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天色已是黄昏,暮色四合。
马车速度被刻意放缓,阿二终究按捺不住焦急,探头向路旁就近的一位妇人轻声问道。
“借问一声,可曾见着一位姓陈的妇人?是我家娘子,她发髻上惯常系着一根红头绳……”
妇人恍若未闻,目光空洞,依旧朝着江水方向蹒跚而去。
李治眉头紧锁,暗自感叹不愧是成灾的阴邪,如今尚未到达湖州,就已经处处充满诡异。
他注意到妇人的双脚已经磨破,在身后拖出斑斑点点的血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阿二,噤声,千万别惊动她们。”张泽见到阿二还想说些什么,连忙出言提醒。
阿二连连点头,不断用袖口擦拭额头的汗水。
白凝竹合拢书册,“马车留在此处,我们步行前往岸边。”
四人悄然下车,直接将马匹放生,然后远远辍在妇人后面,相互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随着深入,耳边川流不息的动静愈演愈烈。
四人穿过一片稀疏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宽阔的大江在暮色中泛着水光,水雾四起。
江边的滩涂上,足足有二三十名妇人静静的站在那里,皆是大腹便便,仿佛已经等待许久。
阿二长舒一口气,因为担忧几日的娘子就在岸边。
“官人,我娘子在那儿,第三排左边那个,她…她没事!太好了!”他压低声音,指着人群中一个同样神情呆滞的妇人。
李治深感棘手,只希望湖州的情况还未彻底失控。
“阿二,别上前,我已经通知道录司来接我们。”
张泽沉声吩咐,同时白凝竹靠近那群妇人,利用灵符、丹药等手段试图唤醒她们。
奈何毫无反应,只是如同雕塑般直勾勾的盯着江水。
李治刚开始并未在意眼前这些妇人,结果脑海中的百世书却毫无征兆泛起一阵微光。
百世书的反应自己再熟悉不过,唯有在另一具李治尸体的附近,不对,恐怕尸体近在咫尺。
“尸体?在这江河里?难道是被水流冲到了岸边?”
李治心中一凛,不动声色的向前走了几步。
他随即停住脚步,余光环顾四周,注意到就近的一名妇人。
妇人衣衫褴褛,在江风吹拂下,本就单薄的衣襟微微敞开,只见隆起的腹部半露在外面。
就在李治凝视的刹那,妇人腹部的皮肤下,一张扭曲变形的鬼脸猛地凸显出来!!
鬼脸几乎覆盖整个腹部,双眼位置是两个深陷的黑洞,嘴巴大张,像是在无声地尖啸!!
李治瞳孔骤缩,呼吸为之一滞。
然而骇人异象仅仅持续了一瞬,江风稍歇,衣襟落下,妇人腹部的鬼脸转瞬即逝消失不见。
百世书也随之恢复平静。
李治满是疑惑,自己的尸体尚未诈尸,怎会沦为阴邪?湖州这个地方真是无比邪门。
“来了!”
夜色已经完全降临,星月无光,江边不再有妇人前来。
张泽开口提醒,只见道录司接应的官船在缓缓靠近。
他轻声解释道:“道录司那边也是头回遇到类似的情况,所以派来的官船经过特殊布置。”
阿二长舒一口气,守着陈氏不离开半步。
官船灯火通明,船身贴满密密麻麻的黄符,上面能见到十几道身穿道录司服饰的身影,有道官,也有武夫,正严阵以待。
李治皱眉注意到,侧后方竟然还跟着一艘官船。
官船形制几乎一模一样,却吃水极深,船身几乎没入水中,同时可以看出船上空无一人,黄符数量更多,也朝着岸边而来。
“怎么有第二艘官船?”
张泽听到李治的询问,皱眉环顾四周,“哪里有什么第二艘,白姑娘,你还见到官船了吗?”
“没有。”白凝竹疑惑的看了李治一眼。
砰!
官船重重停靠在浅滩旁,随即十几名身手矫健的武夫便一跃而下,在妇人腹部贴上黄符,然后再护送她们一个个进入船舱。
张泽帮着武夫处理完妇人,想起李治所言望向江面。
在他的视野中,江面只有一层薄薄的雾气。
李治赫然发现,无人官船已经悄无声息靠在岸边,距离他们不过十余丈,一股阴寒迎面吹来。
他不禁一愣,无人官船上突然出现一个身影。
身影有些佝偻,同样穿着道录司的差服。
………
所有妇人都安置完后,中年道官立刻示意开船。
官船挣脱浅滩调转船头,朝着江心疾驰而去。
张泽站在颠簸起来的官船甲板上,回头望去,江边伸手不见五指,不过确实已经没有妇人前来。
“张泽,青州的事端有没有了结?”领头的中年道官低声问道。
“姚兄,道录司的同僚已经接手。”张泽拱手道。
姚见岳点点头,因为皮肤遍布疤痕的缘故略显狰狞,腰间牙牌篆刻的同样是十旗二字。
道录司不必分神处理青州的案件,让他放下心来。
白姑娘已经寻了一个角落低头看书。
张泽面露疑惑,“姚兄,我看船上只有武夫随行,道录司怎会只有你一位十旗押送?湖州如今究竟乱到何种地步了?”
姚见岳闻言疲色更浓,“何止是乱,简直是千头万绪,人手捉襟见肘,各处都要十旗坐镇。”
他揉了揉眉心:“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要从武夫中挑选一批十旗,只能盼着千旗大人尽快到来。”
“三教九流呢?”
“自然不可能落下,那些授箓道士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张泽脸色变得凝重:“姚兄,周大人…当真……”
说着,姚见岳递来一些干粮,“阴邪的说法不清楚,但偶尔有人见到过周大人,不容乐观。”
他语气一顿,“甚至我亲眼目睹,周大人的身影在一艘已经废弃的官船上……”
姚见岳话还未说完,注意到张泽浑身一震,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接着一把抓住自己肩膀。
“废弃的官船?”
张泽后知后觉的倒吸一口凉气,接着试图找寻李治。
结果无论船舱还是甲板,只有十几名武夫与成群妇人。
李治呢?
正在此时,船舱传来妇人压抑不住的哀嚎。
武夫连忙前来禀告,“姚大人!大人!有妇人要生了!!”
“不是…的,她…她们都要生了!!”
另外一名武夫急匆匆赶来,船舱内络绎不绝的响起哀嚎,二三十名妇人不约而同捂住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