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正厅高阔,梁上悬着九盏琉璃宫灯。地面铺着西域进贡的波斯地毯,四面立着雕花隔扇,上面盖着些绣金云纹的鲛绡帘幔。
雕花隔扇的镂空缠枝莲纹间,嵌着一具银制香滴。
细长的银管斜插在壁内,顶端悬着小巧的羊脂玉壶,壶底钻了个细孔,清冽的香露顺着银管缓缓滴落,落在下方的白玉碟中,溅起极轻的声响。
“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
南知意吸了一口香气,故作陶醉道:“董兴怀诚不欺我,断鸿引果真是沁人心脾。”
路栖鹤吸了吸鼻子。
这香气……果真是天下独一无二吗?
有待考究。
“别碰本小姐!你算是哪根葱,怎么敢把脏手往本小姐身上搁?”思考间,不远处的隔间外传来一声尖锐的大喊。
一个带着白兔面具的姑娘正指着一个男人斥责着。
面具遮住了男人大半边脸,只能看到他那双贼溜溜的眼。
男人咯咯笑起来。
“你这女人,怎么如此不识好歹?老子摸你那是瞧得起你。再说了我怎么不摸别人?”说到这,男人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嘴唇,还摸了摸全是油渍和胡茬的下巴。
“姑娘芳龄几何?我单身。虽谈不上玉树临风,但也算温文儒雅,喜欢给女人花钱,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呢?”
南知意原本眼尾带笑的眉眼骤然冷下来。
她杏眼半眯,眼底翻涌着不加掩饰的嫌弃,语气脆生生却带着冰碴,“大人,你知道他这段话什么意思吗?”
路栖鹤僵硬地摇头。
南知意嫌恶地退了半步。
“这年纪不说未婚说单身,明显就是离异。不玉树临风又温文儒雅翻译过来,就是一个爱装的丑八怪。给女人花钱就更简单了,估计是喜欢给舞娘送赏钱。”
路栖鹤唇角抽搐。
该说不说,她说的倒还真挺有道理的。
身为一个男人,他都觉得被冒犯了,更何况是那个白兔面具的女人。
另一边,自吹自擂的男人自然没什么好下场,白兔面具女孩一巴掌扇过去,“嘭”的一声关上了隔间门。
男人在门外悻悻地骂了两句后,灰溜溜地往摇光楼外走。
“这人和前几个案件的死者特点几乎一样,我怀疑他便是鬼新娘下一个目标。”
路栖鹤神色晦暗地盯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我去看看,你别乱走。”他叮嘱了南知意几句后,转身跟上刚刚的猥琐男人。
路栖鹤离开后不久,一道浅青色的身影映入南知意眼帘。
身影纤细又优雅,和她记忆中的某一瞬间重合。
就在她晃神的片刻,那道身影已然推开了白兔面具女孩的隔间门。
一块白色的手绢从女人腰间掉落。
南知意快走两步。
她低头捡起手绢,正准备仔细观察一番时,一道娇柔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高台上传来。
“我几日不来,这摇光楼倒是多了几个生面孔。”
循声望去,红木赌桌被围得水泄不通,人群却从正中间自觉分开。
鬓边金步摇随腕间轻晃,一个身披狐裘的女人正朝她勾手。女人眼尾斜挑,眼波流转间漾着三分勾人的媚意。
尽管有面具遮挡,南知意还是认出了秦舒然。
“这位贵宾,要不要赌一场?”秦舒然皓腕轻旋,腕间银钏叮咚作响。
骰子在青瓷碗中簌簌滚动。
一瞬间,几乎整个会场的眸光都聚集到南知意身上。
她正愁没线索可找,谁能想到秦舒然竟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了。
“好呀。”南知意扬了扬下巴,指尖提起裙摆,迈着小碎步走上高台。
秦舒然明显怔了一下。
随即,她修长的指尖轻叩桌面,眼尾上挑的弧度带着几分慵懒的魅惑,声音柔得像缠人的丝:“勇气倒是可嘉。”
纤指如葱。
“我狐狸娘子三岁起便开始出入这烟花巷柳之地,整个摇光楼都知道我的规矩。赢了随你安排,要是输了……”
秦舒然拈起三枚骰子在掌心轻轻掂了掂,腕间缠金软镯随着动作滑至肘弯,露出皓白如玉的小臂。
“就要把你的眼珠挖给我收藏哦。”
骰子在碗中撞出清脆声响。
待骰子将停未停,她眼尾一勾,魅光顺着眼波淌出来:“贵宾,赌大还是小呢?”
“小。”南知意不假思索地开口。
秦舒然缓缓抬手,将鬓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指尖划过耳廓的动作带着说不出的风情,“这么确定?”
“当然。”
其实不是自信爆棚,而是南知意眼尖,刚刚透过骰子盅缝隙看到了几个点数。
骰子盅被揭开时,周围爆发出一阵唏嘘声。
所有人都看着斜倚在朱漆案边,鬓边狐裘毛领衬得肌肤胜雪的秦舒然。
“贵宾真是好运气,请随我来。”
南知意保持着十分警惕的状态跟在秦舒然身后,两人绕迷宫一般穿梭于摇光楼中。
潜意识告诉她,秦舒然大大的有问题。
她一定要防备防备再防备。
大堂一处不起眼的地方,一炷香已经完全燃尽。
“我记事起就活在阴沟里,母亲是酒馆里的笑柄,父亲换了一个又一个,这种日子教会我只有抢和骗才能活下去。”
秦舒然依旧扭着腰向前走。
那张妖艳至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恶意的笑容。
“十岁那年我偷了邻居家给孩子治病的钱,看着那对夫妻抱着孩子哭晕在门槛上,我攥着钱买了半个热馒头,没尝到一丝愧疚,只觉得暖。”
“十五岁我故意勾上镇上的富户少爷,他待我是真的好,把我当珍宝,还说要娶我。”
说到这里,女人得意地抚摸着自己白玉一般的脸蛋,眸中燃起痴狂。
“可我转头就把他的家底告诉了他的仇家,看着他家破人亡。少爷被打断腿沿街乞讨,我拿着仇家给的赏金远走他乡,甚至没回头看一眼。”
“后来呢,我来到了明德女院。大家都说只要足够努力,就可以达到阴元阶,成为女院最尊贵的人。”
说到这里,秦舒然蓦然回首,一双妩媚的桃花眼中写满了冰冷和嘲讽:“你一定好奇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喧嚣入耳。
突然之间,南知意发觉她的四肢百骸发软,肩头不自觉垮下,手指虚虚攥着衣襟,指腹发不出半分力道。
她脚步踉跄着扶向廊柱。
掌心刚触到冰凉的木柱,她便顺着柱身滑坐在地。
“凭什么我努力了那么久都无法得到的地位,你一下就成功了?我不甘心啊。”
秦舒然那张粲然的笑脸在眼前骤然放大。
“小妹妹你不乖,好端端的女院不呆,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呢?”
她身上的冷香漫了过来,声音压低,却依旧带着缠人的柔媚:
“不乖的孩子,要受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