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御铎将旧日历拿出来。
皱眉看了看。
是什么?
小孩子的涂鸦吗?
江御铎并没有在意,很随便的展开了那张皱巴巴的小纸片。
看清楚上面的内容时,江御铎整个人僵在原地。
操场上嘈杂的口令声、脚步声,在他耳中像是被一阵屏障隔绝开。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手中这张皱巴巴又幼稚的画。
日历纸的背面,空白的地方,上面画着刹三个歪歪扭扭的小人。
左边是一个高高的小人,脑袋方方的,身子直直的,肩膀上还画了几道杠杠,好像江御铎肩膀上的肩章。
虽然画得有点抽象,但从那挺直的身板和努力表现出的威严气质,能依稀分辨出来这画的是他。
右边是一个头发长长的小人,穿着一条画得像个小三角形的裙子,用两个小黑点画出了眼睛,还有一个向上弯的弧线代表嘴巴。
江御铎认出来了。
那是池暖。
而在这两个高低不一的小人中间,还有一个更小的小人,圆乎乎的,脑袋上画着两个小揪揪,一只手牵着高个小人的手,另一只手牵着长头发小人的手。
三个小人,手拉着手,站在一起。
画面最上方,还用歪斜的线条,画了一个又大又红的太阳。
没有任何文字,只有最简单纯粹的线条和构图,呈现出了一家三口温馨的模样。
江御铎的呼吸,在这一刻呆滞住了。
那双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那张画,指关节微微用力泛白。
操场上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让他感觉到有一股奇异的热流。
从他的指尖,握着那张小纸片开始,无声地流遍全身,最后全部汇集到心脏。
咚……咚……咚……
他屏住呼吸,周围的一切声音全都消失,只剩下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
而正在后山忙碌的池暖,也有很多收获。
身后的篮子渐渐成沉了起来。
除了艾叶和地黄,她还找到活血化瘀的益母草、清热解表的菊花茶,甚至在一棵老槐树下发现了几丛肥嫩的蒲公英。
但她对此乐此不疲,一直在山坡上忙碌着,连时间都忘记了。
采完蒲公英,感觉腰有点痛,直起来轻轻捶着腰间。
阳光正好,此时她正处于半山腰,望下去便能看到整齐的军区大院。
从她这个角度,能看到操场的一角,甚至能隐约听到传来的口号声。
江御铎,此时应该就在那里吧?
她想象着他冷遮脸训兵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道弧度。
意识到什么,池暖连忙摇摇头,甩开这莫名的思绪,继续弯下腰,找着需要的药材。
操场上。
江御铎像是被抽离了这个喧闹的世界,所有的声音、景象都模糊脱去,脑海里只有这三个歪歪扭扭、手拉着手的小人。
“头儿?”
“参谋长?”
“江御铎!你别吓我啊!”
何劲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一句直接是吼着喊出来。
江御铎猛地回神,被何劲的声音从幻想中强行拽出。
他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
脸上闪过被人窥破心事的慌乱,猛地将那张旧日历攥在手心,快速塞进了军装裤子的口袋里。
“什么事?!”
他转过身,冷眼看着何劲,声音比平时冷了好几分。
他故意冷着脸,好像故意掩饰刚才那瞬间的失态。
何劲别他这突如其来的冷意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
他也没招惹这尊煞神啊?
这又是抽的什么风?
何劲虽然疑惑,但还是忍不住好奇的看向他刚才攥紧的手上瞟去,小声嘀咕:“头儿,刚才你看啥呢?看那么入神,我叫了你好几声,还以为你魂丢了呢……”
“没什么!”
江御铎厉声打断他,皱眉看向他:“不知道哪个兵瞎画的恶作剧,乱七八糟!”
说完烦躁的挥了挥手,对着还在原地懒散休息的士兵们吼了一句:“训练继续!都愣着干什么?!需要我八抬大轿请你们去?第二组!障碍越野,计时开始!”
士兵们被江御铎这一吼,立刻行动起来,不敢再偷懒。
只是心里都暗暗纳闷,江长官今天的气压怎么比低压槽还低?
而且刚才江长官的走神和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看到恶作剧该有的反应啊……
何劲摸了摸鼻子,看着江御铎明显写着生人勿近的表情,心里跟个明镜儿似的。
恶作剧?
骗鬼呢!
哪个兵敢往江御铎包里塞这种画?
他刚刚都看到了。
那画上画得明明是一家三口!
何劲只是在心里吐槽一下,咂咂嘴巴,没敢再触霉头,赶紧跑去监督训练了。
接下来的训练,江御铎比之前更加严苛,毫不夸张地说,已经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每一个动作细节,每一次协同配合,都被他冷声指出不足,训斥声不绝于耳,甚至连原来不会被训斥的小细节都被江御铎骂的个狗血淋头。
士兵们叫苦不迭,只觉得今天的江御铎好像一座随时可能会爆发的火山。
江御铎背着手,冷眼看着喊苦喊不出的士兵们,脸色冷冽。
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需要用这种自虐的专注和严厉,来强行压下心底不断翻涌的情绪。
那张简单的画,将他那颗冰封多年的心湖,砸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训练终于结束,江御铎是第一个迈步离开操场。
步伐很快,好像后面有恶鬼在追赶他似的。
何劲刚拿起水壶,想要和从自己面前走过的江御铎说两句话,结果就只感觉到自己面前刮过一阵风,再转头看去,江御铎已经离开好几米了。
江参谋长到底是怎么了?
回到办公室,江御铎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靠在门板上,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下心情后,这才就爱那个口袋里那张被他手心汗水浸湿的日历纸,小心翼翼拿了出来。
那动作轻柔的,和他平时握枪批文件的力道天差地别。
他走到窗边,借着窗外的光线,再次一遍遍仔细地看着那张画。
线条那么稚嫩,歪歪扭扭,比例完全不符合。
可就是这样一幅在外人眼里只是胡乱涂鸦的话,勾勒出一种他从未敢设想,也从未真正拥有过的东西。
那个东西叫家。
一个完整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