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以来,沈岁觉得没有哪段时间比现在更舒心了。
她拒绝了任景那桩要命的婚事,又在家里的安排下,相亲了十几次。
兜兜转转,她最后选了沈建国厂里一个姓赵的科长的儿子,赵为。
赵为长相是普通了点,个子也不算高,但胜在为人老实,对她也还算不错。
最关键的是,他父亲是个不大不小的干部,家里条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不能完全满足沈岁对富贵生活的想象,但已经是她目前能抓住的最好选择了。
而且,只要一想到上次看见沈栀那憔悴苍白的模样,她心里就像三伏天喝了冰汽水一样痛快。
看吧,这就是选错路的下场。
那个华丽的牢笼,谁爱去谁去,反正她是自由了。
自从沈栀嫁过去,又和沈家闹翻之后,巷子里的风言风语就没停过。
那些邻里街坊的婆娘们,以前还对着他们家客客气气,现在背地里不知道怎么编排他们家呢。
连带着,她走在巷子里都觉得有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直到和赵为确定了关系,这种情况才好了许多。
巷子里大部分人都在一个厂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赵为的父亲好歹是个领导,看在赵为的面子上,那些人就算心里有想法,面上也不敢再给她什么脸色看了。
这天,赵为特意来接她,说是要请她出去吃饭。
“小岁,你想吃什么?”赵为扶着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笑得一脸殷勤。
沈岁心里是有些瞧不上这股小家子气的,但面上还是装出羞涩的模样。她在赵为的再三追问下,才不经意地提起城里新开的那家餐厅。
“我就是听人说的,听说是香江那边的大老板开的,时髦得很。”
她语气里带着向往,“不过肯定很贵吧,我们还是随便吃点就行。”
赵为一听,立刻拍了拍胸脯:“贵怕什么,只要你喜欢,今天咱就去那儿!”
他立刻蹬着车去国营商店的公用电话亭打电话预定,好半天才回来,脸上带着几分得意:“订到了!不过包间没了,只能坐大厅,那接电话的人说,他们家包间一般人根本订不上,得提前好几天呢!”
沈岁心里那点小小的失落很快就被满足感取代。
能进去就行了。
这家餐厅最近在市里都传遍了,寻常工人一个月工资都不够两个人吃一顿的,能跟着赵为去见识一回,足够她在小姐妹面前炫耀好久了。
她换上自己最时髦的一件红色连衣裙,还特意做了头发,坐在赵为的自行车后座上,迎着傍晚的风,心情好得几乎要哼出歌来。
再想想沈栀,此刻八成还待在那个魔鬼身边吓得瑟瑟发抖吧。
锦衣玉食又怎么样?
命都快没了。
哪有自己现在这样,自由自在,身边还有个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男朋友。
这么一对比,沈岁嘴角的笑容更加真心实意了几分。
这家餐厅果然名不虚传,金碧辉煌的大门,穿着制服、戴着白手套的服务员,地上铺着厚厚的红地毯,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空气里流淌着舒缓的西洋音乐,闻起来都是一股钱的味道。
赵为显然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有些拘谨,但为了在沈岁面前表现,还是挺直了腰板,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服务员客气地将他们引到大厅靠窗的位置。
坐在这里,能看到外面街上的车水马龙。
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摆着闪闪发光的刀叉和高脚杯,一切都精致得不像话。
沈岁满足地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对赵为说:“这里真好。”
赵为看着菜单上吓人的价格,额头冒了点汗,但还是豪气地说:“你喜欢就好,多吃点。”
沈岁心里甜滋滋的。
她端起水杯,看着杯子里自己的倒影,想象着以后嫁给赵为,虽然过不上任家那种顶级富豪的生活,但当个干部家属,吃喝不愁,也算是人上人了。
她的人生,正在朝着她规划好的康庄大道上稳步前进。
就在这时,餐厅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沈岁不经意地一抬头,视线瞬间被门口走进来的两个人攫住了。
男人身材高大挺拔,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周身的气度,将在场所有男人都比了下去。
他只是随意地站在那,就自成一个世界,矜贵又从容。
而在他身侧,被他小心翼翼护在怀里的女人,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她穿着一条淡紫色的连衣裙,露出纤细白皙的脚踝,一头乌黑的长发衬得一张脸蛋愈发小巧精致。
她似乎有些怕生,微微低着头,但唇边却带着一抹浅浅的,满足又甜蜜的笑意。
那个男人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便抬起头来,依赖地冲他笑了一下。
那一瞬间,灯光照亮了她的脸。
沈岁手里的玻璃杯“当啷”一声,从指间滑落,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怎么……怎么可能是她?
那个看起来幸福得快要冒泡,被任景像珍宝一样捧在手心的女人……
怎么可能是沈栀?!
不可能的!
沈栀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她不应该是憔悴的,胆怯的,惶惶不可终日的吗?
她上次看到的时候,明明还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可眼前这个女人,虽然眉眼间还能看出过去的影子,但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
她皮肤白得发光,气色红润,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畏惧和不安,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信赖与安宁。
那身漂亮的连衣裙,一看就价值不菲。
她脖子上戴着一条细细的项链,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那不是她之前在百货大楼橱窗里看到过,馋了好久却连价格都不敢问的钻石项链吗?
这时,餐厅的经理亲自从二楼快步迎了下来,脸上堆着恭敬到近乎谄媚的笑容。
“任先生,任太太,您的包间已经准备好了,这边请。”
沈岁看见,那个被她视为魔鬼的男人——任景,很自然地伸出手,揽住了沈栀的腰。
而沈栀也无比自然地靠向他,两人姿态亲昵地跟着经理,在一众服务员的簇拥下,朝着二楼的楼梯走去。
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往大厅里看一眼。
仿佛他们这些坐在大厅里的人,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沈岁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淡紫色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小岁?小岁你怎么了?”对面的赵为被她刚才的反应吓了一跳,担忧地问。
沈岁猛地回过神,脸色煞白。
“没……没什么。”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怎么会这样?
任景不是个有特殊癖好的变态吗?
他不是会把人关起来折磨吗?
可刚刚他看沈栀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鸷和疯狂,只有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温柔和宠溺。
那是一种,看着自己全世界的眼神。
而沈栀,她不是害怕得要死吗?
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甜蜜享受?
她脸上幸福的红晕,她嘴角甜蜜的弧度,没有半分作假。
沈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嫉妒的毒液从心底深处疯狂地涌了上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淹没。
她重生回来,拼了命想要逃离的地狱,怎么在别人那里,就变成了天堂?
那个她弃之如敝履的男人,那个她认为会毁掉一切的疯子,现在正把另一个女人捧在手心里,给了她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
顶级的餐厅,专属的包间,昂贵的首饰,还有那种旁若无人的亲密和爱重。
“小岁,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们别吃了,我送你回家吧?”赵为看着她惨白的脸,担心的很。
沈岁这才注意到自己对面的赵为。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手腕上那块上海牌手表在此刻显得那么寒酸。
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里虽然有关心,但更多的是一种小人物的局促不安。
再想想刚才任景的模样……
一种强烈的落差感和不甘心,瞬间击垮了沈岁。
她猛地站起身。
“不吃了!”她声音尖锐地丢下两个字,转身就朝餐厅外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