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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黑斯廷斯,你没有心(盟主加更)

    迪斯雷利涨红了脸,他半张着嘴,憋了老半天才开口道:“你是在耍我吗?亚瑟,你说那笔钱是怎么到我手上的?当然是赛克斯夫人塞给我的了!”

    “你以为我在问赛克斯夫人是怎么给你的?”亚瑟一只手靠着灯柱,眼睛看着他:“不,我在问的是,如果这件事真的闹上法庭,你要怎么跟法官、陪审员,还有舰队街的记者们交代,你手上为什么会有一个正在打私通罪官司的丈夫所追讨的钱款。”

    “我……我可以说她是交给我这个朋友代为保管的……”

    “那她为什么不把钱交给她的律师?她为什么偏偏把钱交给了你?有没有收据?有没有见证人?有没有第三方经手?”亚瑟顿了一下,补上一句:“还是说,她刚把钱塞进了你的内衣口袋,然后你就大义凛然地收下了?”

    迪斯雷利闻言,一脸幽怨地看着他:“亚瑟,你这话说的可太刻薄了。”

    “刻薄?”亚瑟摘下帽子扇了扇风:“如果你去民事法庭旁观一场私通罪官司,就会知道我这些话离刻薄还差得远。”

    “不帮我出主意也就罢了,你还一个劲儿的说些风凉话。”迪斯雷利气的连连咳嗽,他把手里的雪茄扔在地上,拿靴底踩灭了:“既然你都抱定主意,要让我去当全伦敦的下午茶谈资了,那还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可没说不帮你。”亚瑟伸手把他给拉了回来:“但要我帮你出主意,前提是你得先肯听真话。”

    “我听着呢。”迪斯雷利没好气道:“但你这真话比格莱斯顿的道德演讲也没强到哪里去。”

    亚瑟听到这话,也不回嘴,而是慢慢悠悠的从内兜摸出签字笔和支票夹,轻描淡写的在上面画了三个0,又在最前头添上了一个2。

    迪斯雷利原本还一副怒气冲冲、牙根发痒的模样,嘴角刚要撂下点愤世嫉俗的刻薄话,可当那张支票在昏黄灯火下折出一抹墨蓝的光晕,发出“撕拉”的一声轻响时,刚才那副义愤填膺的姿态立刻被温顺和诚恳取代了。

    “我亲爱的亚瑟,我亲爱的老朋友。”迪斯雷利一改先前的怨气,嘴甜得就像刚泡过樱桃酒似的:“你知道的,我一直觉得这世上最值得信任的,莫过于朋友之间,彼此倾囊相助的那种高贵情谊了。你这种临危不乱、雪中送炭的举动,简直就像是从西塞罗那本演讲集里走出来的。”

    亚瑟闻言茫然地向四周看了一眼。

    迪斯雷利见状,禁不住皱眉道:“你在找谁呢?”

    “我在找海因里希·海涅先生,他是不是来伦敦了?”亚瑟挠了挠后脑勺:“刚刚那种华丽的修辞手法,我先前只从他的嘴里听到过。”

    “海涅?”迪斯雷利挑了挑眉毛,忍不住又要发飙:“你是说那个总是抱怨稿费不够生活、写诗就像是在给巴黎银行签支票的那个犹太佬?亚瑟,你未免也太侮辱我了!”

    “喔?我还以为你很欣赏他来着。”亚瑟耸了耸肩膀:“毕竟你们有共同点,都擅长把羞耻论调当成文艺作品公开发表。”

    迪斯雷利假装作势要捂住胸口:“得了吧,亚瑟。说起羞耻,恐怕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能比听见自己的名字与海因里希·海涅的名字出现在同一句话里,更让人感到羞耻的了。”

    亚瑟夹着支票在迪斯雷利面前晃了晃:“但他跟你一样,也有个毛病,见了支票就走不动道。”

    “胡说!我起码会挑时机。”迪斯雷利丝滑的将那张支票从亚瑟的手上抽出,随即翻了个白眼道:“况且,我收的是政治献金,他是收黑钱替人舔屁股。一个是政治投资,一个是市侩买卖,那能一样吗?”

    亚瑟没接话,只是用指节轻敲煤气灯柱。

    哒、哒、哒……

    他看起来就像是在数着迪斯雷利心虚的心跳声。

    迪斯雷利望着亚瑟那指节落下时毫无表情的侧脸,忍不住咽了口吐沫,试图强行挽回一点自己的人设:“行了,你赢了,赛克斯夫人那两千镑,我拿的不光彩,但我确实是为了选战,又不是花在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了。我原本想着,只要这事别闹大,我就找机会把钱慢慢还给她,至少在弗朗西斯·赛克斯爵士发现前,还个一半……那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迪斯雷利说到这里,还泛着油光的脸蛋忽然凝住了,他低头盯着支票上的数字看了片刻,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亚瑟……你有没有听说……她……现在,怎么样了?”

