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仁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第三节点的仓库时，时间已过去半个时辰。
仓库内，聚能传导阵的三十六面阵旗已经全部点亮，淡金色的光纹在地面流淌如金色河流。三百七十四枚破阵魔雷整齐地排列在阵法节点上，每一枚表面的暗红魔纹都在有节奏地明灭，仿佛在呼吸。
洛青休盘膝坐在阵法中央，双手结印，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他在维持阵法稳定，同时调整引爆的时间点——必须在龙龟造成的震颤平息后的那一瞬间引爆，否则地脉能量紊乱可能导致传导失败。
洛青霜守在仓库入口，看到虾仁踉跄着冲进来，急忙上前扶住。
“你受伤了？”她感觉到虾仁体内气息紊乱，虽比出发前强大了许多，但那是一种不稳定的强大，像即将喷发的火山。
“没事。”虾仁摇头，看向阵法中的洛青休，“师兄，时间差不多了。”
洛青休睁开眼，目光在虾仁身上停顿一瞬，闪过一丝讶异。他能感觉到，这个师弟出去一趟后，气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股令人不安的魔痕气息淡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邃、更加混沌的质感。
“龙龟解决了？”他问。
“解决了，而且……交了个朋友。”虾仁简略说了经过，隐去了融合魔痕的细节，只说用青冥剑令重创了龙龟，又机缘巧合解除了它的控魂咒。
洛青休听完，沉默片刻：“你做得对。上古异兽修行不易，若非被逼无奈，不会与人为敌。它欠你一份因果，将来或许真能帮上忙。”
他站起身，走到控制台前，激活监测阵法。光幕上显示着古径各处的能量流动——因为龙龟的暴动，地脉能量确实出现了剧烈波动，但此刻正在缓慢平息。
“还有一刻钟。”洛青休说，“地脉能量平稳后，波动会降到最低，那就是最佳引爆时机。”
他转身看向虾仁和洛青霜：“引爆的瞬间，仓库的防御阵法会被冲击波摧毁。你们必须躲进控制室的‘庇护法阵’里——那是我刚才临时布置的，最多只能承受三波冲击。三波之后，如果你们还在里面，会被压成肉泥。”
“那你呢？”洛青霜急声问。
“我需要留在阵法核心维持引爆的精准性。”洛青休平静地说，“放心，我有保命手段。等引爆完成，我会立刻进入庇护法阵与你们会合。”
他在说谎。
虾仁能看出来，洛青霜也能看出来。留在三百多枚破阵魔雷的引爆中心，就算有通天手段，活下来的几率也不到一成。
但谁都没有说破。
有些牺牲，说出来就失去了意义。
“去吧。”洛青休挥手，重新盘膝坐下，闭上了眼睛。
虾仁和洛青霜对视一眼，退出了仓库，回到控制室。
控制室的角落，一个直径两丈的圆形法阵已经布置完成。法阵由八面银色小旗构成，旗面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空间符文。这是洛青休用尽最后手段布置的“虚空庇护阵”，能在短时间内创造一个小型亚空间，隔绝外界冲击。
两人踏入法阵。
法阵立刻启动，银光流转，在周围形成一个半透明的光罩。透过光罩，还能看到外面的景象，但声音已经完全隔绝。
洛青霜紧紧握住虾仁的手。
她的手冰凉，手心全是汗。
“虾仁……”她轻声说，“如果……如果哥哥真的……”
“师兄不会有事。”虾仁反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他是洛青休，是青云宗剑门门主，是我见过的最坚韧的剑修。他说会来，就一定会来。”
但说这话时，他的目光一直盯着仓库方向，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控制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某一刻，洛青霜突然抓紧虾仁的手：“看！”
仓库方向，淡金色的阵法光芒突然大盛！
那光芒如此耀眼，即使隔着青铜大门和庇护法阵的光罩，依然刺得人睁不开眼。随后，一股恐怖的、令人心悸的波动从仓库传来——不是声音，是纯粹的能量的震颤，像是有无数头远古巨兽在同时咆哮。
虾仁体内的混沌青莲种疯狂示警。
来了。
轰——！！！
第一波冲击。
没有声音，但整个控制室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墙壁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天花板大块大块地崩塌。庇护法阵的光罩剧烈波动，银光疯狂闪烁，八面阵旗中的一面“咔嚓”一声裂开。
洛青霜闷哼一声，嘴角溢血。虽然冲击被法阵挡下了九成九，但余波依然让她本就受损的剑心再次受创。
虾仁将她护在身后，混沌之力在身前凝聚成一面灰蒙蒙的盾牌，挡下更多的冲击余波。
