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豪言壮语。
没有慷慨陈词。
只有沉默的对视。
和眼中,那份同生共死的决绝。
他们以清水代酒,敬这片他们誓死守护的土地。
敬那些,已经倒下的同袍。
也敬,即将赴死的,自己。
这一幕,看得林清墨眼眶发热。
他知道。
扬州城的魂,还在。
……
黎明,终究还是来了。
带来了,比昨天,更加残酷的现实。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城外的大地时。
所有城墙上守城的军民,都看到了,让他们肝胆俱裂的一幕。
叛军在城墙之外,将昨天战死的扬州军民的尸体,堆砌在了一起。
他们把那些残缺不全的身体,一层一层叠放。
用泥土和石块固定。
最终,筑成了一座高高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京观”!
那是古代战争中,最残忍,也最野蛮的炫耀方式!
是对失败者,最恶毒的羞辱!
那个年轻民夫的尸体,就在最顶上。
他的脸上,还带着临死前的惊恐。
那个和敌人同归于尽的中年汉子,也被扔在了里面,血肉模糊。
城墙之上,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
一股滔天的愤怒,和刺骨的寒意,同时涌上了心头。
他们看着那些,昨天还和他们一起并肩作战的同伴,如今,却被敌人,用如此屈辱的方式,陈列在城外。
这种视觉上的冲击,和心理上的威慑,是毁灭性的。
不少年轻的民夫,当场就崩溃了。
他们扔掉手里的武器,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咚!咚!咚!”
叛军的战鼓,再次擂响!
总攻,开始了!
这一次,叛军的攻势,比昨天更加疯狂!更加迅猛!
他们像是被激怒的野兽,从四面八方,朝着扬州城,发起了潮水般的攻击!
云梯,再次密密麻麻地搭了上来。
城墙之上,战斗瞬间进入了白热化!
守城的军民,已经没有了箭矢。
他们就用石头砸!
用木头推!
用身边一切能用到的东西,去阻止敌人爬上来!
城墙上,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城门处,那道由棺木构筑的防线,在数十辆撞车的轮番撞击下,也已经千疮百孔!
巨大的裂缝,像蜘蛛网一样,遍布其上。
每一次撞击,都有大量的泥沙,从缝隙中喷涌而出。
岌岌可危!
一个叛军,终于突破了防守,爬上了城头!
他狞笑着,举起钢刀,砍向一个正在搬运石块的老者。
“小心!”
林清墨大吼一声!
他抱起一块断裂的木桩,扔了过去!
木桩正中那个叛军的胸口。
巨大的力道,让他惨叫一声,倒飞了出去,摔下城墙。
林清墨冲过去,扶起那个吓得瘫软在地的老者。
他看着城墙上,一个个浴血奋战,却不断倒下的身影。
他看着那些,即便手中只剩下农具,也依旧在和敌人拼命的百姓。
一股无法言喻的悲壮和决然,涌上了他的心头。
扬州,可能,真的要守不住了。
他缓缓地,退到了城门楼的入口处,垫着石块,铺上了一块染血的白绢。
随后,拿起一支笔,蘸满了墨。
写下第一行字:“林清墨绝笔”
他的手,很稳。
他的目光,穿过城门的缝隙,望向了那座,用同胞尸骨筑成的京观。
悲愤,在他的胸中,激荡。
他提笔,字迹铿锵决然:
“五日夜血浸城垣,”
五天五夜,鲜血,已经浸透了这座古老的城墙。
他的笔锋一转,充满了自豪与赞颂:
“表扬州自古忠烈肝肠。”
扬州这座城市,自古以来,就充满了忠肝义胆的烈士!
他看着城墙上,那些还在奋战的军民,眼中满是敬意:
“十万人同心死义,”
这满城的百姓,十万人,同心同德,为了“义”,宁愿赴死!
最后,他落下了最后一笔:
“存华夏千秋一缕魂芒。”
我们的牺牲,不是没有意义的!是为了给我们的民族,为华夏,留下这缕不屈的魂魄,让它,能够流传千秋万代!
写完。
林清墨放下了笔。
他看着这首,用生命和鲜血写成的诗。
他知道,这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东西了。
他缓缓脱下了身上那件,早已血迹斑斑,破烂不堪的钦差官服。
又摘下了那顶象征着身份的官帽。
他将它们,整整齐齐叠好。
放在了城门之下,那张写着绝笔诗的白绢旁。
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
他林清墨,官职虽小,亦当,与城偕亡!
他脱去了所有的身份。
此刻的他,不是钦差,不是官员。
他只是一个,要用生命,去守护自己信念的,读书人。
他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衣。
左手,反握着那柄,跟随他多日的佩剑。
他一步一步,再次,冲上了城墙!
冲入了那片,最惨烈的血肉磨坊!
一个叛军,刚刚砍倒了一名守军,正要举刀狂笑。
一道白色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的面前!
“噗嗤!”
一剑封喉!
叛军捂着脖子,难以置信地倒了下去。
林清墨没有停。
他挥舞着长剑,冲入了敌群!
他的剑法,并不精妙。
甚至,可以说,有些笨拙。
但是,他的每一剑,都充满了一往无前的决死之意!
他不闪不避,不退不让!
以伤换伤!
以命换命!
鲜血,很快就染红了他那身白衣。
在他身上,绽放出一朵朵妖艳的红莲。
但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满腔悲怆,化作愤恨,他只是在疯狂地杀戮!
他用自己的身体,堵住了一个垛口的缺口!
他用自己的生命,为身后的百姓,赢取着,最后的时间!
城墙之上,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军民,都疯了!
他们的钦差大人,他们的主心骨,已经身先士卒,白衣蹈血!
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可以后退?!
“杀!!”
一股被逼到绝境的血性,在所有人的胸中,彻底引爆!
他们呐喊着,咆哮着,冲向了敌人!
用牙齿咬!
用指甲抓!
抱着敌人,一起跳下城墙!
整个扬州城,在这一刻,彻底燃烧!
……
与此同时。
京城,皇宫。
夏渊庭收到了一份,通过特殊渠道,八百里加急送达的密折。
这份密折,并非来自扬州的求援信。
它送达的时间,甚至比周伯安放出信鸽,还要早上一天!
密折,是以林清墨的名义发出的。
实际上,是来自冷宫。
上面,只有一句话。
“江南或有兵变,请陛下早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