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掌柜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哎呀,殿下,您看您说的。”
“您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为这些小事烦心呢?”
“您先喝茶,歇歇脚,账本……账本马上给您整理好!”
他嘴上这么说,脚却像生了根,一动不动。
谢苓的目光冷下来。
“我的话,你没听见?”
刘掌柜被她看得心里一慌,连忙又换上苦脸。
“殿下您不知道啊,最近生意越来越难做了。”
“尤其是城东新开了好几家酒楼,抢走我们不少客人,账面上实在……不好看啊。”
谢苓冷笑一声,听出了他这是在提前哭穷。
“好不好看,是我说了算。”
“拿来。”
刘掌柜见躲不过,只好慢吞吞叫伙计去搬账本。
账本搬来了,厚厚一叠。
谢苓翻开看了几页,发现账目做得滴水不漏,每笔进出都有记录,表面上毫无问题。
她心里冷笑,知道这都是做给她看的假账。
她又问了几个关于货源和客人的关键问题。
刘掌柜的太极打得更熟练。
“这批上好女儿红?哎呀,是崔公子介绍的路子,价格是高了点,可质量真好哇!”
“老客人少了?可不是嘛,不过还好有些老客人是看崔家面子才一直来的……”
句句不离崔盛,字字都在暗示这酒楼有今天全靠崔家。
离开了崔家,好像店就开不下去了。
接下来的芙蓉阁和云想衣,情况差不多。
掌柜们一个个表面恭敬,实际上用各种理由搪塞,阳奉阴违。
句句在理,堵得谢苓没法当场发作。
她心里恨不得立刻把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拖出去打死。
但她不能。
没证据,随便处理这些跟了铺子十几年的老掌柜,只会让人说她“霸道,欺负下人”。
她强忍下这口气,冷着脸站起来。
“把这三家铺子从开业到现在的所有旧账,全部打包,送到我府上。”
掌柜们一听,表面上连声答应,心里却在暗笑。
一个只知道舞刀弄枪的公主,看得懂什么账本?
不过是装样子罢了。
谢苓看着他们一张张虚伪的脸,一句话不说,转身走了。
马车慢慢离开热闹的街市。
惊蛰看着自家主子气得双眼通红的样子,担心地开口。
“殿下,您别气坏身子。”
“这些狗奴才,太可恶了!”
谢苓慢慢松开拳头,手心里是几个被指甲掐出的血印。
她掀开车帘,望着窗外快速后退的街道,嗤笑一声。
“可恶?”
“很快,他们就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可恶。”
回到公主府,天已黑了。
书房里,烛火亮亮地照着一摞摞陈年旧账。
谢苓坐在书案后,看着眼前这比墙还厚的账本,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懂权谋,会布阵,能在朝堂上辩论,也能在战场上指挥。
可这些……
这些密密麻麻的数字,让她头疼欲裂。
前世,她从没管过这些。
母后留下的产业,她理所当然地交给了最信任的未婚夫——崔盛。
结果呢?
信任换来背叛,她整个公主府成了崔家赚钱的工具,而她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
她拿起一本醉仙居的旧账,翻了几页,只觉得眼前发黑。
那些数字跟跳动的鬼火似的,蹦蹦跳跳地一直在嘲笑她没用。
不行。
她不能困在这里。
她的时间,她的精力,该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一个名字突然从她脑子里跳出来。
林稚鱼。
那个看起来柔弱像菟丝花,其实心细精明的女人。
她肯定会这些鬼画符。
谢苓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了,脸上多了一些笑意。
“惊蛰!”她高声叫道。
守在门外的惊蛰立刻推门进来。
“殿下,奴婢在。”
谢苓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狼毫笔,蘸了墨,在一张白纸上快速画下一个别人看不懂的奇特符号。
那是一朵半开的芷兰。
“拿着这个,去城西的‘忘忧茶馆’,让他们交给白芷。”
“告诉她,今夜子时,城北废弃的旧瓦窑,我要见她的主子。”
惊蛰接过纸条,有些疑惑。
“殿下,您这是……?”
“别多问。”谢苓沉声道,“你亲自去,一定小心,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是!”
惊蛰不敢再问,把纸条小心塞进怀里,转身快步走了。
谢苓站起身,走到那堆账本前,手忙脚乱的把它们全装进一个大箱子里。
做完这些,她才长嘘一口气,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哼,她才不会承认,自己是看到数字就头疼!
绝对不是!
“来人。”
几个壮实的侍卫应声进来。
“把这些东西全部给我装到马车上去。”
“记住,动静要小,手脚要快。”
“遵命!”
子时,夜色深沉。
废弃瓦窑里,偶尔有猫头鹰的叫声响起,气氛阴森。
谢苓穿了一身深色布衣,脸上蒙着面纱,只带了惊蛰一个人,悄悄来到这里。
瓦窑深处,有一点灯火在风中晃动。
灯火下面,一道纤细的身影已经等在那里。
那就是林稚鱼。
她穿着粗布衣服,但还是遮不住温雅的气质。
看到谢苓走近,她立刻站起来,行了一礼。
“殿下。”
谢苓点点头,没有多说,直接指了指旁边几个大箱子。
“东西都在这儿。”
“我时间紧,你……”
她还没说完,林稚鱼已经快步走上前,打开一个箱子。
她随手拿起一本账册,借着昏暗的灯光,快速翻看。
她的手指又细又白,翻页的速度却非常快。
另一只手不知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算盘,手指飞快拨动。
谢苓和惊蛰站在一边,静静看着。
时间慢慢过去。
林稚鱼的眉头越皱越紧。
过了很久,她终于停下来了。
她合上最后一本账册,抬起头看向谢苓,眼里全是嘲讽。
“殿下。”
“您真是养了一群好奴才。”
谢苓心里一沉。
“你说。”
林稚鱼随手抽出几本账册,摊开在地上,指了几处。
“殿下请看这里。三年前,醉仙居进的女儿红,账上的进货价,比当时市价高了至少三成。”
“还有芙蓉阁每月记录的胭脂损耗,竟然达到两成。这太多了,就算把胭脂当饭吃也吃不了这么多。”
“云想衣账上有几个大客户,说是货款周期长。但据我所知,这几家所谓的‘大客户’,其实就是崔家名下的空铺。钱拖了两年,一分没付!”
她又拿起一本总账,冷笑一声。
“最可笑的是这里。收入和库存根本对不上。每年年底对账,要么是遭了火灾,要么是被水淹了来填平。做得真像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