    亚瑟没急着回答,只是挑了挑眉,仿佛在等他把话说全。

    “我是说……亨丽埃塔,亨丽埃塔·赛克斯夫人。”迪斯雷利顿了顿,终于把她的名字吐出来,语气里第一次没了戏谑,也没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如果那篇东西真被赛克斯爵士在《纪事晨报》上刊出来,那她就彻底完蛋了。”

    他的声音放低了些,像是在不安地自言自语:“没人会再请她去布鲁克街跳舞,贝尔格雷维亚、伯克利街、梅菲尔的那些淑女茶会也都会躲着她。就算她躲去了温泉镇,只怕再回来的时候,也只会被当成一个被丈夫在报纸上告发过的女人……更别说,她自己还背着债呢……”

    亚瑟盯着他看了一眼,声音没什么起伏:“你当初和她约会的时候,你当初收她钱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

    “想到?”迪斯雷利急头白脸的替自己辩解道:“你这是在怪我?你怎么不去怪那个该死的……”

    他咬牙切齿地吐出了那个名字:“丹尼尔·麦克利斯!如果不是那个爱尔兰画匠横插一脚,整个局面压根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你知不知道他都干了什么?他居然带她去他们画室里,把她当模特,还画了两幅裸体速写!”

    亚瑟面无表情的重新扣上帽子,倒不是他对这个消息不吃惊,而是他如今已经见怪不怪了。

    “再说了!”迪斯雷利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些,语气也缓和下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弗朗西斯·赛克斯爵士,他才没报纸上说的那么保守。我们之间的事情,他其实是知道的。起初他确实感觉不舒服,但是我把博尔顿夫人介绍给他以后,他还请我喝过一次雪莉酒,问我会不会考虑加入他在牛津郡创办的基督教教育慈善会呢。”

    亚瑟挑了挑眉毛:“所以你是觉得你们之间的风流账能靠一杯雪莉酒赎清吗?你总归把把柄交到了他的手上。”

    迪斯雷利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亚瑟,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确实错了,我承认。但你得承认……我起码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好吧……”亚瑟听完这幕肥皂剧,忍不住又摸出雪茄盒,可还不等他抽出雪茄,迪斯雷利就已经先他一步,把火柴打着了送到了他的面前。

    看在这位未来首相及时悔改的份上,亚瑟叼着雪茄对着火焰深吸了一口:“本杰明,这两千镑,我不是白给你的。你得首先答应我三件事。”

    迪斯雷利拿着支票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你又要把我当马车夫差遣了。”

    “当马车夫总比登上报纸版面好。”亚瑟弹了弹烟灰:“尤其是在今年选战结果还没出来之前,毕竟你一旦落选议员,那你身上就再没有免受债权人起诉的政治特权了。等到那个时候,我觉得要想解决问题,可就不仅仅是两千镑了。”

    迪斯雷利一想到债主们把他家门槛踏平的场景,就禁不住想要打哆嗦。

    虽然他加入政坛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要实现政治理想,但在现实层面上,议员身份也确实是他这样负债累累的债务人的避风港。

    虽然他这些年已经还掉了不少债务了,但与此同时也借了不少新的,哪怕撇去他从《英国佬》的朋友们那里借来的几千镑,他在外面依然还欠着近两万镑的外债。

    迪斯雷利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吧,我的赎罪券要添上哪三桩苦差事?”

    亚瑟开口道:“第一,去让你的竞选助理翻翻几年前的竞选活动名单。如果赛克斯夫人真的在某个账目上记录了,你从她那里拿了2000镑,那你就该做点什么,把它变成一笔政治上的对等支出。比如说,你曾在1835年的选战期间,以她的名义,在陶尔哈姆莱茨租用了几处会场,举办过面向中产阶级选民的赞助晚宴、慈善讲演或是印发过几千份竞选传单。”

    “如果我找不到那些账目……”迪斯雷利话还没说完,便自顾自的垂头叹气道:“罢了罢了,怎么会找不到呢,找个会计事务所一下午就‘弄’出来了……”

    亚瑟看到迪斯雷利这么上道,于是也不再藏着掖着了:“第二,抽个时间去请朗沃斯先生吃顿饭,你也知道,朗沃斯现在是《经济学人》的主编,他是我从《泰晤士报》请来的,之前还给我写过几篇文章,攻击某些人对警务改革的不实言论。你要是真肯请他吃饭,不用多说,菜式不挑,酒也随意,等他心情一好,你就旁敲侧击地和他提一提前几年诺顿法官状告墨尔本子爵和诺顿夫人的通奸案……”

