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元八年春,
皇帝册立阴氏为皇后,想要效仿祖先光武帝的事迹,与之恩爱,并培养出一个聪慧的继承人。
很快,
他便真的成为了第二个“光武”——
在后宫散步的时候,
他遇见了邓绥这位第一次见面的妃嫔。
对方的个性和智慧,很让皇帝欣赏,拿着《明物》互相刷了几套题目后,皇帝便更加喜欢她了。
他觉得邓绥的聪慧有类于己,而对方的性格在女子固有的柔软中,又带着显然易见的刚硬不屈,同阴皇后的风味完全不同。
才美滋滋的当上家里人一直念叨的,自己心中也一直想着的皇后,阴氏还没有高兴两个月,便发现皇帝疑似有移情的苗头,很快就嫉恨起了邓绥。
已经带着老大儿将中原各地逛了一圈,最后才来到皇宫参观当今天子的上帝,正好撞见了这番爱恨情仇。
何博于是叹息起来,“岁数加起来还没刘太公养的猪多,竟然能弄成这样。”
这些年刘煓种地种的多了,心里对其生出了微微的厌倦,便转而向医仲请教起了养猪的手艺。
后者十分高兴,还拉着刘太公加入自己全新的育种计划,想要筛选各地的优良猪种,最后培育出肉更多,长得更快的新品种。
两老头就此一拍即合,如今正好养出来第一批“优中选优”的猪王幼崽。
耶哥儿听到这话,也跟着笑道,“太公那样心无牵挂的人,也会因为长久不变的事物而生出疲惫,何况心思多动的少年人呢?”
皇帝取得的成就固然惊人,却也不能因此忽略他的年纪。
年轻嘛,
有时候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就是不讲道理的。
再者后宫妃嫔,在礼法上本就是属于皇帝的女人。
他凭什么不能拥有多双翅膀呢?
更退一步讲,
深宫之中,皇帝的宠爱本就无比重要。
得之富贵,失之丧命的例子,已经有不少了。
阴氏既因阴丽华这位光武之后而兴盛,在这方面的打算和警惕,自然也会更加多一些。
即便阴皇后自己不做些什么,她的家人也会推着她去做些什么。
“不过比起罗马的宫廷,汉室还是不错的。”
略过皇帝的后宫,
围观了一把中央之国顶级生态圈的耶哥儿又想起自己在罗马的生活,忍不住发出感慨。
在皇宫的角落里,
何博随意的抚去石头上的落叶青宝,然后坐了上去。
“这又怎么说?”
罗马如今,虽接受了许多诸夏的文化。
可其未曾改变自己的根本,也有着身为当世大国的骄傲,所以一些传统仍旧得以延续。
尊贵如奥古斯都,在名义上也只能拥有一个妻子。
情人所生育的孩子,纵然可以显露于人前,享受富贵尊崇,却也没办法跨过传统的阻隔,获得皇位的继承权。
当然,
这样的婚姻状态,只是一件小事,甚至还挺符合太平道追求的“公平”。
但耶哥儿想要抱怨的,是罗马宫廷中传承下的某个古老传统——
也许每个重视血统,其君会自称为神之子的国度,都会存在着有关于“圣婚”的制度,
也许只是因为泰西的女子也具有对家族的继承权,为了防止家族衰败被人篡夺,所以要“肥水不流外人田”。
总而言之,
比起很早以前,便明确规定“同姓不婚”的诸夏君子,泰西权贵们在私生活上的作风,还是有些狂野腥臊了。
而这,
还是自首任奥古斯都,圣主屋大维以来,辛苦约束了一番放荡风气的结果。
“反正我在罗马安逸养老的计划,是因它而破灭了的!”
回想起自己一到罗马,便受到的隆重待遇,以及随之而来的诡谲争斗,老迈的耶哥儿便又倚着拐杖,发出叹息。
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需要教化下日耳蛮,罗马看上去那么光鲜亮丽,不需要自己多加费心。
谁知道少年时的浅尝辄止,终究让他在老年跌到了深坑里面。
不过也对,
谁家的私密事,会放在日光之下,让路过的人轻易窥探到呢?
何博在旁边安静的听着,目光打量了下老大儿满是回忆的面容,打算之后去找地中海的鸽子打听一下,耶哥儿在罗马的具体经历。
先前想着孩子大了,年轻时那一头漂亮的卷毛,都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失去光泽,软塌塌的趴在脑袋上,上帝便没有再时常盯着对方。
要尊重大人的小秘密嘛!
