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生,这如何是好?”李加诚办公室里,剩下最后一名重要的股东闯进来,这名股东叫陈启宗,是长实元老之一,也是李加诚为数不多尚未被证实倒戈的核心伙伴。
他没有被许宇辉掌握有证据,因此许宇辉也没有找过他。
对方此刻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显然也是一路狂奔而来。
显然,此前也是看到了电视上那令人窒息的一幕。
“李生!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许宇辉他们,他们怎么会……”陈启宗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颤抖,他看着瘫坐在椅子上、面色灰败的李加诚,后半句话哽在喉咙里。
李加诚仿佛被这一声呼唤从巨大的打击中拉回了一丝神智。
他眼神空洞地缓缓聚焦,看到是陈启宗,一丝极其苦涩的笑意在他嘴角蔓延开,显得格外凄凉。
“怎么回事?阿宗,你还没看明白吗?我们,被卖了,卖了个干干净净。”李加诚的声音沙哑。
他坐直身子,陈启宗连忙上前扶住他。
“他们,他们怎么敢?!两天前,酒桌上,他们可是信誓旦旦地表示我们永远站在……”
陈启宗依旧难以相信,那晚的把酒言欢、信誓旦旦,竟全是表演?
“在足够的利益或者威胁面前,承诺算什么?”李加诚的眼神逐渐恢复了一丝商海枭雄的锐利,但更多的是疲惫和冰冷。
“林浩然真是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啊!不声不响,就给了我致命一击。”
“阿宗,”他猛地抓住陈启宗的手臂,力道大得让陈启宗吃痛,“你现在手里还有多少股份?你没有,没有也……”
陈启宗立刻摇头,语气坚定地说道:“李生,我陈启宗不是那样的人!我的股份还在,一点没动!”
随即,他面露难色继续说道:“可是就算加上我的,我们也很难挡住林浩然啊,38.4%,他离我们只差一点点了!
而且经过这么一闹,明天股市复牌,林浩然势必会疯狂吸纳股份,他有这个资本,轻易能够超过我们的持股。
到时候,林浩然就是长江实业的大股东了啊,虽然掌控权还在李生您手中,可只要他一直是长实的第一大股东,未来甚至有可能持股超过一半。
到时候,即便李生您作为创始人有更多的特权,也会被对方抢夺控股权的!”
这才是最致命的。
林浩然大把的现金流,掌控数家大集团,以及香江第一大金融集团——恒声集团,最不缺的就是金钱,可以继续发动价格战,狂揽长实股票。
而他们呢,李加诚为了蛇吞象,吃下和记黄埔这个庞然大物,他付出了太多的财富,欠下许多债务。
这种情况,即便有渣打银行作为靠山,又真的能与对方打得了这个价格战吗?
这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李加诚听着陈启宗的话,沉默不语。
这些,他何尝不知道呢!
“而且,”陈启宗的声音愈发沉重,带着一丝绝望,“马世民在发布会上那番话,句句诛心!‘财务危机’、‘过度杠杆’、‘无法保障利益’,明天股市一开,恐慌性抛售几乎不可避免!
那些小股东和机构,为了自保,知道我们很难跟上,趁着股价还高,很可能也会把股份争先恐后地卖给林浩然!
我们,我们甚至连组织有效防御的时间都没有!”
李加诚听着,脸色更加灰败,但眼底那簇不甘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猛烈。
他松开了抓着陈启宗的手,踉跄地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依旧繁华的维多利亚港。
这里是他的江山,是他一手打拼出来的商业帝国的核心。
难道,真的要拱手让人?
不!绝不!
他快步走回办公桌,一把抓起电话,打给渣打银行大班泰伦先生。
“李生,此事我已经知道了,你想要怎么做。”电话刚接通,泰伦先生便率先开口道。
“立刻,马上,我恳请泰伦先生尽快去见总督先生,请求他以维护香江商界稳定为由,紧急叫停林浩然对长江实业的吞并,或者,或者至少,限制林浩然方面的进一步收购!”
事到如今,李加诚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渣打银行与总督麦里浩身上了。
靠他自己,他甚至都没招了。
他不敢相信,一旦过了今天,明天长江实业股票恢复交易后,会是怎样一番末日景象。
如今,林浩然持有的长实股份,愈加接近他。
没有足够的资金,他根本难以在二级市场上与林浩然正面抗衡!
