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万那边,田合艳几人没有主动靠近,但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是两条平行线。偶尔在球场碰到,彭万会跟他们点点头,有时还会下场打一会儿。他的球风扎实,不花哨,但很有效,带着一种和他年龄不太相符的沉稳。田合艳能感觉到,彭万在观察他们,不仅仅是球技,更是为人。
有两次在老街,田合艳碰到彭万和强哥他们在说话。彭万看到田合艳,也只是简单打个招呼,没有特意引荐,也没有回避。这种态度让田合艳很舒服,既没有被排斥的感觉,也没有被强行拉拢的压力。他知道,那扇门还虚掩着,进不进,什么时候进,主动权似乎还在他们自己手里。他们偶尔周末还是会去“兄弟台球室”玩,强哥依旧给打折,但再没让他们“看场子”,仿佛那晚的血战只是一次意外的考验。
与林薇的交集,则像秋日里偶尔掠过湖面的微风,漾起极淡的涟漪。一次在教学楼走廊,田合艳和抱着作业本的林薇迎面遇上。走廊不宽,两人都下意识侧身避让,目光有了短暂的交汇。林薇似乎认出了他,没有像看其他混混学生那样立刻移开视线,而是微微顿首,算是打过招呼,嘴角有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礼貌弧度。田合艳愣了一下,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没有言语,只是擦肩而过时那片刻的眼神接触,却让田合艳感觉,之前食堂那次意外的交集,似乎无形中消弭了一点陌生感。他知道图书馆还没建好,这种偶然的、短暂的走廊相遇,成了他们之间仅有的、不带冲突色彩的连接点。
然而,生活的旋律并非总是轻快。一个周五的傍晚,放学时分,校门口照例挤满了学生和来接人的家长、车辆。田合艳几人刚随着人流走出校门,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极其刺耳、拖长的刹车声,紧接着是“嘭!”一声沉闷恐怖的巨响!
所有人都被这声音惊得停下了脚步。
只见校门斜对面的马路上,一辆巨大的、沾满泥浆的渣土车歪斜地停着,车轮下,是两辆已经完全变形的自行车,和……一滩迅速洇开的、刺目的鲜红。几个彩色的、似乎是蛋糕盒子的碎片,混合着书本和书包的残骸,散落在血迹周围。
空气仿佛凝固了,死寂了几秒后,尖叫声、哭喊声猛地爆发出来!
“撞死人了!”
“是高三的!是学长!”
田合艳几人心脏骤缩,挤过去看清现场,顿时浑身冰凉。地上那模糊的……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蓝白校服。听旁边吓傻了的同学带着哭腔说,那是高三的两个学长,骑自行车去给同班同学定生日蛋糕,回来时为了赶晚自习,可能抢了道,被这辆突然加速拐弯的渣土车彻底吞噬……现场惨不忍睹。
那渣土车司机跌跌撞撞地从驾驶室爬下来,看到车底的景象,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直接瘫软在地,双手死死抓着头发,眼睛瞪得如同铜铃,瞳孔里全是惊恐和无法置信的空洞,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破风箱一样的抽气声。 他显然也彻底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傻了。
校门口乱成一团。有学生吓得痛哭呕吐,有老师声嘶力竭地维持秩序、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闻讯赶来的学生家长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很快,警车和救护车凄厉的鸣笛声撕裂了黄昏的天空。
田合艳看着那滩刺目的红和依稀可辨的蛋糕碎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刚才还憧憬着大学生活的高三学长,转眼就……他向星霖死死抓着他的胳膊,胖脸上毫无血色。田峰和彭冲也抿紧嘴唇,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对生命脆弱的茫然。
这件事像一块沉重的乌云,瞬间笼罩了整个皇仓中学。学校第二天就紧急召开了全校安全教育大会,气氛压抑,老师们神情凝重,反复强调交通安全。那股无形的悲伤和恐惧弥漫在校园里,放学时校门口接送孩子的家长排成了长龙。
彭万一次在球场边休息时,他看着校门外那条仿佛还残留着血腥味的路,淡淡说了一句:“命这东西,有时候比纸还薄。活着的,都得惜福。”
这话从彭万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看惯风浪的沧桑,也让田合艳再次感受到他内心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青春的欢愉、情感的萌动,在突如其来的死亡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这个深秋,皇仓中学的空气中,除了新翻泥土和建筑材料的气息,还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悲伤、后怕与对生命的敬畏。田合艳看着身边吵吵嚷嚷却鲜活无比的兄弟,又想起走廊里那个安静颔首的身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能平安地活着,能拥有眼前的一切,本身就是一种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