然解释仪式机理,甚至考问他数次以确保其专注。
略觉烦厌,但他想于此等险事,过度谨慎亦值。
怀圭觉他应能驾驭此仪,但强调此类事从无万全。这般程序本非真全。
然有一事有趣。
林昭然不禁注意到,布置中多处显然依赖仪式主导者具魂魄感知并能对修习者施魂术。
此非精于魂魄防护者所能设——实是彻头彻尾的亡灵术法。
又一线索暗示怀圭或有一段晦暗过往……
「哦,启仪前尚有一事,」怀圭道:
「你或已知晓,生灵肉身非为无魂而设。
魂魄离体会对其造成严重损害。命元失控肆虐于体内的损伤阴险难愈。
多人因滥用此法精进魂魄感知而永久损毁健康。
因轮回重置肉身之故,你应可免疫此等长期损伤。
然此无法护你免却魂体分离后的即时恶果。
纵使一切完美,你醒时亦会感到极度不适与剧痛。」
「明白。」林昭然道。
「告知此事,是免你惊惶自伤,」怀圭续道,「醒后最好莫要言语或移动。只需忍耐痛苦与不适片刻,待肉身重归平衡。」
林昭然颔首,已对此番体验心生畏惧。
「准备好了?」
并无。
「好了。」林昭然应道,声调较实际心绪更为笃定。
毫无预警。怀圭忽抬手覆其顶门,猛然一扯。
唯有一回林昭然尝过此等剧痛,便是蚀骨魔君试图将他与张明远魂魄熔铸之时。他欲嘶喊,却发觉已失却对肉身的掌控。
视野边缘渐暗,身躯麻木无觉,室中诸声渐次消逝。神智疾速坍缩为一点,终至万籁俱寂。
继而有什么浮现。
他的魂魄在识海中炽烈燃亮,前所未有的明晰。
初时他惊惶挣扎,试图理解遭遇何事,本能地以不存在的肢体四下抓寻支点,却徒劳无获。
但片刻后,他忆起正在发生之事与怀圭的指示——首务便是寻得系魂于身的纽带。
决不可令其脱离感知,否则恐在不自觉间滞留过久。
他孑然独处——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
他可感知己魂,但魂魄外缘的一切皆是空寂无特征的虚无。
绝对的可怖,一股强烈的归体冲动汹涌而来。
但他未屈服。渐次宁定,他开始工作。
不知以清醒魂魄之态存留多久,他追溯着魂魄结构及其与织入其中的印记交互之道。
此形态下难辨时光流逝。
纵是瞬息亦无关紧要,因这一探揭示太多……此形态下万物如此清晰明朗,他已能窥见——
纽带!正在弱化!
惊慌失措地摸索片刻后,林昭然激活了纽带,他的系链与魂魄疾速回归肉身。
经怀圭新式魂魄感知训练数回后,林昭然可断言:还魂较之死亡更为难熬。
怀圭扯魂出体虽痛彻心扉,却只一瞬。复生后的剧痛与恶心却持续数时辰,方缓缓消退。
然他须承认怀圭手段卓效——极其卓效。
第四回修习后,林昭然终寻得印记中负责侦测秘钥的部分。
原来其难解之由在于作用距离有限——仅能在相对邻近时感知秘钥。
这意味着不幸他们无法凭印记指引直接追踪,但至少如今接近秘钥时能有所察。
青云城周遭并无秘钥。
林昭然为确证曾特意探查,以免因疏忽而错过近在咫尺之秘钥,徒成笑柄。
此外,他还辨识出印记一功能:可精确显示距世界崩毁所剩轮回次数。他们早从守门人处得知此数,但能随心查验总归便利。
另则,张明远对林昭然魂魄感知精进及相应印记掌控颇生妒意。
他加倍勤修基础训练,且经怀圭认定准备就绪后,毫不气馁欲步林昭然后尘——纵使后者已绘声绘色详述此过程何等煎熬。
林昭然未忍点破:张明远方才启修魂魄感知基础,需经多回轮回方能达至怀圭所求之境。