但李加诚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让他绝不愿就此坐以待毙。
所以,他希望今天泰伦就去见麦里浩,去游说对方对此事进行干涉。
电话那头,渣打银行大班泰伦沉默了片刻。
“泰伦先生,如果今天您不出手,那么你们将会彻底失去长江实业的资金合作,香江地产业不可能一直低迷,迟早有再次腾飞的一天。”李加诚再次说道。
李加诚说完,泰伦那边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现在马上去见总督先生,不过李先生,您还是做好付出一定代价的准备吧,即便总督府干涉,也不可能太过分,想要让对方放弃收购长江实业,对方肯定会狮子大开口。”泰伦的声音透过电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
李加诚握紧了电话,虽然不想承认,但也知道,这是肯定的了。
他回答道:“泰伦先生,只要能保住长江实业,任何代价我都愿意承受,还请您务必全力以赴,说服总督先生。”
挂断电话后,李加诚转身看向陈启宗,继续说道:“阿宗,我们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泰伦和总督先生身上,我们必须立刻制定一套自救方案,双管齐下。”
陈启宗用力点头:“李生,您说怎么办,我听您的!”
李加诚沉思片刻,说道:“首先,我们要稳定公司内部,你立刻召集所有忠诚的高层和核心员工,开一个紧急会议,向他们说明目前的严峻形势,强调长江实业是我们共同的心血,绝不能轻易落入他人之手。
让大家团结一心,坚守岗位,同时鼓励他们积极出谋划策,共同应对危机。
我会亲自去找包裕刚先生,希望他能够做个和事佬!”
此时此刻,他能做的,就是只能尽量找多点人去与林浩然谈和了。
之前,汇沣银行与林浩然的商战结束时,李加诚便特意去找过包裕刚,希望他能够调和一下与林浩然之间的关系。
而包裕刚看在与他多年朋友的关系,也确实给出了一些建议,可惜的是,当时李加诚都没有同意。
如果当时他答应包裕刚的调和,他就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不但长江实业不会有风险,甚至连和记黄埔都依然还在他的掌控之下。
说不后悔,那是假的。
只是,这世界上就没有后悔药,如今再去纠结,也无济于事。
不过,事到如今,他也打算再去拜访包裕刚,希望他能够再次出面,希望林浩然看在包裕刚的份上,不要太过分。
陈启宗领命而去。
李加诚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满室的颓败与绝望都吸入肺中再狠狠吐出。
他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西装,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恢复往日的镇定。
尽管内心已是惊涛骇浪,但他知道,此刻他必须撑住,哪怕只是表象。
他拿起移动电话,直接拨通了包裕刚爵士的私人号码。
电话响了片刻才被接起,是包裕刚的秘书。
“你好,我是长江实业的李加诚,有非常紧急的事情,恳请与包兄通话。”李加诚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过了一会儿,包裕刚那沉稳而略带沧桑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李兄啊,发布会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一句话,就让李加诚的心又沉下去半分。
包裕刚的消息,永远是那么灵通。
当然了,估计此事全香江都差不多知道了,毕竟是电视直播。
“包兄,”李加诚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恳切,甚至是一丝哀求,这对于一向骄傲的他来说是极其罕见的,“我,我这次是真的到了悬崖边上了。
林浩然他的手段,太狠了,长江实业是我的命根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就这样被夺走。”
他顿了顿,艰难地继续说道:“我知道,上次你的好意,我没有完全领会,是我李加诚狂妄自大,不识时务,我向你道歉,也恳请你能否再帮我一次?
