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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51 伏杀

    第二天清早,天刚蒙蒙亮,李海就被一阵紧促而粗暴的敲门声吵醒。声音在临时宿舍单薄的门板上回荡。他几乎是本能地摸向了枕边的砍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谁?”他低吼,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英措先生派来的。”门外传来一个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

    他松了口气,但紧绷的神经并未完全放松。“知道了。”他应了一声。

    李海深吸一口气,驱散残存的睡意,起身拉开房门,看到一个穿着统一深色工装、剃着光头的守卫站在门口,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英措先生让我来提醒两位,请收拾行装,到昨天的办公楼集合。搜救小队一小时后出发。”

    “好的,我们知道了。”李海点头,随即想到一事,问道,“兄弟,问一下,营地里有电台吗?”

    守卫瞥了他一眼,似乎对这种要求并不意外,抬手指向街道的南边:“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南走,有个刷着银灰色防水墙的房子,那里可能有您需要的东西。速去速回,别耽误出发时间。”

    “谢谢。”李海道谢。

    门外脚步声远去。李海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回头看向者勒蔑,他正在另一张床上鼾声如雷,似乎完全没被干扰。

    “嘿,醒醒。”李海推了推他。

    者勒蔑含糊地咕哝了一声,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了头。

    李海无奈,快速套上他那件脏兮兮的外套,他心里惦记着营地那边。他们原计划最晚昨天下午就该回去,现在耽搁了一天一夜,顾霈和顾伯他们肯定急坏了。

    这时,被窝里传来者勒蔑闷声闷气的回应:“嗯,我再睡会儿,你回来叫我。”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又变成了鼾声。

    李海摇摇头,背上背包,轻轻带上门,走进了营地清冷的早晨。

    与昨夜光怪陆离、人声鼎沸的畸形繁华相比,清晨的市场核心区域还沉浸在一种宿醉未醒般的死寂里。电力似乎成了夜晚的特供,此刻大部分区域都断了电,只有少数几个关键路口还有微弱的备用灯光在苟延残喘,对抗着逐渐亮起的天光。

    李海踩过被积雪覆盖的石板路,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昨夜残留的酒精挥发后的酸馊、油炸食物冷却后的油腻、角落里无法清除的尿臊味,以及一种更深层的、属于无数绝望者聚集后留下的、类似兽穴般的气息。这气息混合着清晨的雾气,粘稠地附着在皮肤上,让人很不舒服。

    主干道两旁,那些昨晚闪烁着诱人霓虹的招牌,此刻都黯淡无光,像一张张卸了妆后疲惫不堪的脸。餐厅紧闭着大门,门口散落着空罐头盒和骨头渣滓。那家“物资兑换中心内含商场”也不再灯火通明,窗户被厚重的卷帘门挡得严严实实。

    摊位区域更是狼藉一片。支撑摊位的木板、铁架歪歪扭扭地堆在一起,上面覆盖着脏污的防雨布。一阵冷风吹过,卷起地上一张破烂的彩色宣传单,上面模糊地印着某种过期罐头的图案,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又无力地贴回地面,粘在一滩不明污渍上。

    几乎没有行人。只有几个穿着统一灰色工装、像是清洁队的人,默不作声地用简陋的工具清理着街道。他们动作机械,眼神麻木,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像一群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是此刻街道上最主要的音源。

    李海看到在一个背风的墙角,蜷缩着几个裹着破毯子的人形。不知是昨夜未能找到栖身之所的流浪者,还是已经冻僵的尸体。没人去查看,也没人在意。他加快脚步,银灰色防水漆的房子很快出现在视野里。那原本是一家小型家用电器商城,招牌早已不知所踪,外墙粗糙地刷着灰漆,像个巨大的金属盒子。

    李海推开门,一股混合着灰尘、电子元件老化味道和淡淡烟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店内空间很大,但被各种废弃的电器、电台设备和缠绕混乱的电线堆得满满当当。从老式的电子管电台到相对现代的对讲机、车载电台,各式各样,大多布满污垢和破损的痕迹。几个工作台上散落着焊锡、万用表和拆开的机壳,仿佛有人在这里试图修复这些文明的遗物。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胖女人。她顶着一头蓬松、卷曲、仿佛被炸过一样的爆炸头,穿着件沾满油污的宽大T恤,正百无聊赖地修剪着自己的指甲。听到门响,她抬起眼皮,一双精明而略带刻薄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风尘仆仆的李海。

