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
朱元璋点名。
“末将在!”
蓝玉猛地出列,声如洪钟,甲胄叶片碰撞,哗啦作响。
朱元璋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慢慢问道:“当年洪都保卫战,你顶着陈友谅几十万大军,死守了八十五天,尸山血海都闯过来了。”
“那份血勇,那股子不怕死的劲儿,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这话问得平淡,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直接烫在了蓝玉最引以为傲的功勋和自尊心上!
他顿时涨红了脸,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抱拳吼道:“陛下!”
“末将虽不才,但当年血战洪都,鄱阳湖剿灭陈友谅的胆气,一分未减!”
“只要陛下信得过,给末将一支兵马,末将定当效死力,为陛下踏平漠北,擒杀噶呼尔!”
“若不能建功,甘当军法!”
“好!”
朱元璋猛地一拍御案,脸上露出一丝“这才像话”的赞许神色。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咱就命你为征虏左副将军,统领京营及山西、大同精兵八万,即日筹备,克期出塞!”
“路线、补给,兵部会同大都督府详细拟定!”
“记住,你的任务不是去跟魏国公抢功,是去堵住噶呼尔的退路,关门打狗!”
“要是放跑了一个,或者耽误了战机,咱可不管你立了多少功,一样军法从事!”
“末将领旨!定不负陛下重托!”
蓝玉轰然应诺,声音里充满了兴奋与狠厉。
虽然只是个副将,但独立统率八万大军执行关键包抄任务,这依然是天大的信任和立功机会!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凯旋时恢复爵位,风光无限的景象,将方才朝堂上那点关于开海的紧张和隐约的不安,暂时抛到了脑后。
胡惟庸站在文官首位,听着这道任命,心中却是猛地一沉!
调蓝玉北上?
还给了他八万精锐?
陛下这是……真的要在北疆大打出手,还是另有用意?
蓝玉这一走,朝中能用的悍将又少了一个,而且是自己能一定程度上影响的人……
他隐隐觉得不安,却又说不清哪里不对。
处理完北疆军事,朱元璋脸上的锐气稍稍收敛。
他拿起另一份奏本,看了看,又放下,目光再次扫过百官,似乎在寻找什么。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开口问道:“对了,咱回来这半天了,怎么没见着刘伯温啊?”
“他身子骨又不好了?”
“还是又跟咱怄气,躲着不见?”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殿内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许多知道内情或听过风声的官员,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站在最前方的胡惟庸。
胡惟庸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来了!
果然问到了!
他早已准备好说辞,但事到临头,依然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心虚与紧张。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脸上适时地浮现出沉痛与惋惜的表情,出列躬身,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回道:
“回陛下……臣等……臣等亦万分痛心。”
“刘中丞他……已于月前,因旧疾复发,医药罔效,不幸……薨逝了。”
“什么?!”
朱元璋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脸上瞬间布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痛楚!
那表情转换之快,之真,让一直偷偷观察他神色的胡惟庸都几乎信以为真!
“伯温……伯温他……走了?!”
朱元璋的声音带着颤音,甚至有些失态地向前走了一步,扶着御案,仿佛承受不住这个噩耗。
“是,陛下节哀。”
胡惟庸低着头,语气沉痛,“刘中丞去时,尚算安详。”
“因其病发突然,陛下又巡幸在外,故而……未敢远扰圣驾,其子刘琏已扶灵柩,返回青田老家安葬了。”
“青田……青田……”
朱元璋喃喃重复着,缓缓坐回龙椅,脸上是毫不作伪的疲惫与伤感。
他重重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大殿内回响,充满了物是人非的苍凉!
“唉!咱还答应过他,等朝里的事儿不那么紧了,就让他回青田老家去,好好养老,看看山水,写写诗文……”
“怎么就这么急着走了呢?”
“天人永隔,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他摇了摇头,仿佛真的在为失去一位老臣、旧友而痛心。
片刻后,他抬起头,眼中的哀伤渐渐被一种帝王的追思与恩典所取代。
“刘伯温跟随咱多年,出谋划策,功在社稷。”
“虽性子执拗了些,但一片忠心,天日可鉴。”
“传咱的旨意!追赠刘伯温为少师,谥号‘文成’,按国公礼制,在其青田老家风光大葬!”
“所需一应费用,由内帑支取!”
“另,荫其一子入国子监读书。”
少师!
国公礼制!
风光大葬!
这追封之隆,恩赏之厚,简直超乎寻常!!
许多官员都暗自咋舌,看来陛下对刘伯温,终究还是念着旧情的。
也有人心中冷笑,人死了才给这么高的哀荣,又有何用?
胡惟庸连忙躬身:“陛下圣恩浩荡,刘中丞泉下有知,亦当感念!”
“臣代其家属,叩谢天恩!”
他心中却是稍稍一松。
陛下如此反应,似乎真的相信了刘伯温病故之说,而且追封如此隆重,更显得他胡惟庸之前病故的消息并无破绽。
看来,这一关暂时是过去了。
朱元璋摆了摆手,脸上的伤感还未完全褪去,显得有些意兴阑珊:“都退下吧,咱累了。”
“臣等告退!”
百官齐声行礼,依次缓缓退出奉天殿。
朱元璋独自高踞龙椅,望着鱼贯而出的百官背影,尤其是胡惟庸那看似恭谨沉稳,实则步履略显急促的背影。
他脸上那深切的哀伤与疲惫,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可测的平静,以及眼底最深处,那缕始终未曾消散,冰冷刺骨的寒意。
追封?
厚葬?
他心中冷笑。
有些账,不是死了就能一笔勾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