第二波冲击接踵而至。
这一次更加恐怖。控制室的墙壁彻底崩塌，露出了外面通道的景象——通道已经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直径超过百丈的巨大空洞。空洞边缘是熔融的岩石，正冒着黑烟向下流淌。地脉能量如失控的洪水般在空洞中奔涌、碰撞、爆炸。
庇护法阵的光罩疯狂闪烁，又一面阵旗炸裂。
虾仁的混沌之盾上也出现了裂痕。
第三波。
这一次的冲击不再是单纯的爆炸，而是地脉能量彻底暴走形成的“能量潮”。狂暴的土黄色能量如海啸般席卷一切，所过之处，连空间都开始扭曲。
虾仁眼睁睁看着能量潮撞上庇护法阵。
咔嚓、咔嚓、咔嚓——
连续三声脆响，三面阵旗同时碎裂。光罩剧烈波动，颜色迅速黯淡，随时可能崩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仓库方向突然亮起一道青色剑光！
那剑光如此纯粹，如此明亮，仿佛黑夜中亮起的第一颗晨星。它斩开狂暴的能量潮，在混乱中开辟出一条通道。
剑光中，洛青休的身影疾驰而来。
他的样子狼狈到了极点——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已经骨折；胸口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黑色的魔气正从伤口中溢出；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剑。
他冲进庇护法阵的瞬间，光罩彻底崩溃。
第四波冲击席卷而来。
“走！”
洛青休低喝一声，右手剑指虚空一点。他背后的剑匣突然打开，一柄古朴的长剑飞出——不是实体的剑，而是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青色剑意。
那剑意在空中一分为三，化作三道剑光，将三人包裹。
“剑遁·破虚！”
剑光一闪，三人消失在原地。
几乎在同一时间，能量潮吞没了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
……
地下千丈，某处天然形成的岩洞中。
三道剑光凭空出现，落地化作三人。
“咳咳……”洛青休刚落地就剧烈咳嗽起来，每咳一声都带出大口的黑血。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哥！”洛青霜急忙扶住他，灵力探入他体内，脸色骤变，“你的元婴……裂了？”
不是裂痕，是真正的裂开——洛青休的元婴从中裂成两半，虽然还没有彻底崩溃，但已经离死不远了。
“强行使用‘破虚剑遁’，又在那等能量冲击中护住你们……代价自然不小。”洛青休艰难地笑了笑，“不过，值得。”
他看向虾仁：“引爆成功了。地脉潮汐……已经开始形成。我能感觉到，古径正在崩塌，能量正在向第五节点传导。最多半个时辰，潮汐就会波及到青云山脉。”
虾仁点头，从储物戒中取出疗伤丹药，但被洛青休推开。
“没用的。元婴裂开，除非有‘九转还魂丹’那种逆天神药，否则普通丹药只是延缓死亡时间而已。”洛青休平静地说，“我的时间不多了。虾仁，你过来。”
虾仁单膝跪在他面前。
“听着。”洛青休伸手按住虾仁的肩膀，声音很轻，却重如千钧，“地脉潮汐会冲击九幽锁天阵，但最多只能撕开一道维持三十息的缺口。三十息内，你必须带着霜儿冲进青云宗主峰，找到太上长老青云子。”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染血的玉佩，塞到虾仁手里：“这是我的身份令牌，里面有我的剑意烙印。青云子看到它，会相信你们。告诉他——护山大阵的阵眼在三长老手中，必须立刻夺回。还有……暗影阁真正的目标不是血祭青云宗，而是青云宗地底镇压的‘上古魔井’。”
“魔井？”虾仁一惊。
“那是三万年前仙魔大战时留下的封印。”洛青休的声音越来越虚弱，“魔井直通九幽深处，一旦被打开，魔界大军就能源源不断地涌入此界。暗影阁的血祭……是为了用十万修士的精血和怨魂，腐蚀封印。”
他看向洛青霜，眼中满是温柔和不舍：“霜儿，哥……可能没办法看你出嫁了。但虾仁是个好孩子，他值得托付。以后……要好好的。”
“哥，你别说了……”洛青霜泪如雨下，“你不会有事的，我们一定能救你……”
“傻丫头。”洛青休摸了摸她的头，然后看向虾仁，“最后，还有一件事。”
他凑近虾仁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小心……天机阁。”
虾仁瞳孔骤缩。
天机阁？那个传说中监察天下、维护天道平衡的神秘组织？师兄为什么要他小心天机阁？
但洛青休没有解释。他说完这句话，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他盘膝坐好，双手结印，体内残存的剑意开始凝聚。