    “想卖无线电?还是用?”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不耐烦。

    “用。”李海走到柜台前。

    胖女人没废话,直接从抽屉里抽出一张塑封的、边缘磨损的纸片,啪地一声拍在李海面前。“自己看价格。”

    李海拿起清单,只看了一眼,心头便是一沉。

    电台使用费率(每分钟计费):

    短距离通讯(50公里内):5发步槍弹 或 1个标准肉类罐头 或 等价药品(如消炎药*2)

    中距离通讯(50-200公里):10发步槍弹 或 2个标准肉类罐头 或 1单位燃料 或 等价药品(如止痛药*1)

    远距离通讯(200公里以上):20发步槍弹 或 1瓶未开封酒类 或 1份抗生素 或 其他高价值物品面议

    保密度更高频道/加密通讯:价格翻倍

    注:最低起算10分钟。通讯质量不保证,信号中断不退费。

    这价格堪称抢劫。李海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除了几块应急口粮和一点个人物品,他身上实在拿不出像样的东西。他想起英措给的物资清单很丰厚,但那是任务完成后的报酬,现在还是画饼。

    他犹豫了一下,想起裤兜里还有半包皱巴巴的香烟,是之前从一个废弃哨所找到的,他一直没舍得抽。他闻到胖女人身上那股浓得化不开的烟草味,决定赌一把。

    李海掏出那半包烟,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大姐,我身上实在没别的东西了……你看这个行吗?”

    胖女人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像嗅到鱼腥味的猫。她一把抓过烟盒,熟练地打开检查了一下,确认里面还有七八根,脸上露出一丝贪婪,但随即又板了起来:“就半包?”

    “只有半包。”李海老实回答,心里有些没底。

    胖女人盯着那半包烟,又看看李海,似乎在权衡这桩生意是否划算。最终,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把将烟扫进抽屉里,没好气地说:“算我今天开张图个吉利!十分钟,多一秒都不行!”她指了指店铺深处用木板隔出来的一个小隔间,“自己去那边三号台。频率自己调,能不能接通看你的运气。别乱动其他设备!”

    她拿出一个老旧的机械闹钟,拧了几圈,放在隔间门口的架子上。“闹钟响了就给我出来!”

    李海走进狭窄的隔间,里面只有一张椅子,一个布满按钮和旋钮的老旧电台,一个麦克风和一副耳机。他深吸一口气,坐下,戴上耳机,开始按照记忆中顾伯告诉他的那个秘密频道,小心翼翼地调整着频率。

    旋钮转动,耳机里传来各种滋啦作响的杂音、断续的摩斯电码、以及某些频道里模糊不清的人声,仿佛无数幽灵在电波中穿梭。他耐心地寻找着,微调着,心中默念着那个熟悉的数字组合。

    一次,两次,三次……就在李海以为营地那边无人值守或者设备出了故障,心情逐渐下沉时,耳麦里突然传来了一个他熟悉无比,此刻听来如同天籁的声音,虽然夹杂着干扰的杂音,但清晰可辨。

    “游隼一号?老天,李海?是你吗?”是顾霈!他的声音带着急切和如释重负,“你们怎么回事?昨天下午就该回来了!我们担心得一晚上没睡踏实!东西换得顺利吗?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听到同伴的声音,李海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但顾霈的问题又让他心头一紧。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简洁地概述昨天的惊险经历。

    “顾霈,听着,我们遇到点麻烦。”李海的声音压低,语速加快,“交易本身还算顺利,但我们被那个姓谷的老杂毛坑了!后来还差点……差点就被吊死在绞刑架上了!”

    “什么?!绞刑架?!”顾霈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震惊和后怕,“那个老混蛋!他……你们没事吧?者勒蔑呢?”

    “没事,暂时没事了。”李海喘了口气,“也算我们命不该绝,在最后关头,被人认出来了,把我们保了下来。你绝对猜不到保下我们的是谁。”

    “谁?”

