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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脉与顽石

    第一章 石脉与顽石

    青云宗,外门,杂役峰。

    夕阳的余晖如同泼洒的廉价染料,将连绵的屋舍和演武场染上一层黯淡的橘红。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灵气的清甜——这味道对于绝大多数在此挣扎的少年少女而言,是希望,也是煎熬。

    “咚!咚!咚!”

    沉闷的撞击声,规律地从偏僻角落的一间破旧木屋里传出,与远处餐堂传来的隐约喧闹格格不入。

    屋内,一个少年赤着上身,汗流浃背,正一次又一次地用身体撞击着面前一根包裹着厚厚糙麻的木桩。他身形算不得魁梧,甚至有些瘦削,但每一块肌肉都线条分明,仿佛经过千锤百炼,蕴含着与他年龄不符的坚韧力量。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青紫淤痕。

    他叫沈墨。

    “九百九十七……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

    沈墨紧咬着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在脚下积成一小滩水渍。他的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面前这根木桩。

    “……一千!”

    最后一撞,他用尽了全身力气,肩膀结结实实地砸在木桩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木桩剧烈晃动,顶棚簌簌落下灰尘。

    沈墨脱力般地后退几步,靠坐在冰冷的土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从身旁一个破旧的瓦罐里舀起一瓢凉水,从头浇下。冰冷的刺激让他打了个寒颤,精神稍微清醒了一些。

    目光落在左腕内侧,那里,有一道淡灰色的、如同石质纹理的奇异印记——石脉。

    天生石脉,绝灵之体。

    这是十年前,青云宗的外门执事在为他检测资质时,面无表情宣判的八个字。意味着他永远无法像常人一样感应天地灵气,凝聚灵根,踏上那玄妙的修仙之途。

    在灵根决定一切的世界,这无疑是死刑宣告。

    同批入门的孩童,有的已练气三四层,成为外门焦点;资质稍差的,也至少练气一二层,勉强看到了希望。唯有他,沈墨,十年过去,依旧是个连气感都无法捕捉的“凡人”。

    宗门没有立刻将他驱逐,已是念在当年他家族献上的一份薄礼的恩情,给了他一个杂役的身份,勉强算是有了栖身之所。但“废人”、“石头”、“沙包”之类的讥讽,早已成了他的标签。

    他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一道天生的印记,就要决定他的一生?

    所以,他练武。

    既然仙路已断,那便走这被世人视为蝼蚁的武道!

    宗门发放的、用来给未觉醒孩童启蒙的《基础引气诀》,他翻来覆去地练,哪怕它被所有人嘲笑为垫桌脚的废物。他疯狂地打熬身体,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方法,锤炼着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

    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夜,从未有一日间断。

    效果呢?

    沈墨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或许,就是比寻常人力气大些,抗揍些吧。前几日,一个刚练气二层、习得一门粗浅火球术的弟子找他麻烦,他拼着胸口被灼伤,近身后一拳将对方打趴下。但那又如何?在真正的修士面前,这点蛮力,不值一提。

    练气三层,是一个坎。一旦突破,灵力可初步外放,施展法术,与他这等武夫已是云泥之别。

    “难道……武道之路,真的走不通吗?” 一丝罕见的迷茫,掠过沈墨的心头。但他很快将其掐灭,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不,我不能放弃!放弃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挣扎着站起身,从墙角一个破旧的布袋里,摸出一块巴掌大小、通体漆黑、毫不起眼的顽石。这是他家传的东西,据说是祖上偶然所得,除了坚硬,别无他用。这些年来,每当他感到疲惫、绝望时,就会摸着这块冰冷的石头,它仿佛能给他一丝莫名的慰藉和支撑。

    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沈墨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开始每晚雷打不动的《基础引气诀》修炼。尽管从未成功引气入体,但这打坐静心的过程,能让他更好地恢复体力,反思白日的修炼。

    然而,今天似乎注定了不平静。

    “哐当!”

    木屋那扇本就不甚牢固的破门,被人一脚狠狠踹开,碎木屑飞溅。

    三个穿着外门弟子服饰的少年,堵在了门口,为首一人,身材高壮,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和戏谑,正是前几天被沈墨打趴下的那个赵虎。他身边跟着的两个,也是平日以欺压杂役为乐的跟班。

    “哟,沈大‘高手’,还在练你那王八拳呢?”赵虎阴阳怪气地开口,目光扫过屋内简陋的设施和沈墨身上的淤青,满是讥讽。

    沈墨眼神一冷,将顽石塞回怀中,缓缓站起身:“赵虎,你还想再躺几天?”

    赵虎脸色一僵,似乎想起了前几天的狼狈,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但随即又被更强的恶毒取代:“呸!少他妈得意!上次是老子大意,让你这废物近了身!今天,老子可是有备而来!”

    他狞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黄色符箓,上面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符文,隐隐散发着微弱的灵力波动。

    “看到没?‘锐金符’!虽然是最低阶的,但对付你这浑身蛮力的石头疙瘩,足够了!”赵虎得意地晃着符箓,“今天不打断你几条骨头,老子跟你姓!”

