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如丝,缠在宫檐角铃上,滴滴答答,像谁在低语。
林亦坐在寝殿窗边,手里捏着一块凉透的芝麻酥饼。
那半块点心是昨夜从虚空中浮出的——她梦到云雀儿蜷在冷灶台边,小手抓着空碗,哭得喘不上气:“你不来了,大家都忘了我……”惊醒时,指尖已划开一道微不可察的空间裂隙,饼就静静地躺在床头,还带着刚出炉的温热。
可她不是神仙。
她只是个想好好睡觉、吃点心、看话本的普通人。
穿来这仙气缭绕的皇室,九个姐姐个个斩我境起步,动辄挥手崩山填海,而她只想把御膳房当后花园蹭饭。
可现在,连这点愿望都成了罪过。
“蚀忆虫非虫,乃‘世界自我修复之免疫’,专噬非常之人所留痕迹。”
阿芜的声音还在她耳边回荡,带着压抑的颤抖。
那本《地脉志异》的补遗页泛黄卷边,字迹潦草如血书。
原来她的空间亲和不是天赋,而是“异常”。
在这套运行亿万年的法则里,她就像一颗不该存在的病毒,越是活跃,就越会被天地本能地清除——连带着所有记得她的人,都将逐渐遗忘她的存在。
百姓口中的“厨房仙女”,竟是一道催命符。
她望着手中那半块芝麻酥饼,忽然觉得它烫得握不住。
轻轻一推,点心滑入阴影,再没动静。
她闭了闭眼,心里默念:我不是救世主,我也怕被抹掉。
从那天起,林亦开始封自己。
她不再随手开辟储物空间,改用木匣藏零食;吃饭不用意念取物,坚持亲手夹菜,哪怕筷子抖得夹不起一块豆腐;作息规律得像个养生老太,早睡早起,饭后散步三圈,连打个哈欠都要控制幅度。
她甚至主动去太医院报到,说自己“心神不宁,需静养”。
可云雀儿的病,却一天比一天重。
裴九娘再没来过寝宫,只每日清晨差人送一篮新蒸的糕点,附一张素笺。
有的写“孩子昨夜说梦见甜汤”,有的写“烧退了些,但一直在喊仙女姐姐”。
字迹越来越轻,纸也越来越薄,仿佛执笔者也在一点点耗尽力气。
林亦看得心头发紧。
她知道那孩子快撑不住了。
不是身体,是“存在感”。
当一个人不再被记住,连梦境都会枯竭。
那一晚,雨又落了下来。
她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淅沥声,童谣随风飘进耳中:“仙女不笑也不飞,糕点冷了没人给……”歌声稚嫩,却像刀子刮过石碑。
她猛地睁开眼,胸口闷痛,指尖不受控地一颤——
细微的“咔”声响起。
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空间裂隙,在床头悄然浮现。
紧接着,半块温热的桂花糕无声出现,香气氤氲。
林亦僵住。
她没有动念,也没有施展任何法术。可能力,还是自己出来了。
她盯着那块糕,良久,缓缓伸手,将它推进黑暗角落。
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想再害人了。”
门却在这时被推开。
阿芜站在门口,怀里抱着那本残破的日志,脸色发白。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块凭空出现的桂花糕,瞳孔骤缩,脚步顿在门槛前。
“你……又用了?”她声音压得很低,却藏着惊涛。
林亦没抬头:“我没用。它自己来的。”
“不可能!”阿芜冲进来,一把抓起日志翻到某页,“系统残存数据有记录——你的空间能力不仅受意志驱动,更会因他人强烈情绪而被动触发!尤其是……祈愿、执念、濒临消逝的记忆!”她猛地抬头,“云雀儿在想你!她在拼命记住你!所以你的能力根本封不住!”
林亦怔住。
原来不是她不够狠,是这世界根本不给她彻底消失的机会。
“那你让我怎么办?”她苦笑,声音哑了,“我不救人,有人会死;我救了人,世界又要多一道伤疤。我是灾星,还是救星?谁来告诉我?”
窗外雨声骤密,童谣再次响起,这一次,不止一个声音——巷子里的孩子们齐声哼唱:“厨房仙女藏云端,一勺甜汤救病患……”
歌声清亮,却让人心头发冷。
仿佛整个京城都在呼唤一个他们即将忘记的名字。
阿芜看着林亦苍白的脸,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上前一步,声音发紧:“你最近吃饭用手夹菜……是不是……切断了空间感应?”
林亦没否认,只笑了笑:“有点疼,但还好。总比让更多人失忆强。”
“你这是在自残!”阿芜几乎喊出来,“空间法则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强行压制,等于让经脉逆流、神识割裂!你知不知道这样下去会走火入魔?”
“那也比变成‘被所有人遗忘的空壳’好。”林亦低声说,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雨幕,“至少我现在还能感觉到疼……说明我还活着。”
两人陷入沉默。
雨声中,那首童谣一遍遍重复,像是某种古老的召唤仪式。
忽然,林亦动了。
她起身,一句话没说,径直走向门外。阿芜愣了一下,连忙跟上。
夜色深沉,她们穿过幽长回廊,踏着湿漉漉的青石路,一路来到御膳房最深处的密道。
墙上的旧刻斑驳,“厨房仙女今日休息”几个字歪歪扭扭,像孩子的涂鸦。
林亦掏出小刀,蹲下身,在原句下方重新刻字。
刀锋划过石壁,发出沙沙轻响。
“厨房仙女病了,但会回来。”
字迹依旧不工整,却多了一分坚定。
刻完,她收刀站起,转身欲走,却又停下,侧头对阿芜轻声道:“你说,谁来给我颁个‘最佳两难选择奖’?”
话音未落——
袖中忽地一烫。
她心头一跳,掏出来一看,是那片澄心镜的残片。
原本黯淡无光的镜面,此刻竟泛起幽蓝涟漪,映出一行扭曲古文,如蛇游走:
【空隙者,劫之始也】
林亦盯着那字,呼吸微微一滞。
阿芜凑近看了一眼,脸色骤变。
可还没等她们反应,镜片光芒一闪,再度归于沉寂。
雨还在下。
密道深处,风穿石缝,吹得烛火摇曳。
墙上新刻的字静静躺着,像一句承诺,也像一句预言。
而林亦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转身离去的瞬间,袖中镜片背面,一丝极细的裂纹,正缓缓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