    “英措。还有大卫。”

    电台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显然这个消息让顾霈也极度意外。“英措?大卫?他们,他们还活着?而且在那个集市里?”

    “对,他们还活着,而且活得,相当不错。”李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庆幸,也有对英措他们现状的难以认同,“英措现在是那里管事的人之一,权力不小。”

    “真是,难以置信。”顾霈感慨道,“那,那个谷老头呢?他现在在哪?”

    “被英措关起来了,在他们的拘留室里。”李海语气冰冷,“他这是第二次想害死我们!在隔离站一次,这次又是一次!”

    顾霈在那边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变得严肃而冷静:“李海,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也恨不得亲手宰了那个老混蛋。但是,你听我说,我们必须把他带回来。”

    “带回来?为什么?”李海有些激动。

    “为了大家的稳定。”顾霈的声音很坚定,“别忘了,营地里还有不少人,是当初跟着老谷一起的,或者跟他关系不错。如果我们就这样让他‘消失’了,那些人会怎么想?他们不会相信他是罪有应得,是会怀疑是我们为了物资或者别的什么,害死了他?现在这世道,信任本来就脆弱,我们不能冒险引起内乱。”

    李海沉默了,他知道顾霈说得有道理。末世之中,人心惶惶,任何一点猜忌都可能引发灾难性的后果。

    顾霈继续说道:“我们必须把他带回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的罪行说出来,让大家一起评判,民主决定怎么处置他。这样,才能服众,才能避免不必要的分裂。就算要处置他,也要光明正大,让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

    李海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压下了心中的杀意:“我明白了。好吧,我会想办法把他带回去的。”

    “你们什么时候能回来?”顾霈问。

    “可能会晚几天。”李海决定透露一部分计划,“英措这里有个任务,报酬很丰厚,是一大笔我们急需的物资。我和者勒蔑打算接下这个活儿,算是赚点外快。具体内容,等回去再详细跟你说,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顾霈立刻警觉起来:“任务?危险吗?李海,别逞强!如果苗头不对,立刻想办法脱身,想办法联系我们!我一定会带人去接应你们!”

    “放心,我们有分寸。”李海心里一暖,转移了话题,“营地那边怎么样?大家都还好吗?李曼队长那边……”

    “大家都还好,就是担心你们。李曼队长昨天还来问过你们回来了没有。我会告诉她,你和者勒蔑都安然无恙。”顾霈答道,然后语气稍微轻松了一点,“江子也很好,你不用担心,他很坚强,越来越像小大人了,跟其他孩子们在一起。”

    听到弟弟安好,李海的心放下了一大半。“告诉他,我很快回去。”他顿了顿,“顾霈,我们没有别的需要转达的了。时间不多,我们就到这里。保持频道静默,等我们回来。”

    “明白。你们一定要小心,安全第一。”顾霈的声音充满关切,“活着回来。”

    “一定。”

    通话结束,李海摘下耳麦,闹钟的铃声几乎同时刺耳地响起。他站起身,感觉肩上的担子似乎更重了。

    ……

    李海回到宿舍时,者勒蔑已经起来了,正坐在床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不停地打着哈欠。

    “怎么困成这样?昨天没睡好?半夜做贼去了?”李海一边整理装备,一边问道。

    者勒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支支吾吾地说:“呃……其实,昨天半夜等你睡着以后,我……我溜出去打了会儿电玩。就广场旁边那家,用几颗手槍子弹换的游戏币。”

    李海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摇了摇头。在这个朝不保夕的末日世界里,能有机会重温一点过去的娱乐,获取片刻的多巴胺刺激,确实是难得的奢侈。他拍了拍者勒蔑的肩膀:“行了,精神点,该出发了。”

    两人收拾停当,再次来到那栋覆盖着反光玻璃的办公楼。昨天的守卫已经在门口等候,直接将他们带到了地下室。

    这里与上面办公区域的风格截然不同,更像一个战备掩体。墙壁是粗糙的混凝土,头顶是裸露的管线,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中弥漫着槍油、皮革和汗水的混合气味。几张长条桌拼在一起,上面铺开了宁溪市的详细地图,周围散落着各种武器、弹匣和战术装备。