    迪斯雷利立马就明白了亚瑟的潜台词,朗沃斯原先是《泰晤士报》主编托马斯·巴恩斯手下的得力干将,当初那起引**敦轰动的诺顿案,《泰晤士报》可是全程追踪报道的。

    现在去和朗沃斯提这起案子,他肯定有印象。并且,假使朗沃斯愿意出面帮忙,找到《泰晤士报》的托马斯·巴恩斯让他们帮忙出几版针对诺顿夫人的回访报道,那就可以赶在赛克斯爵士起诉赛克斯夫人之前,先引导公众重新回忆起丈夫诋毁妻子这种行为,并且在公众层面重新强调公开控诉配偶的可耻性,然后让这个舆论浪头把赛克斯爵士的案情影响给冲淡掉。

    如果更进一步的,能让公众舆论认为,他本杰明·迪斯雷利是个被旧制度、庸俗讹诈和选战压力压垮的年轻政治家,那说不准还能借机拉拢一些中间派选民的同情票。

    “你这招真狠啊,亚瑟。”迪斯雷利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却渐渐露出了笑容:“你当初在圣马丁教堂躺着的那三天,该不会真是去地狱和魔鬼见面了吧?”

    “你说对了,我本来就是从那儿出来的。”亚瑟转过头打量着周遭的人群,直到确定没人注意他们之后,方才开口道:“最后一点,你要去见她一面,这是为了你自己。”

    迪斯雷利的肩膀明显一颤,露出短暂却真实的犹豫:“你是说……现在?这个时候?她会见我吗?”

    “我虽然不像你那样,是个情场高手,但是这件事你得听我的。”亚瑟生怕迪斯雷利疏忽大意:“你得去。立刻。越快越好。你应该知道她现在的处境,不只是债务,不只是绯闻,更是孤立。我怕她扛不住,然后因为绝望或者怨恨,把所有事都抖出去。”

    迪斯雷利睁大了眼睛,在冷静下来之后,他也察觉到了这种可能性。

    “她要是跟《纪事晨报》或者《观察家报》的记者开口了。”亚瑟继续开口道:“把那两千镑讲成你们的私情礼金,那你就可以彻底和下院、和唐宁街十号的那个梦想说拜拜了。”

    亚瑟话音刚落,迪斯雷利整个人像是被一桶冷水兜头泼下,他先是怔了两秒,然后后知后觉似的,猛地一拍自己脑门。

    “该死!”他慌忙把那张还没揣进兜的支票随手一塞,头也不回地转身便走,嘴里还在絮絮叨叨:“我得去找她,我现在就去找她,立刻,马上,不然明天《观察家报》的头版就该写《本杰明·迪斯雷利:从陶尔哈姆莱茨到塔耳塔洛斯》了!”

    他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街灯与雾气之间,甚至来不及和亚瑟道别,只留下一道飘散的雪茄味。

    卡尔顿俱乐部门前短暂地安静了下来。

    亚瑟站在原地,慢慢地将熄灭的雪茄重新叼在嘴里。

    “啧啧啧……”一个熟悉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带着讽刺和笑意:“亚瑟,我亲爱的亚瑟,你可真是个人才。”

    亚瑟没有转头,只将雪茄对准火柴一划,烟火映亮他淡淡的表情:“又来了,阿加雷斯?”

    煤气灯柱后的阴影中,红魔鬼像是被夜色酿出来的酒渍,缓缓从水坑里晕染出来。

    “我还以为你这次真的是做好事去了。”阿加雷斯倚在灯柱上,回响的声音缠绕如丝:“结果你兜了这么一圈,说是救朋友,结果却把那件老得发霉的案子给重新挂上了窗户。”

    亚瑟淡淡道:“如果要让舰队街闭嘴,总得放点旧故事喂饱他们吧。”

    “旧故事?”阿加雷斯歪着脑袋,笑得像个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你翻的是谁的旧账来着?诺顿夫人?诺顿法官?喔,该不会是墨尔本子爵在法庭上留下的那句‘我们之间并无不正当关系’吧?”

    亚瑟吐出一口烟:“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阿加雷斯贴近了些,声音像红丝绒上的毒刺:“你这时候把诺顿案翻出来,不只是为了压迪斯雷利那点丑闻吧?”

    亚瑟没有立刻反驳,他只是望着远方雾气中,圣詹姆士街上来来往往的马车:“阿加雷斯,别把我想的太坏了。帝国出版公司最近的股价跌了,我作为董事会主席,总得释放点有助于报纸销量提升的利好消息,提振一下市场信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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