不过如今再看,
他怕是错过了一些乐子。
啧,
《世说新语》的泰西素材又少了几段,这可真是可惜!
……
“风到了。”
当新一轮的日出到来,
即将把旅游完中央之国,了结遗愿的耶哥儿送回泰西的上帝忽然抬头,看向大海的方向。
耶哥儿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事。
“泰西各国的使者,总算是成功靠岸了。”
前些年的时候,
已经在泰西站稳脚跟的诸夏之国,来到广业进行每年一次的会盟,随后便制定了“朝拜天子,以正国源”的计划。
可距离遥远,又要跨山越海的,并不是一下两下就能实现的。
首当其冲的难题,便是称霸地中海的罗马帝国带来的阻碍。
目前为止,
诸夏开拓出来的海路虽然广泛,向东可以到达殷洲,向西可以绕着大半个神洲到达泰西西北角的岛屿上,
可想要往来于这东极西极之地,还是需要通过过去西秦的犁轩,现在罗马的埃及行省。
那条起于埃及法老,又在嬴秦手中得到拓宽、疏通,连接两片海域的运河,也得到了罗马人的重视,成为了漫长丝路上的一条命脉,一颗明珠。
它得到了罗马人的用心呵护。
所以,
如果想要顺着运河穿行而过,泰西的诸夏君子,必须与罗马人进行交涉,以免走到一半受阻,只能无功而返。
于是,
在一边为天子准备朝贡礼物的同时,
诸夏的使者也来到了罗马城中,见到了那继位不久,名为康斯坦丁乌斯的君主——
按理来说,
主要种子来源于西秦的泰西诸夏,应该对这位自罗马帝国建立以来,第一位以完全的嫡长子身份继位的君主感到恼怒。
因为在他父亲攻灭东邻的宁国,君临玉壁城后,便将那座美丽繁华的西秦都城,用他的名字冠以新称,并册封给他作为封地。
这对流淌着老秦人血脉的泰西君子们来说,实在是一种耻辱。
可思来想去,
问候天子还是更重要的,
北秦那边都没有因此对着罗马哈气,他们又怎么能先行一步呢?
罗马的君主听说了他们的请求,又收下了丰厚的礼物,并没有加以阻拦。
他回想起父亲生前做过的事,便也安排了一些人,随之一同出海,前往中央之国,联络两国情谊。
而当罗马、楚、荆等七个国家的联合船队经过运河,沿着那狭长海域,即将驶过戎洲大陆伸向海洋而形成的弯曲处时,又撞上了梁国的人。
这群秦人后代被罗马逼迫的一路南下,最终攀上高原,征服了那群嘴上说着自己是白的,实际上肤色棕黑的蛮夷之后,便想要效仿先人旧制,乘船前往两河那边,引入一些种子,淡化一下当地的颜色。
谁曾想还能跟泰西洲北方,与自家隔着一个罗马的同胞之国建立联系呢?
听到他们打算去朝见天子的事情后,
梁王看着自己众多子嗣中,某些个肤色颇深的,又看了看泰西刘楚之国那一头卷毛,必须带上网巾才能束起发髻的使者,便大手一挥,也入股了这支船队。
虽说在高原立足的时间并不久,梁国的物资还不够丰盛,但幸运的是,不久之前,他们在这里发现了一处较为容易开采的金矿。
不然的话,
梁国也没底气扬起船帆,要去老家大搞人才引进。
就这样,
梁国的使者也加入了泰西朝见团队,共合为八国,朝着天子所在的洛阳而去。
途径杞国的时候,
杞王听说了八国联使的事,很是惊讶。
转而他又遗憾的说,“可惜不久之前,西域都护府的使者来到了这里,我已经安排使者随同对方,沿着陆路去朝见天子了!”
不然的话,
他跟着投个使者进去,也能拉进下诸夏亲戚间的关系。
要知道杞国兴起后,
东边忙着于隋国争正统,北边忙着殴打驱逐穷兄弟,西边的秦国又打的一派热火朝天,没空搭理外人的模样,让杞国与其他诸夏之国的往来,并不频繁。
杞王还是挺想要后者认证,进一步提高自身的“诸夏”含量,好去同隋国吵架的。
八国联使们听他这样说,只是笑着与杞王约定,要与其使者在洛阳相会。
杞王满意的点了点头,赠送了他们许多财物,随后不经意的问道:
“还会停靠隋国的港口吗?”