    英措和大卫都在,此外还有五名全副武装的队员正在检查武器。看到李海和者勒蔑进来,英措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

    “挑顺手的拿,”英措指了指桌上琳琅满目的武器,“动作快。”

    李海扫了一眼,选了一支保养得不错的M4卡宾槍和几个满装弹匣,又插了一把***手槍在腰后。者勒蔑则对一支泵动式霰弹槍情有独钟,哗啦一声上膛,检查着槍管。

    英措示意手下给两人拿来两套防护装备——虽然陈旧但看起来结实的凯夫拉防弹背心,以及带有金属面罩的防护头盔,能有效防止行尸的抓咬。

    “介绍一下,”英措指了指那五名队员,语速很快,“摩棱古泰,我们的尖兵,眼神好,耳朵灵。”一个身材精干、眼神锐利的汉子点了点头。

    “苏赫,火力手。”一个膀大腰圆、抱着轻机槍的壮汉瓮声瓮气地哼了一声。

    “博日格德,侦察兵,也是我们的追踪专家。”一个面容黝黑、身形矫健的年轻人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笑。

    “阿尔斯楞,爆破手兼工兵。”一个看起来沉默寡言、正在整理炸药块的中年人抬了抬眼。

    “最后是巴雅尔,医疗兵。”一个戴着眼镜、气质相对文静的男人正在清点医疗包里的物品。英措走到桌旁,摊开一张宁溪市的详细地图,上面用红蓝记号笔标注了许多符号和箭头。

    “人都齐了,说正事。”英措用手指敲了敲地图上一个被红圈标记的区域——宁溪市北市区图书馆。“我们失踪的小队,最后一次发出清晰的无线电信号是在前天下午,位置在图书馆附近。昨天傍晚,我们收到了一个非常微弱、断断续续的信号,来源也指向那里。这证明他们至少昨天还有人活着,但情况极其危急。”英措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们的任务是收集图书馆及周边原军方疏散点可能遗留的物资。”

    “大崩溃时,军队确实在那里设置过临时疏散点,理论上应该还有些东西。”大卫补充道,“但他们显然遇到了大麻烦。根据他们最后传回的零碎信息,他们遭遇了尸群,而且不是普通的流浪尸群,数量多,而且……似乎被有意引导。”

    “有组织,有预谋?”李海皱起眉头,这可不是好消息。

    “不确定,但必须做最坏打算。”英措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所以,这次行动,所有人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我们不仅要救人,还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转向李海:“李海,你以前是这里的居民,对北市区,尤其是图书馆周边熟悉吗?”

    李海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那个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区域,记忆的闸门缓缓打开。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为众人讲解,手指随着话语在地图上移动:

    “熟悉。我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图书馆……我大学时经常去。”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怀念,但很快被专业的分析取代。

    “图书馆主体是一栋五层的仿苏式老建筑,砖混结构,非常坚固,这是优势。但它的劣势也很明显:窗户多,尤其是朝南的主阅览室,几乎全是玻璃幕墙,容易攻入,也容易被窥视。”

    “看这里,”他的手指点向图书馆正门前的广场,“开阔地,无遮无拦,是理想的火力封锁区。如果我们有狙击手,图书馆对面的这栋‘兴业大厦’,”他指向广场西北角一栋二十多层的高楼,“它的中层,大概8到12楼,任何一个朝东的窗口,都可以完美覆盖整个广场和图书馆正门。”

    摩棱古泰默默在“兴业大厦”上标记了一个红色的叉。

    “图书馆东侧,是一条相对狭窄的商业街,‘学府路’。”李海的手指移动,“这里店铺林立,招牌和废弃车辆多,行尸容易设伏。但同样,地形复杂也便于我们利用掩体快速接近或转移。需要特别注意两侧楼房的屋顶和窗口。”

    “西侧是老的居民区,小巷纵横,像迷宫。优点是容易摆脱追踪,藏匿行踪。缺点是容易迷路,而且狭窄空间遇到行尸群会非常被动。这里,”他指着图书馆后方一条标着“文化巷”的小路,“可以作为一个备用的撤离路线,但入口隐蔽,需要熟悉的人带路。”