    他身边两个跟班也摩拳擦掌,堵死了沈墨的退路。

    沈墨的心沉了下去。符箓,哪怕是最低阶的,也蕴含法术之力,绝非他现在的肉身能够硬抗。这赵虎,看来是铁了心要报复。

    跑?门口被堵死。这木屋只有一个破窗,但外面……

    “虎哥,跟这废物废话什么,直接废了他!”一个跟班叫嚣道。

    “对,让他知道,杂役就是杂役,永远别想翻身!”

    赵虎眼中凶光一闪,不再犹豫,口中念念有词,同时将体内微薄的灵力注入符箓。那黄色符箓瞬间亮起淡金色的光芒,一股锐利的气息锁定沈墨。

    “去!”

    赵虎手一挥,符箓化作一道金芒,疾射向沈墨胸口!速度极快!

    躲不开!

    沈墨瞳孔骤缩,十年锤炼出的战斗本能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同时双臂交叉护在胸前!

    “嗤啦!”

    金芒划过他的手臂,留下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涌出!不仅如此,一股锐利的金系灵力顺着伤口钻入体内,肆意破坏,让他半边身子都麻木了!

    剧痛传来,沈墨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撞在墙壁上。

    “哈哈!废物就是废物!”赵虎见状大笑,“一张符箓就受不了了?给我打!往死里打!”

    两个跟班立刻冲了上来,拳脚如同雨点般落在沈墨身上。

    沈墨咬紧牙关,凭借强于常人的体魄硬抗,寻找反击的机会。但手臂受伤,又受金系灵力侵蚀,动作远不如平时灵活。而赵虎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又摸出了一张符箓,似乎准备下一次攻击。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上了沈墨的心脏。

    难道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死在这几个渣滓手里?

    不!我不甘心!

    一股极其强烈的愤怒和不甘,混合着十年积压的屈辱,轰然爆发!他猛地发力,撞开一个跟班,不顾一切地扑向赵虎!就算是死,也要拉他垫背!

    “找死!”赵虎没想到沈墨如此悍勇,吓了一跳,慌忙将手中第二张符箓激发——这是一张“土牢符”,旨在困敌。

    黄光一闪,沈墨脚下的地面突然变得泥泞粘稠,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让他动作一滞。

    就是这一滞,赵虎和两个跟班的攻击再次降临。

    “砰!”

    一记重拳狠狠砸在沈墨的后心。

    “噗——”

    沈墨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一黑,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温热的血液,不仅喷溅在地上,也溅到了他怀中那块祖传的黑色顽石之上。

    意识开始模糊,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妈的,还挺抗揍!”赵虎喘着气,看着倒地不起、浑身是血的沈墨,啐了一口,“行了,差不多了,把这废物扔出去,别脏了地方。”

    两个跟班应了一声,粗暴地抬起沈墨,像丢垃圾一样,将他扔出了木屋,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

    赵虎三人扬长而去,充满恶意的嘲笑声渐渐远去。

    夜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

    沈墨躺在血泊中,意识介于清醒与昏迷之间。他能感觉到生命正在快速流逝,冰冷和黑暗正在吞噬他。

    就这样结束了吗?

    十年的坚持……终究……还是一场空吗?

    无尽的悲凉和绝望,淹没了他。

    然而,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刹那——

    他怀中,那块被他的鲜血彻底浸透的黑色顽石,突然……动了!

    不,不是动,是“醒”了!

    一股微弱、却无比灼热的气流,猛地从顽石内部涌出,顺着他胸口的皮肤,蛮横地钻入了他的体内!

    这股气流所过之处,那肆虐的金系灵力如同冰雪消融般被驱散、吞噬!破碎的脏腑、撕裂的肌肉、断裂的骨骼,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愈合、修复!

    与此同时,沈墨的“眼前”,不再是杂役峰冰冷的夜空,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灰蒙蒙的混沌空间!

    在这混沌中央,那块黑色的顽石悬浮着,表面那些原本毫不起眼的天然纹路,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古老而苍茫的光芒。石头上方,浮现出两个如同火焰般燃烧、他从未见过却莫名能理解其意的古老文字——

    【混沌】。

    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或者说意念,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

    【检测到契合血脉……混沌石符……激活……】

    【宿主生命垂危……启动应急能量转化……修复损伤……】

    【检测到宿主修炼路径……分析中……】

    【功法《基础引气诀》(残)推演补全……开始传输……】

    轰——!

    庞大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入了沈墨的脑海!那本他修炼了十年、倒背如流却毫无用处的《基础引气诀》,此刻仿佛被剥去了伪装,露出了深藏其内的、真正玄奥莫测的本来面目!

    不仅仅是引气,更是引天地万物之“炁”,淬炼皮、肉、筋、骨、髓、血、魂!是一门直指肉身成圣无上大道的根基法门!

    而在这股信息流的冲击下,沈墨那沉寂了十年、被判定为“石脉”的左手腕印记,竟然开始微微发烫,那石质的纹理,似乎……活了过来?

    沈墨猛地睁开了眼睛。

    瞳孔深处,一点混沌之光,一闪而逝。

    夜,还深。但某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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