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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烟丝醉软

    谢青缦沉默地审视了下两人的姿势和距离,压制与被压制——这架势,和强制带走也就一步之遥。

    就差一五花大绑了。

    “难说。”谢青缦望着他,微微一笑,一语双关,“您总不至于是为我这顿饭吧?”

    问题抛了回去,却像沉石入海,没了回音。叶延生似乎不以为意,替她系好安全带,换挡启动。

    “想抵赖?”

    他面色很淡,像是压下去那么一点不耐烦,但又表露得不明显。

    “哪敢,我人都在这儿了。”

    叶延生本来没什么表情,听到这话反而笑了。

    他依旧漫不经心,只是那双冷淡又显出几分阴狠的眼睛,少了几分戾气。

    -

    去的是苏河湾的福雍阁,一家淮扬菜馆,点的也是招牌菜。

    仿古的老街和钢筋水泥建筑群对比鲜明,两侧柱面刻了字,“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行笔流畅,态致萧散。

    楼下有人在唱《牡丹亭》,从二楼包厢推开窗,能将花廊和戏台尽收眼底。

    等菜的时候,戏台上刚起了“绕地游”的腔,谢青缦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①

    听了几段,她微蹙了下眉尖。

    细微的表情被被叶延生捕捉到,他淡淡地问,“不喜欢?”

    “谈不上不喜欢,只是觉得她的过腔和收音有点卖弄技巧。”

    谢青缦没有多想,顺着他的提问客观评价了句,“虽然听上去可以更柔漫,但最基本的咬字吐音都不太对;而且昆曲讲究腔格,腔跟字走,定腔不该这么随意的。”

    叶延生往后一靠,深邃凌厉的眼眸带了笑,“你会昆腔?”

    谢青缦想说“不会”。

    不过话没出口。

    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她才惊觉自己的点评过于专业。

    想拿这种说辞敷衍他,未免太假。

    她沉默了片刻,折了个中,“学过一点。”

    叶延生盯着她看了足足十几秒,笑意依旧不真切,难说什么心思。

    像是在质疑她的水准,又不像。

    他这人确实有掌控一切的本事,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达成目的。

    就像现在,谢青缦明知道他在激自己,还是忍不住想为自己正正名——

    哪怕一开始,她压根没打算卖弄。因为他一个眼神,她还是鬼使神差地,衔接了戏台上的调,为他唱了两句: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①

    她声音很好听,细腻而婉转的水磨调,清风溯雪,灵泉漱玉一般,缠绵而柔曼。

    “那荼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①

    叶延生修长的手指微曲,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桌上。

    待到尾音落下,他往后一靠,漫不经心地问道,“学的是张派唱法?也不完全像,你唱得比她还缠绵痴绝。”

    “不敢跟张先生比拟。”谢青缦连连摆手,“我喜欢苏式中州韵,但不喜欢强行追求苏味,若行腔吐字太刻意,反倒失了最基本的音准,也失了昆腔本味。”

    北昆壮阔音准,苏昆细腻柔丽,各有各的优势,但明代官话本就是南系官话,带点吴音特色,似乎更合理。

    没指望他能听懂,她多少有些诧异。

    毕竟叶延生杀伐气浓重,一身桀然匪意,强势到压迫人:

    他像浸淫宦海多年的上位者,像战场厮杀历练过的利刃,唯独不太像能耐着性子听曲儿的雅客。

    但细想也不奇怪。

    大多衙内为了投长辈所好,什么都会学上两手、了解个七八分,方便回去表现。

    就像他不信神佛,一样出现在寺庙里。

    谢青缦低眸,转了转手里影青质地的兔毫盏,没再言语。

    她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

    “咳咳——”

    辛辣的液体入喉,像火烧一样,谢青缦刚喝下去就呛到了,掩着唇低了头。

    不是茶,是白酒。

    刚落座时,侍应生还特地提醒酒是送的,配菜用的,她一走神就给忘了。

    叶延生想拦都没机会,眼见她呛得弯了腰,好笑地说了句“慢点”。

    他轻拍了拍她后背,嗓音难得的温和,连眉眼间的凌厉和阴鸷感都淡了,“也不看看是什么,你就喝?”