“会在那里进行一些补给。”
“那会像与我交流这样,同隋国皇帝热情吗?”
“这个应该不会了。”
使团早就请高德道长推算过路线,
船队如无意外,只需要在隋国的西海岸停靠,无需再绕到东面去。
而西海岸的港口距离隋国都城遥远,又没有大河相连,消息传递起来可不方便。
除非八国联使愿意耽搁一段时间,等着隋帝回应。
这又怎么可能呢?
“这就好!”
杞王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便露出高兴的笑容,随后送走了使团。
路过中南的时候,
正在与周边蛮夷作战,将疆域开拓的越王并没有及时得知使团的事情。
后者也只是匆匆补给了一番,便转道北上,进入了汉朝的海域中。
梁国的使者对此表示:
“不见也好,免得见了尴尬!”
梁国,是嬴秦的后代,被人一路从富饶的两河赶到埃及,又从埃及赶到戎洲高地。
如今国祚虽定立不移,但对比祖宗伟业,还是挺丢人的。
更别说治下的肤色问题了。
越国,也是嬴秦的后代,偏远宗室放弃家产跑路到了隋国,又跑路到了中南,通过联姻得到了兴起,最终建立了国家。
但受到中南水土的影响,这支源于大河以北,兴盛于西海,又来到岭南以南的秦人,不仅率先对着汉朝称臣,制度上甚至还有些不少的熊楚特色。
两家使者若是碰了面,等对着宗族世谱论完了辈分关系,转头就提问,“你怎么不叫‘秦’啊?”
“你是怎么建国立业的啊?”
“你如今的国风,还有几分玄鸟的影子?”
那岂不是大眼瞪小眼,平白给其他七个国家的使者看了笑话?
别说,
使团里面还有个卷毛的楚国使者呢!
如此兜兜转转,
花费了漫长的时日,
八国联使这才乘风破浪,停靠在了大汉的港口中。
接下来,
他们将沿着上一次罗马使者走过的道路,带着千里而来礼物进入洛阳,面见天子。
一路上,
这批来自于极西之地的使者,自然对初时大汉的昌盛繁华发出了惊叹。
但随行的罗马使者塔西佗心中却有些别扭。
他私下跟自己同行的友人说,“集权独治的国度,竟然真的可以缔造超越罗马的强盛。”
塔西佗,
是当世罗马的著名学者,对诸夏也颇有研究。
只是,
即便出生于集权之下,目睹了先帝阿莱克修斯的治理,他对罗马历代君主的集权,还是怀抱着不满,对其指摘不断。
一方面,
是因为罗马长久的共和传统,至今也没有完全消散,
就连奥古斯都的位置,也无法做到像诸夏那样,在一家一姓内,由同一祖先的后人传承。
本质上,还是屋大维出身的尤里乌斯家族,与提比略出身的克劳狄乌斯结合统治。
嗯,
如此一看,先帝阿莱克修斯的血脉纯度,只比屋大维和提比略本身低一些。
毕竟他不管从哪方面算,都能追溯到这两个家族的兴盛者身上。
而另一方面,
一切都要顺应奥古斯都的意思。
这自然让塔西佗这样的古典学者有些难以接受。
他甚至还找到过来自诸夏的高德道长,倾诉过这样的烦恼。
然后那位高德道长抚摸着自己的胡须想了想,并没有跟他解释“共和”、“集权”的区别,只是指引他向着瑞纳河以东,那片被罗马人称之为“大日耳曼尼亚”,如今被插入好几颗诸夏钉子户的地方而去。
“有些东西,话语是无法讲明的。”
“你若怀有疑惑,可以自己去看一看,听一听。”
于是,
塔西佗便被高德带到了大日耳曼尼亚地区,并在那里游历了好四五年的时间。
直到前年,
他被君主康斯坦丁乌斯召回罗马,担任中枢官职,这才结束了在诸夏与蛮族间的游走。
随后,
他又因学识渊博,还能说一口流利的诸夏雅言,成为了新时代的罗马使者。
他来到中央之国,
这个天底下集权最强,土地最广,人口最丰的国家,然后对它发出了作为学者的惊叹。
“但我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太多。”
“再美好的制度,也会有着弊端。”
“我不能对此视而不见。”
在见证了中原多处的风景,雄伟壮丽的洛阳城也遥遥在望时,
塔西佗还在与友人辩论着自己的观点。
友人想着等会面见天子的事,只对他说着:
“啊对对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