无论如何,轮回将近终结,须作准备。
墨玄再度携研究笔记托他带入下回轮回,林昭然亦更新自家笔记,兼录琪琪与陶晚晴此轮回训练成果。
此番他的收藏更有新添——赵虚明与怀圭皆携笔记托他转交下回轮回。嗯,赵虚明所携实则不止一册……
「不得不承认,你于此道之巧思已胜于我,」赵虚明道,「我从未想过可将整册笔记存于心神带入轮回。想必予我与你友相同的安排并无不妥?」
「无妨。」林昭然道。
既已不再承载织网者统领的记忆印记,他有充裕空处容纳更多笔记。
他看向伫立其师旁的怀圭:「您呢?确定只转交这薄薄一册?」
「足矣,」怀圭摇头,「与赵先生、墨玄不同,我无意借轮回从事研究。只需事实与人名,免你下回述说轮回时多费唇舌。」
「若我们不打算在某回轮回中告知您真相,便不该予您此物了。」林昭然沉吟道。
「自然,」怀圭赞同,「但若你想接受方才所受训练,则必须告知我,否则我断不会应允。」
「我早料到了,」林昭然道,「既如此,便至此吧。此恐是时光重置前我们最后一次交谈了。」
赵虚明与怀圭交换了个不安的眼神。
「实则尚有一事,」怀圭道,「我与赵虚明计划在入侵时率战斗小组深入天坑,阻挠所谓『召唤』。」
「我自不会阻拦,」林昭然惑然不解其意。
「我知晓,」怀圭投来看他犯蠢的一瞥道:
「我要你同往。若我们能杀至仪式现场,便可确认主持召唤的术士,供你在未来轮回中审讯。
当地创世龙教首领亦很可能在场。总之,此确是你应感兴趣的情报。」
「确是,」林昭然确认道:
「所言在理。想是我未虑及你们计划的影响。大抵是因惯于正面迎战入侵者失利,潜意识里便低估了你们成功的可能。你们可知欲达仪式现场,须与蚀骨魔君交手?」
「我们知晓,」赵虚明道,「他虽古老强大,终究只是一介术士。」
「嗯,一个统率整支怪物与下属大军的术士,」林昭然指出,「但罢,我们便试上一试。」
「甚好,」怀圭道,「你认为张明远也会同往吗?」
「说笑么?若将他排除在这等激战之外,他断不会原谅我们,」林昭然道,「只需告知会合地点,我们必至。」
当怀圭言及将率战斗小组时,林昭然原以为主力不过二十余名术士,辅以倍许火铳支援。
不料他与张明远抵达会合点时,竟见近百之众,皆乃术士。
其中确有持火铳者,但怀圭解释那是携械术士而非寻常兵卒。
赵虚明与怀圭显将他们关于入侵者与蚀骨魔君的警告极为重视,此乃吉兆。
总之,怀圭(身为全队总指挥,赵虚明甘居其副)决意不浪费战力穿城强攻天坑,而是将整队人马潜藏于目标附近,静待入侵开始。
「此役关键在于人赃俱获,」当有术士问为何不立即攻击召唤者时,怀圭解释道,「须待攻势既起、声势渐炽,否则彼等或会弃守仪式现场。」
赵虚明与怀圭显与城防者通过气、作过筹备,因战事甫起,天坑周遭立成焦土。
守军集中全力抗击该处入侵者,而入侵者反应则是更密集地集结兵力于天坑周围。
「待城防军稍挫敌军锐气,我等再动。」怀圭宣布道,冷静观望着血腥厮杀。
林昭然亦在观战,扫视人群寻觅蚀骨魔君踪迹。这古老巫妖实战时惯常频施传送,纵是遥观亦难追踪。
「每回失去其踪影,我总疑他会乍现身后,轰我背心。」林昭然悄声对张明远坦言。
「嗯,我懂你感受,」张明远同样低语,「我与他巫妖交手亦曾胜之,但始终奈何不了那厮。他确惯于你最不设防时行此龌龊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