    “你还好意思说?”谢青缦手背抵在唇边,清冷的眸光含着一丝恼意,瞥向他,“不提醒我也就算了,你还说风凉话?”

    “我哪儿来得及?”叶延生轻轻一哂。

    只是看着她泛红的眼尾,和眸底蒙起的水汽,像是被欺负狠了一样,他眸底暗沉沉的,忽然顺着她说了句“算了”。

    他笑意很深,“我的错。”

    他这人就这样,随口应承的话,说得温情缱绻的,其实压根儿没放心上。

    -

    账是叶延生结的。

    他好像真是一时兴起,来回浪费了大半天,也就只是跟她吃一顿饭。

    而后这样的兴致,渐渐频繁。

    期末周赶due和表演考试的空隙里,他带她去玩滑翔伞,就近飞二世古滑雪,直升机降落雪道,听专属的古典音乐会,时不时让人来送各种奇特的小礼物。

    就这么一连多日。

    甚至因为她提了一句费拉角某家族私苑的法餐,放假离校的第二天,她就见到了从国外借调的主厨团队,和空运过来的食材,现场复刻了玫瑰节的宴会餐点——

    其实她也没那么喜欢,她只是对主厨印象深刻。蓝龙虾和鹅颈藤壶是他的招牌菜,但她有点抵触后者,然后主厨可能想缓和氛围,一直给她讲冷笑话……

    可不管怎么说,这事还真有点儿“一骑红尘妃子笑”的范儿。

    谢青缦看着叶延生,一脸郑重地开玩笑,“杨玉环的下场可不怎么好,你别害我。”

    叶延生闻言不过一笑。

    他说她想象力太丰富,不如转行当编剧,语气轻描淡写,“唐明皇和杨贵妃什么关系?”

    ——你我又什么关系?

    谢青缦直直地凝视着他,很久没说话。

    她同他就这样相处着,没有挑明的关系,没有直白的话语,但每一个细枝末节里,都是旖旎。

    就好像……寻常情侣在试着谈恋爱一样。

    还是柏拉图式的恋爱。

    出乎意料的走向。任她怎么看,她都不觉得叶延生是个搞纯爱的。

    打破这种微妙平衡的,是在京城的一个夜晚。

    她记得那晚是腊月中旬,帝都已然热闹非凡,胡同悬了灯笼,街道挂了五彩缤纷的灯带,在夜色里汇聚,年味十足。

    但他们去的地方,在建筑高层。

    整个京城的夜景几乎都匍匐在脚下,望着远处灯火通明,长安街沿线的车流如织,下方的一切都微渺如蚁。

    她站在那,有种在云端俯瞰的不真实感。

    可能是因为喝了酒,谢青缦难得话多,断断续续地一直聊到散局,踏入电梯。

    她说自己讨厌下雨天,但在伦敦的一个夜晚,她瞎逛到一个小酒馆,离High Holborn大街的酒店,只有不到两公里。当时点的也是白葡萄酒,吧台在放费雯·丽的《魂断蓝桥》,罗伊和玛拉在雨中接吻。

    她为了一个镜头,追了整部影片,因为喜欢艺术手段,就想台前到幕后试一遍。

    说这些的时候,谢青缦依旧清清冷冷的,但沾了几分笑意,就有种说不出的鲜活和灵性。

    叶延生定定地直视着她,唇角一勾,眉眼却未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有吻戏吗?”

    谢青缦很轻地“啊”了一下。

    她看着他漫不经心,似乎没什么特别用意,大脑还是不受控地宕机了一瞬。

    而后她后知后觉,他问的,是她自己——她明天要去《问鼎》剧组,二轮试镜。

    电梯内只有两人。

    氛围太微妙,周遭的声音似乎都远了。

    “古装正剧,一般没有吧……”谢青缦声音越来越小,“反正试镜肯定没有,而且角色我还没拿到手呢。”

    叶延生眼角眉梢挑起一个神色来。

    本来是随口一问,可看着她视线往别处飘,耳垂泛红的模样,一点顽劣又幼稚的兴味,莫名从心底勾起。

    他突然很想逗逗她。

    他也真的朝她倾了下身。

    动作幅度不大,但身高差带来的压迫感强烈。他说,“接过吻吗?”