    “图书馆本身有几个关键点:正门大厅,空间大,但一旦被堵住就是死地。两侧有楼梯通往楼上,主楼梯宽阔,但防火楼梯在建筑东西两端,更隐蔽。顶层有一个天台,但入口通常锁闭,而且视野开阔,容易暴露。”

    李海停顿了一下,总结道:“我认为,最好的接近路线是从西侧居民区渗透,利用小巷掩护,从图书馆的后门或者侧面的消防通道进入。尽量避免穿越正门广场。进入后,优先控制东西两侧的防火楼梯,确保退路。同时,必须派人盯住兴业大厦的方向,警惕有游猎的流民。”

    李海的讲解清晰严谨,对地形、威胁点和战术选择的分析都切中要害。连一向沉默的摩棱古泰都微微点了点头。

    英措看着李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看来你真的很热爱你的城市。”

    李海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热爱?或许曾经有过。但现在,这座城市只剩下废墟、死亡和痛苦的回忆。

    “根据李海的情报,我们调整一下行动计划。”英措用教鞭敲了敲地图,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摩棱古泰,你带领苏赫,负责外围警戒和压制。你们的首要目标是注意兴业大厦可能的流民,其次封锁学府路方向,防止感染者从侧翼包抄我们。发现敌人,优先用火力压制,为馆内队伍创造机会。”

    摩棱古泰和苏赫同时点头。

    “苏赫、博日格德,你们跟随我、大卫、李海、者勒蔑作为主攻小组,从西侧文化巷渗透,目标是从图书馆后门或侧门进入,逐层搜索,寻找幸存者。”

    被点到的几人表示明白。

    “通讯使用加密频道6。保持静默,非必要不开槍,尽量使用冷兵器解决行尸。避免缠斗。找到人后,按原路撤回,摩棱古泰小组负责断后。”英措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都清楚了吗?”

    “清楚!”众人低声回应。

    英措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语气变得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仿佛出征前的将领:

    “兄弟们,我们这次进去,不是为了几罐罐头,几盒子弹。我们去,是因为里面有我们的人!他们是我们的手足,是我们的兄弟!他们信任我们会去救他们,我们不能,也绝不会抛弃任何一个自己人!”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感染人心的力量:“外面是地狱,是行尸和掠夺者的天下。但只要我们团结一致,互相依靠,就能从地狱里杀出一条血路!我们带他们回家!有没有信心?!”

    “有!”包括大卫在内的所有队员,连同李海和者勒蔑,都异口同声地低吼回应,一股肃杀而坚定的气氛在地下室弥漫开来。

    “检查装备,五分钟后出发!”英措下令。

    车队驶出营地厚重的大门,将那片畸形的繁华与森严的秩序抛在身后。天空依旧阴沉,雪花变得密集了一些,无声地落在荒芜的田野和焦黑的树林上。

    越靠近宁溪市,景象越发凄凉。道路两旁尽是废弃的车辆残骸,有些被烧得只剩下骨架,有些则成了行尸临时的巢穴,被引擎声惊动,摇晃着身躯试图追逐,但很快被车队甩开。

    远处,宁溪市的轮廓在雪幕中若隐若现。那不再是记忆中繁华的城市天际线,而是一片巨大的、支离破碎的废墟。多次的轰炸和炮击让无数建筑倒塌,如同被巨人生生撕碎。最触目惊心的是两栋原本并肩而立的高层写字楼,其中一栋从中部断裂,倾斜着倚靠在另一栋楼上,形成一个扭曲的“人”字形,仿佛在诉说着末日降临时的惨烈与绝望。

    车内气氛凝重,没有人说话,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轮胎碾过碎石的声响。

    李海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残垣断壁,眼神复杂。这里曾是他的家,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如今,熟悉的街道变成了死亡陷阱,熟悉的建筑化为了坟墓。

    “你认为他们还活着吗?”李海打破沉默,问坐在副驾驶的英措。

    英措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盯着前方破败的公路,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不知道。我只是,希望他们还活着。”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带上了一丝追忆,“还记得吗?在德县隔离区的时候,我们也经常像这样,偷偷翻出安全区,溜进城里搜刮物资。”

