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傕的身影消失在府衙的侧门。
那句“忠臣不事二主”,那句“放他出城”,依旧在庭院中回响,震得每个人心中都泛起波澜。
吴显平的脸色已经不是铁青,而是一片死灰。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跳梁小丑,用尽心机献上的城池与忠诚,在孙望眼中,竟比不上一个宁死不降的败将。
孙望的目光,终于从侧门收回,重新落在了那五名被捆绑的守将身上。
那五人眼中,除了愤怒与绝望,此刻更多了一丝复杂的茫然。
他们看着孙望,又看看吴显平,似乎在重新掂量这个世界的黑白与对错。
“杀了他们。”
吴显平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丝急于证明什么的狠厉。
他需要用这些人的血,来洗刷自己刚刚受到的羞辱。
孙望却摇了摇头。
他走到吴显平身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吴大人,这五位将军,虽是你的敌人,却是恒州的忠良。此刻杀了他们,只会寒了城中那数万降卒的心。”
吴显平身体一僵。
孙望仿佛没有看到他难看的脸色,继续说道:“先把他们押下去,交由吴大人亲自看管。等整个恒州郡尽归我手,再一并处置不迟。”
将他们交给自己看管?
吴显平心中涌起一股荒谬的寒意。让他去看管曾经最忠于自己,如今却被自己亲手背叛的部下?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要难受。
这是一种无声的惩罚,更是一种冰冷的警告。
“……是,将军说的是。”吴显平低下头,掩去眼中的屈辱与无奈,声音干涩地应道。
五名守将闻言,神情愈发复杂。他们没有再挣扎,只是被士兵押下去的时候,深深地看了吴显平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了恨,只剩下一种看死人般的怜悯。
孙望不再理会吴显平,转身面向王猛等人,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与权威。
“王猛,你立刻带人清点全城俘虏,登记造册,胆敢私藏兵器、图谋不轨者,杀无赦!”
“赵铁柱,接管城中武库与粮仓,统计数目,任何人不得私自动用!”
“刘三刀,你负责打扫战场。所有战死者,无论是我军将士还是邾城守军,都寻个地方好生安葬,立碑为记。降卒之中,若有愿意为同袍收敛尸骨者,准许。”
“赵峰!”
“属下在!”
“传我将令,全军上下,即刻起严守军纪,不得入民宅,不得抢掠财物,不得骚扰百姓,违令者,无论官职大小,一律斩立决!”
一道道命令,清晰而果决。
“遵命!”众将轰然领命,立刻转身,带着各自的部队,如一台台精密的机器,开始高效地运转起来。
血腥的邾城,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迅速被一股冰冷的秩序所笼罩。
天,终于亮了。
晨光刺破云层,却驱不散弥漫在城中大街小巷的浓重血腥味。
无数紧闭的门窗后面,一双双惊恐的眼睛,正悄悄地从门缝里向外窥探。
街道上,到处是暗红色的血迹,有倒塌的货摊,有破碎的兵器。一队队身披玄甲的士兵,正沉默地将一具具尸体抬上木板车,运往城外。
另一队队的巡逻士兵,手持长戈,迈着整齐的步伐,在街道上往来巡视。
他们面容冷峻,眼神锐利,身上散发着百战余生的煞气,让每一个偷看的百姓都心惊胆战。
城,破了。
这是所有人的念头。
州牧大人投降了,恒州郡的天,变了。
城西,卖炊饼的张老汉,在家中来回踱步,愁容满面。
他家里已经快要揭不开锅,就指望着每天卖炊饼的几个铜板度日。可眼下这阵仗,谁还敢出门?
“当家的,要不……今天就算了吧?”
老妇人一脸担忧地劝道。
张老汉咬了咬牙,家里的孩子还饿着肚子,不出门,一家人就得饿死。
“我出去看看,就在巷子口,要是有不对,我立马就回来。”
他最终还是下定决心,颤颤巍巍地挑起担子,硬着头皮推开了院门。
刚走到巷口,一队巡逻的士兵便迎面走来。
张老汉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为首的队率看到他,停下脚步,眉头微皱。
张老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脑子里一片空白,只以为自己死定了。
然而,那队率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声音还算平和地问道:“老人家,这么早,要出摊?”
“啊……是,是……军爷,我……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张老汉语无伦次地说道。
“回去做什么?”
那队率反而有些奇怪,“孙将军有令,城中秩序照旧,该做什么做什么。你放心摆你的摊,只要不乱走,没人会为难你。”
张老汉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士兵。
“孙……孙将军?”他小心翼翼地确认道。
“正是。”
张老汉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大骇。过往的商队在茶馆里闲聊时,他听过无数关于孙望的传闻。
说他泥腿子出身,杀人不眨眼,残暴好色,所过之处,鸡犬不留。
那队率看着他惊恐的表情,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外面的传言,听听就好。是真是假,你自己用眼睛看,自己感受。”
说完,他不再停留,带着队伍继续向前巡逻而去。
张老汉呆立在原地,看着那队士兵纪律严明、秋毫无犯的背影,心中一片混乱。
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敢把摊子摆出去,又挑着担子,悄悄地退回了院子里。
信任,不是一句话就能建立的。
郡守府,原先的议事大厅内。
孙望已经换下带血的玄甲,穿上了一身常服,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原本属于吴显平的主位上。
王猛、赵铁柱、刘三刀等一众心腹将领,分列左右。
“主公,城中降卒共计四万三千余人,已全部缴械,分别关押在东、南、西三大营,由我军看管。”
“主公,府库清点完毕。粮草可供我大军支用半年,金银器物无数。武库中,有甲胄五万副,刀枪剑戟、弓弩箭矢,堆积如山。”
“主公,城防已全部由我军接管,城中各处要道也已布控。”
一条条信息被迅速汇报上来,整个郡守府,在孙望的掌控下,高效得令人心惊。
吴显平、夏侯仪、钱亮光三人,也被“请”来列席。
吴显平穿着一身崭新的官服,站在大厅的角落里,神情复杂。
这里曾是他的地盘,他在这里发号施令,执掌一郡之权。
而现在,他却连一句话都插不上,像个局外人,沉默地看着别人接管自己的一切。
就在此时,一名亲卫从门外快步走入,躬身禀报:“主公,城内所有叫得上名号的世家望族,都已带到。”
孙望的目光微微一动,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带上来。”
很快,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起。
二十多名衣着华贵,却面色惨白的中年人和老者,被士兵们推搡着,带进了大厅。
他们是邾城真正的掌控者,是那些盘踞在恒州郡,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
往日里,他们出入郡守府,都是吴显平的座上宾。
可今天,他们却如同待宰的羔羊,脸上写满了惊骇与恐惧,被粗暴地押到了大厅中央。
当他们抬起头,看到坐在主位上那个年轻而冷酷的身影时,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