    谢青缦微微张了张唇。

    她想说没有,却又莫名其妙地说不出口。

    恍神的几秒,叶延生朝她欺近了一步。

    她下意识地后退,后背却迎上了电梯壁面,陷入死角,退无可退。

    谢青缦薄瘦的脊背微僵,她看着他,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了一个八度:“叶延生。”

    他离她太近了。

    “怎么,”叶延生嗓音很低,勾了点愉悦的笑意,完全没个正形,“怕我吃了你?”

    他这人透着股邪劲儿。

    收了那副懒散轻佻的架势,他直起身,跟个没事人似的,规规矩矩的。

    可她还是脸热。

    他同她的距离,是那样近。墨黑的瞳仁暗沉,投来的视线极具攻击性,威势压迫得她几乎动弹不得。

    像在征询,却又强势得不留余地。

    时间太久,有些记忆已然模糊。

    记不清那时候他有没有强制的意味,也记不清自己是默许,还是半推半就;她甚至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何种表情。

    只记得僵持不过片刻,她很小声地说了两个字:“监控。”

    叶延生轻笑了声,目光是冷的,眸中却沉了暗色。

    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按下底层键,顺着她的心思,抬手遮住监控摄像头。

    电梯门合拢的瞬间,他捏着她的下颌,低头覆了上去,占据了她的全部呼吸。

    电梯开始下降,四下重归寂静。

    林立的高楼之外华灯璀璨,红灯绿酒,内透出来的光线繁华而冰冷。

    高楼之内电梯密闭,不断下沉,像隔绝了时间和空间,只余两人。

    没人能窥见这一刻的隐秘。

    下落带来的失重感,几乎被其他感官冲淡。谢青缦浑身使不上一点劲儿,只能下意识地攥紧他的衬衫,脚下发软,气息也乱,她终于受不住地推他。

    像抗拒,更像欲拒还迎。

    谢青缦其实真有一点怕的。

    她不知道这架电梯是独立的,需要通行权限,没几个人能进。

    只担心有人中途按了键,看到这幅光景。

    心跳快得异常。

    想要逃离的念头愈来愈浓烈,她忍不住偏头,却被他掐着下巴,掰向自己。

    光线落在两人身上,被叶延生遮去大半。

    他大半张脸埋在阴影里,冰冷而深邃的眉眼,带了一丝狠劲儿。

    感觉到挣动,他单手拢着她的手腕,往上一按,牢牢地压在壁面上方,在她无意识张唇时,加深了这个吻。

    这样的动作,迫使她仰起脖颈迎合。

    58、57、56……

    电梯的数字还在下降,耳边一片空寂,以至于让她听到了呼吸和心跳。

    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她闭着眼,极力去克制所有声息,却还是止不住轻喘。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因双手被他禁锢在头顶,只能无意识地握紧、松开,又握紧,反反复复。

    世界在下坠。

    密闭的空间内,天旋地转,有过不为人知的沉沦。

    -

    锁在手腕间的力道,不知是何时松开的,但被完全压制的战栗感挥之不去。

    叮——

    电梯到底,如梦初醒。

    谢青缦推开了叶延生。被鱼肉了太久,她轻微的缺氧,背靠在电梯壁面。

    这一下几乎耗尽了她的气力。

    电梯内的冷光劈落在两人头顶,他眼底的侵略性还浓,眸色深而沉,有点意犹未尽的迷恋;而她鬓角额间,全是细细的薄汗,青丝凌乱。

    电梯在底层停滞片刻,又要合拢。

    遮挡监控的手一松,叶延生直直地凝视着她,嗓音哑得厉害:

    “阿吟。”

    这是他第二次唤她本名,明明是在情意缱绻之间,她却感到浓烈的不安。

    他眼底的意图昭然若揭。

    悬殊的力量让人后怕,谢青缦止不住地想逃。

    先前受制于人带来的微妙感在发酵,羞怯的、惊惧的、慌乱的、微恼的,各种复杂情绪交织。战栗感从尾椎爬上背脊,促使她在电梯关闭前,出了电梯。

    叶延生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他站在她身后,眼底墨黑一片,暗沉如夜幕之下的深海,映不出倒影。

    “谢青缦。”

    声线是冷的,漫不经心,却又沾染了几分危险的欲气。

    “你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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