    李海也想起了那段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当然记得。每次出去都像在赌命。我记得有一次,在教堂医院……”他话说到一半,停住了,显然想起了那次的经历并不愉快,涉及了欺骗、陷阱。

    英措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哼了一声,接过了话头:“是啊,教堂医院。你跟我说那儿的药房肯定有存货,军队不敢动信徒的地盘。结果呢?我们差点全折在里面。陷阱,行尸,还有那帮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自称‘被上帝憎恶’的黑社会。”

    大卫坐在后排,也插话道:“那次我可没跟你们去,听你们后来断断续续说,都觉得凶险。说起来,李海,你后来是怎么从那里逃出来的?英措又是怎么……”

    英措摆了摆手,打断了大卫:“过去的事,不提了。总之,那时候为了活下去,什么险都敢冒。现在想想,能活下来真是运气。”他透过后视镜看了李海一眼,“就像你现在,为了生存,不也一样要冒险进城?”

    李海摇了摇头,“不完全一样。那时候更多是为了自己活命。现在……感觉肩上多了点东西。”

    “责任。”者勒蔑闷声吐出两个字,他一直沉默地看着窗外,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霰弹槍的槍管,“对你来说是等你回去的人的责任。”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每个人都明白这份责任的重量,也明白它在这末世中所带来的束缚与危险。

    经过小心翼翼的行驶和几次有惊无险地绕开小股尸群,车队在距离图书馆几个街区外的一处隐蔽停车场停下。众人下车,呈战斗队形,沿着李海建议的西侧小巷,向图书馆后方迂回前进。

    雪还在下,给废墟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却掩盖不住那股浓重的死亡和腐朽气息。小巷里寂静得可怕,只有靴子踩在积雪和碎石上发出的咯吱声。

    当他们穿过最后一条小巷,抵达图书馆东侧的紧急出口附近时,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图书馆前的广场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他们穿着与英措手下类似的作战服,但早已被鲜血浸透,身体扭曲,显然经历了激烈的战斗。

    英措的脚步猛地顿住,瞳孔收缩。他几乎是踉跄着冲上前,逐一辨认。

    “不……不不不……”他嘴里发出难以置信的低语,蹲在一具尸体旁,手指颤抖地拂去对方脸上的雪花。那是一个年轻的队员,喉咙被利器割开,脸上还凝固着惊愕的表情。

    大卫也脸色铁青,看着另一具胸口布满弹孔的尸体,声音沙哑:“该死,是古俄伦,他是小队里最好的突击手,大家都喜欢他。”

    者勒蔑蹲下身,仔细检查着伤口,眉头紧锁。“不对劲。”他沉声说,“致命伤不是撕咬伤。看这里,”他指着古俄伦胸口的弹孔,“还有这个,”他翻过另一具尸体,指着其后脑勺的一个小孔,“是槍伤!口径不大,但位置很准。”

    他的话像一块冰,砸进了每个人的心里。不是行尸,是武装团伙!

    就在这时——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槍声突然从图书馆大楼内部传来,打破了死寂!

    “里面还有人!”英措瞬间从悲痛中惊醒,眼中燃起怒火和决绝,“跟我上!”

    小队立刻行动起来,以战斗队形冲向图书馆的紧急出口。李海一槍打坏门锁,者勒蔑一脚踹开沉重的铁门。

    门内的景象让人头皮发麻。图书馆大厅里,密密麻麻挤满了行尸,它们被刚才的槍声和破门声惊动,此刻如同潮水般涌来!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

    “开火!”英措怒吼。

    刹那间,自动步槍、霰弹槍喷吐出火舌,子弹如同金属风暴般扫向尸群。冲在最前面的行尸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倒下,但后面的立刻填补上来。槍声、嘶吼声、弹壳掉落的清脆声响成一片。

    一行人仗着火力凶猛和防护装备精良,硬生生在尸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冲向通往楼上的楼梯。楼梯口也徘徊着不少行尸,被迅速清理。

    就在他们踏上二楼平台时,看到了第五具队员的遗体。他背靠着墙壁坐在那里,胸前中弹,鲜血染红了身下大片地面。他的手中还紧握着一把打空了子弹的手槍,槍口指着楼梯上方。在他手边,散落着一本染血的笔记本。