请您出面,约林生谈一谈,只要他肯放过长江实业,条件都可以谈。”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能听到包裕刚轻微的呼吸声。
这短暂的沉默对李加诚来说却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唉……”电话那头,包裕刚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李兄,你我相识多年,看着你在香江一步步打下这片基业。
如今看到你这般境地,我心中亦是不忍。”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进行着艰难的权衡,最终,那份旧日的情谊还是占据了上风。
“好吧,我这就亲自去一趟康乐大厦,见一见浩然,但是李兄,我必须把话说在前头,我只能尽力去说和,探一探他的口风。
浩然此人,志向远大,手段更是深不可测,他既然布下如此大局,绝不会轻易罢手,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对包裕刚而言,他与林浩然、李加诚的关系都不错。
李加诚与他有着二十多年的友谊。
而林浩然,虽然年轻,但对他而言,不仅仅是商业上的合作伙伴,更是算得上对他有救命之恩。
如果不是林浩然提醒,他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患了癌症。
还好提醒得早,检查之后,还处于早期,经过积极治疗,如今已基本康复。
这份救命之恩,包裕刚一直铭记于心。
所以,他在这里面,最多只是做个和事佬,不会偏向任何一方。
听到包裕刚终于答应,李加诚心中那块巨石仿佛稍稍松动了一丝,尽管包裕刚的话依旧不容乐观,但这已是他此刻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要有总督先生出面,再加上包裕刚出面,起码林浩然应该不至于做得太过分。
“我明白,我明白!包兄,大恩不言谢!无论结果如何,这份情谊,我李加诚永世不忘!”李加诚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哽咽。
“等我消息吧。”包裕刚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李加诚缓缓放下听筒,身体仿佛被抽空了一般,重重地坐回椅子上。
他双手捂着脸,用力揉搓着,试图驱散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疲惫和绝望。
希望虽然渺茫,但总算还有一丝光亮。
与此同时,在太子大厦环球航运集团的董事长办公室,包裕刚放下电话,眉宇间凝聚着凝重。
他吩咐秘书备车。
而他,则是亲自给林浩然打了个电话。
“浩然,你在哪?我想拜访一下你。”电话接通后,包裕刚直接说道。
“原来是包叔叔啊,我在康乐大厦51楼的办公室,您随时过来。”电话那头,传来林浩然的声音。
“好,等我十几分钟,我现在就过去。”包裕刚说完,便挂了电话。
不久后,包裕刚乘坐的劳斯莱斯缓缓驶入康乐大厦地下停车场。
此时,康乐大厦的新闻发布会虽已结束,但仍有不少记者尚未离去。
包裕刚的出现瞬间吸引了众多记者的目光,大家纷纷围上前去,想要对他进行采访。
毕竟,在这个敏感节点,他现身康乐大厦,实在让人浮生诸多遐想。
包裕刚微笑着向记者们摆摆手,示意自己暂时不接受采访,随后在保镖的护送下,迅速走进了电梯,直达康乐大厦51楼。
得到通报的林浩然,亲自到51楼的电梯口迎接。
对于这位香江的船王和前辈,尤其是对自己有善意的长者,林浩然表面上给予了足够的尊重。
他当初能够崛起,包裕刚确实给予了不小的帮助。
做人,不能忘本!
“包叔叔,我已经让人备好茶了。”林浩然笑容和煦,亲自引着包裕刚走进他那间视野极佳、装修奢华的办公室。
“浩然你太客气了,是我冒昧打扰才对。”包裕刚摆摆手,并没有客气,自己找了一张单人沙发坐了下来。
两人在会客区落座,秘书奉上顶级龙井。
包裕刚并没有着急直入话题,而是聊起了九龙仓。
毕竟,他们一个是九龙仓第一大股东,一个是九龙仓第二大股东,乃是正经的合作伙伴。
如今,九龙仓最重要的项目,便是正在建设中的海港城项目。
按照预订目标,明年,也就是1982年,海港城将会与早已经建好的海运大厦,以及后期陆续建成的马可孛罗香江酒店、海洋中心、港威大厦等建筑共同构成了海港城这一庞大的商业综合体。
到时候,那里将会成为香江著名的购物、餐饮和娱乐中心。
林浩然虽然是第二大股东,还是九龙仓副董事长,但他确实很少理会过那边的事情,基本上全权给包裕刚管理,他不插手任何事情。
当然了,财务这些,他还是派了自己人去监管甚至是参与。
亲兄弟都明算账,更何况他与包裕刚只是合作伙伴,对方不是他的手下,他无法通过忠诚度判断对方是否想要坑他。
两人聊了许多,最后在问过包裕刚的身体恢复情况后,包裕刚放下茶杯,神色稍稍郑重了些:“浩然,我这次来,其实是为了李加诚和长江实业的事情。”
林浩然似乎早有预料,脸上笑容不变,为包裕刚续上茶:“包叔叔是想为李生做说客?”