“师兄，你要做什么？”虾仁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我的元婴虽然裂了，但剑心还在。”洛青休闭上眼睛，“以心化剑，还能为你们……再开一次路。”
话音落尽，他的身体开始发光。
不是普通的光芒，而是剑意燃烧的光。那光越来越亮，越来越纯粹，最后化作一柄凝练到极致的青色光剑，悬浮在他头顶。
“哥！不要！”洛青霜想要冲过去，但被虾仁死死拉住。
“这是师兄的选择。”虾仁的声音在颤抖，“我们……要尊重他。”
青色光剑缓缓旋转，然后“嗖”的一声，破开岩洞顶壁，向上方飞去。
它所过之处，岩石无声融化，硬生生开辟出一条直通地面的通道。
而洛青休的身体，在光剑离体的瞬间，开始化作光点消散。
他最后看了两人一眼，嘴角带着温和的笑：
“替我……看着青云宗。”
光点彻底消散。
洛青休，陨。
“哥——！！！”
洛青霜的哭声响彻岩洞。
虾仁紧紧抱住她，眼睛赤红，但一滴泪都没有流。
有些痛，流不出泪，只能刻在骨子里。
良久，洛青霜的哭声渐渐停歇。她推开虾仁，擦干眼泪，眼中只剩下决绝。
“虾仁。”她的声音沙哑，但异常平静，“带我回青云宗。我要杀了三长老，杀了所有叛徒，毁了暗影阁。”
虾仁点头。
他没有说安慰的话，因为此刻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他只是握住她的手，然后沿着洛青休用生命开辟的通道，向上飞去。
通道笔直向上，贯穿千丈岩层。
当他们冲出地面时，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天空是暗红色的。
不是因为夕阳，而是因为——地脉潮汐已经形成了。
肉眼可见的土黄色能量洪流，如同无数条巨龙，从大地深处涌出，在空中奔腾、咆哮、碰撞。这些能量洪流所过之处，云层被撕碎，空间在扭曲，甚至连光线都发生了诡异的折射。
而更远处，青云山脉方向，一个巨大的黑色光罩笼罩着整片山脉——那是九幽锁天阵。
此刻，地脉潮汐正以排山倒海之势，撞向那个黑色光罩。
轰！轰！轰！
每一次撞击，都让大地震颤，都让黑色光罩剧烈波动。光罩表面开始出现裂痕，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三十息……”虾仁喃喃，“师兄说，最多三十息。”
他抱起洛青霜，混沌之力在脚下凝聚，化作一道灰蒙蒙的遁光，朝着青云山脉疾驰而去。
必须赶在缺口闭合前冲进去！
而就在他们飞向青云山脉的同时，某处高空，云层之上。
一双纯金色的眼睛，正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眼睛的主人是一个身穿白袍的中年人，面容普通，但那双眼睛却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虚妄。他手中托着一面青铜古镜，镜面中正映出虾仁和洛青霜疾驰的身影。
“混沌体……果然出现了。”白袍人轻声自语，“魔祖的容器计划看来已经失败，但天道碎片的集齐者……似乎更有意思。”
他身后，一个恭敬的声音响起：
“阁主，是否需要出手干预？地脉潮汐已起，青云宗之劫在所难免。若那小子真能集齐天道碎片，可能会影响我们的‘天道重置’计划。”
“不必。”白袍人——天机阁阁主摇头，“让他去。混沌体既然出现，就说明此界天道已经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刻。我们只需……静观其变。”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
“不过，那双在古径深处窥探的眼睛……倒是需要查一查。能避开我的‘天机镜’监测，此界除了那几个老不死的，应该没有别人了。”
青铜古镜的镜面泛起涟漪，画面切换，显现出古径深处那个洞窟的景象。
但洞窟中，已经空无一物。
只有岩壁上，用某种古老的文字刻着一行字：
“混沌归位，天道重开。魔井将启，众生……皆为祭品。”
白袍人看着那行字，脸色第一次出现了变化。
“这是……上古预言？”他喃喃，“难道……这一纪元的终末，真的要来了？”
他收起古镜，身影缓缓消散在云层中。
只留下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棋局已开，众生……皆为棋子。”
……
青云山脉，九幽锁天阵外。
虾仁和洛青霜已经冲到了光罩边缘。
此刻，光罩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最薄弱处甚至能透过裂痕看到里面的景象——青云宗的主峰“剑峰”依然屹立，但峰顶的护山大阵阵眼处，正爆发着激烈的战斗。
三十息，开始倒计时。
虾仁深吸一口气，将体内所有力量——混沌之力、青莲生机、融合后的魔痕之力——全部灌注进右手。
然后，一拳轰向光罩最薄弱处！
“给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