    英措弯腰捡起笔记本,快速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用潦草的字迹记录着:

    战斗记录:

    10:08 抵达目标地点。在疏散区没发现敌人。尸群向西移动至市中心。

    11:00 没发现敌人

    11:30 开始转移剩余物资,乖乖,好东西还真不少

    13:12 科恩报告/目击在北面倒塌的办公大楼里,发现有人活动踪迹,正前往調查

    14:20 妈的,是一个武装团伙,大概十多个人,我们遭到了猛烈的攻击。

    14:40 陈泰、沙屯、古列治战死

    15:05 我们的槍声引来了感染者,敌人数量太多太多,退至大楼内部-等候撤离

    ……(后面是模糊的血迹)

    记录到此戛然而止。英措死死攥着笔记本,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是一次有预谋的袭击!

    “继续上!他们一定在更高层!”英措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小队沿着楼梯且战且上,每一层都有行尸被吸引过来,战斗异常激烈。弹药消耗飞快。

    终于,在通往四楼顶层的一个相对狭窄的楼梯间,他们看到了希望的身影!三名幸存的队员,背靠着背,被数十只行尸围困在角落。他们的子弹显然已经打光,此刻正用斧头、砍刀和槍托,与行尸进行着惨烈的肉搏,身上满是血污,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支援他们!”英措大吼。

    剩余的火力立刻倾泻过去,将围困的尸群后排扫倒。突如其来的援兵让幸存者和行尸都愣了一下,三名队员趁机奋力砍杀,与救援小队里应外合,终于将楼梯间的行尸清理干净。

    “英措!大卫!”一名满脸是血的队员看到英措,几乎要瘫软下去,声音带着哭腔,“你们,你们总算来了!”

    “撑住!”英措扶住他,快速说道,“就剩你们三个了。”

    那队员悲痛地点头:“死了,都死了,我们被一伙武装组织袭击!他们埋伏我们,火力太猛了!杀了我们五个人,抢走了所有物资,还……还把图书馆的门窗破坏,把外面的行尸都放了进来!我们被逼到这里……”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李海打断道,他听到楼下传来更多行尸的嘶吼和攀爬声,“下面的行尸被惊动了,越来越多!我们必须立刻撤离!”

    来时路已经被蜂拥而至的尸群堵死。众人试图从另一侧的楼梯下去,却发现那里同样被行尸填满。

    “该死!被包围了!”阿尔斯楞骂了一句,用霰弹槍轰飞一个从楼梯拐角冒出来的行尸脑袋。

    就在这时,李海突然喊道:“跟我来!我知道一条路!”

    他带着众人冲向四楼走廊深处,在一排书架后面,找到了一扇不起眼的、漆成和墙壁同色的金属消防门。门把手锈迹斑斑,似乎很久没被打开过。

    “这里?地图上没标记这个出口。”英措怀疑地问。

    “这是我读大学时发现的。”李海一边用力撬动门栓,一边解释,“那时候经常在图书馆泡到很晚,有几次被的管理员锁在里面过夜。后来我发现了这扇门,它通往一个旧的图书配送通道,可以直接下到一楼后面的一条小巷。”

    门栓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终于被撬开。李海用力一拉,一股陈腐的空气涌出。门后是一条黑暗、狭窄、向下的混凝土斜坡通道。

    “快!下去!”英措指挥队员们依次进入。

    通道内部潮湿阴暗,布满蛛网,但确实畅通无阻。一行人小心翼翼地下行,终于从一楼另一个隐蔽的出口钻了出来,回到了图书馆东侧复杂的小巷网络中。

    “呼……总算出来了。”一名幸存队员松了口气。

    然而,他们刚拐过一个街角,准备前往预定的接应点时——

    “砰!”