“说客谈不上。”包裕刚摇摇头,语气诚恳,“我与李加诚相识二十多年,看他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心中实在不忍。
当然,我更知道,商海博弈,各有手段,成败皆有其道理,李兄之前的行为,我都看在眼里,他这是自作自受。
我这次来,并非是想让你放弃收购,那既不现实,也不合规矩。”
他顿了顿,看着林浩然平静无波的眼睛,继续说道:“我只是希望,看在往日情分,也看在我这张老脸的薄面上,若最终事成定局,能否在条件上,予他一份相对的体面?
莫要赶尽杀绝,毕竟,长江实业凝聚了他半生心血。”
林浩然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语气尊重却带着清晰的边界感:“包叔叔,您对我有知遇之恩,当初若非您多方照拂,也没有我林浩然的今天,您的面子,我一定给。”
包裕刚心中稍安。
但林浩然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但是,商业竞争,如同两军对垒,既已图穷匕见,便没有心慈手软一说。
李生今日之果,皆因昔日之因,他欲蛇吞象拿下和记黄埔时,便该想到可能噎住的风险,他联合英资打压我的时候,又何曾讲过情面?”
包裕刚静静地听着,并没有急着开口。
林浩然继续说道:“我对长江实业倾注了不少心血,从最初暗中布局收购股份,到如今一步步走到这个局面,每一步都走得谨慎,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想让我就这么放弃,是不可能的。
除非,他付出应有的代价,我可以给他一个计划,至于条件,不如直接让他来谈吧,我昨天给他提过条件,可惜他根本不听,我想他现在应该冷静了吧!”
长江实业控股权,他没兴趣,但是他一定要让长江实业彻底从和记黄埔那边退出。
长实持有的那40%和记黄埔股份,自然由他接手,而且他需要低价接手。
这里,便能让长实付出不小代价。
除此之外,他并不打算彻底放弃长江实业这边的股份。
可以减少一些持有股份,但一定要继续持有一部分。
毕竟他是知道,李加诚是真有本事的,持有长实股份,让李加诚替他赚钱,亏不了。
最重要的是,持有一定的股份,并且在长实董事局占据一定的席位,何尝不是对李加诚进行一种制约和监督呢!
这一次,双方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为了以防未来李加诚再次崛起之后,如果对方再想对付他时,他完全可以依靠手中持有的长和股份以及董事局席位对李加诚进行有效的压制。
同时让对方知道,他并不是高枕无忧,而是头顶上始终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包裕刚微微点头,他明白林浩然的意思,也深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林浩然虽念及旧情,但在商业利益的博弈中,绝不会轻易让步。
他沉思片刻,缓缓开口道:“浩然,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把你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达给李加诚,至于他怎么决定,就看他自己的了。”
林浩然起身,微笑着说道:“包叔叔,感谢您能理解,还希望您能从中协调斡旋,让这件事能有个比较妥善的解决结果。
我也不想看到香江商界陷入混乱,之前我从未想过会和李生在商业上产生纠纷,可这段时间的情况您也清楚,此时并不是我挑起的。
我这人向来如此,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定要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包裕刚深深看了林浩然一眼,眼前的年轻人语气平和,甚至带着微笑,但话语中的决绝和力量却不容置疑。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香江商界未来数十年的格局,正在这个普通日子被悄然奠定。
以前,包玉刚是很看好李加诚的,毕竟从他身上,包裕刚能够看得出,对方在商业上的前瞻性,完全不输他。
只是,在面对林浩然时,包裕刚觉得,李加诚的做法就有些糊涂了。
一时糊涂,彻底让李兄辛苦积累的基业损失一大半,以后还能否重新站在香江商界巅峰,还是个未知数。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一字不差地带到,也希望李兄能看清形势,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包裕刚站起身,与林浩然握手。
送走包裕刚,林浩然独自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高楼林立的维港两岸。
他的表情平静无波,但眼神深处却闪烁着掌控一切的自信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