    一声清脆的槍响划破雪天的寂静!站在队伍侧翼的队员阿尔斯楞身体猛地一震,胸膛爆开一团血花,一声不吭地扑倒在地。

    “狙击手!”者勒蔑大吼,所有人瞬间寻找掩体,卧倒在地。

    “哒哒哒……哒哒哒……”紧接着,密集的自动步槍子弹从街道两侧的废墟窗口和残破的车辆后射来,形成交叉火力,将小队压制在街角一片狭窄的区域。

    “呃啊!”又一名队员苏赫在转移位置时,大腿被子弹击中,惨叫一声倒地,鲜血迅速染红了雪地。

    “苏赫!”巴雅尔试图去拉他,却被那名该死的狙击手一槍爆头。

    “巴雅尔!”英措撕心裂肺地喊道,他又失去了一名队员。

    “混蛋!他们没走!”大卫目眦欲裂,端起槍朝着子弹射来的方向疯狂扫射,试图压制对方。

    李海和英措躲在一个水泥墩后面,拼命向子弹射来的方向射击,试图压制对方火力。者勒蔑用霰弹槍对着疑似有人的窗口连续轰击,砖石应声飞溅。

    对方显然人数占优,而且占据了有利地形。子弹像雨点一样泼洒过来,压得众人抬不起头。又有两名队员在试图反击时被击中,一死一伤。

    “不能待在这里!会被耗死!”者勒蔑红着眼睛吼道。

    “那边!街角的咖啡厅!”李海指着不远处一栋门窗破损,但结构还算完整的二层小楼。

    “掩护!交替撤退!”英措下令。

    幸存的人员利用残垣断壁作为掩护,一边向两侧的伏击者倾泻子弹,一边奋力冲向咖啡厅。者勒蔑和摩棱古泰架起受伤的苏赫,李海和英措、大卫断后。

    子弹在耳边呼啸,打在周围的墙壁和地面上,溅起无数碎屑和雪花。又有两名队员在冲刺过程中被流弹击中倒下。

    终于,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剩余的几人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咖啡厅破碎的玻璃门内。

    咖啡厅内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吧台破碎,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英措立刻将大腿中弹、痛苦**的苏赫抬到一张相对完好的桌子上,大卫撕开他的裤管检查伤口。子弹穿透了大腿肌肉,血流如注,但幸运的是没伤到动脉。摩棱古泰和另一名队员紧张地守在门口和窗口,警惕着外面的动静。

    “需要止血带!快!”英措吼道。

    大卫慌忙从医疗包里翻找着止血带。外面的槍声依旧激烈,敌人的火力很猛,似乎想一鼓作气冲进来。

    就在这时,蹲在窗口负责警戒的者勒蔑,瞳孔骤然收缩。他透过布满裂纹和污渍的橱窗玻璃,看到对面街角的阴影里,似乎有两个人影在晃动,动作……有些奇怪,不像专业的武装人员。

    “蹲下!”者勒蔑猛地压低声音,对咖啡厅内的所有人示警。

    几人虽然不明所以,但出于对同伴的信任,立刻下意识地蹲低了身子。

    “怎么了?”英措问道,手里还按着受伤队员的伤口。

    “还有人。”者勒蔑死死盯着窗外,“橱窗外面,两点钟方向,街角阴影里。两个……不,可能更多。”

    他话音刚落,便扣动了扳机,没有任何犹豫,一串子弹就“啪啪啪”地打在了刚才出现人影的位置!厚厚的玻璃应声碎裂,哗啦啦掉了一地!

    “妈的!”摩棱古泰骂了一句,也抬槍就朝着那个方向扫射了过去。

    子弹打在街角的砖墙上,溅起一片烟尘,但没有击中目标的闷响。

    这时,咖啡厅里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带着惊恐和稚嫩的叫骂:“操!”

    李海心中一动,猛地举起手,示意停止射击。他深吸一口气,用最大的力气朝着外面喊道:“里面的人!滚出来!不然我们就扔手镭了!”他故意虚张声势。

    外面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在所有人紧张的目光注视下,三个身影哆哆嗦嗦地从街角的阴影里举着双手走了出来。

    当他们走到光线稍亮的地方时,咖啡厅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是三个……男孩子?或者说是青年。他们面容青涩,大概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瘦小,穿着不合身的、脏兮兮的旧衣服。他们脸上充满了恐惧,眼神慌乱,其中一个嘴唇还在不停地颤抖。

    其中一个高一点的少年,看着咖啡厅里那些荷槍实弹、浑身杀气、用槍口指着他们的成年人,尤其是看到李海那冰冷的目光时,吓得脱口而出:

    “老……老天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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