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
圣安娜号,船长室,烛火正明。
林浅手头的事情,已经堆积如山,彻底失去睡觉资格。
南澳岛土地狭小,后世常驻居民也只有七万多人。
现在这年头能承载的人口更少。
必须提前规划,方能最大限度的利用土地。
在林浅构想中,南澳岛定位是军事为主,在各个山头设置炮台,港口都修建码头栈道。
道路采用网格布局结构,类似于长安城和巴塞罗那的城区结构。
珠民们自愿报名上岛,非要留在船上的也不强求。
所以他面前的一副图纸,正是南澳岛的城区结构图。
林浅设计的这个城区,大约能容纳一万人,如果人口增加,拓展起来也容易。
桌上另一张图纸,是林浅设计的一艘单桅帆船。
悬挂中式硬帆,流线型船体,算是中西合璧的产物。
中式硬帆操作简单,一个人就能驾驶航行,而且维护费用低廉。
换下硬帆,挂起百慕大帆,就是现代帆艇快船,也能用于传递消息,紧急运输。
加上拖网就能打鱼。
加大船舱就是疍家船。
按林浅的计划,南澳岛上还要建一个船厂,这种单桅小船就可以是船厂开工的首批订单。
不过,建造城区,修建船厂,建造新船。
需要用到大量的木匠、瓦匠、桅匠、捻匠、铁匠……
工匠从哪里来呢?
早在他去赴鸿门宴之前,就命令陈蛟和雷三响二人,收集沿岸这些匠人的住所了。
这一路开船过去,正好挨个阎王点卯。
于是这一路上,几乎每日都有新面孔上船。
而且逼人就范的套路,都大差不差。
苏康赫然发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竟每日都在船上上演。
……
数日后。
圣安娜号驶抵南澳岛。
从望远镜中看,南澳岛东西各为两处高山,中间是一片宽广平地,像个斜躺海面的葫芦。
据陈蛟打探的消息来看,南澳岛上只生活了几百渔民。
此岛毕竟位于闽粤交界,咽喉要地。
朝廷在岛上派有一个副总兵看守,麾下有千余官兵,大小战舰二十余艘,炮台多处。
圣安娜号绕道而行,行驶到岛北白沙湾,岸边便是副总兵驻地。
林浅拿起望远镜眺望,只见岸边背山面水之地,确有一片营寨。
不过没见多少兵丁,港中停泊了苍山船十余艘、鸟船二十余艘、快船无数,都是小船,未见大型战舰。
从这纸面实力来看,南澳岛的战船只比硇洲珠场略强。
就是吃空饷也不该是这种吃法。
林浅心下生疑,怕还有藏在暗处的舰船。
陈蛟听了林浅疑虑,解释道:“舵公不必多心,大船不在港中,定是运货去了。”
“当真?”林浅颇为诧异,暗道明军将领打仗的本事没有,敛财的手段倒是层出不穷。
之前在硇洲珠场,他就看到几艘明军战船上放着渔网、渔具,以为拿战船当渔船用已经够离谱了。
现下,又遇到一个将船驶离驻地,出海运货的。
陈蛟点头:“千真万确。”
郑芝龙补充道:“大明东南水师,除沈有容、俞咨皋治军还算严谨之外,别的将领吃空饷、喝兵血、派私活,都是常事。”
大明历来不重视海防。
尤其,嘉靖年间戚继光、俞大猷平定倭寇后,东南海面更是少有战事。
海防于是废上加废,以至成了如今局面。
如此说来,岛上的兵丁甚至还没他林浅的手下多,夺下此岛,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林浅心中正拟定攻岛计划时。
白沙湾中,一艘快船离港,朝圣安娜号驶来。
林浅举起望远镜,只见船上只有四个兵丁,船头站着个穿蓝色绸衣的人。
不多时,快船驶到圣安娜号船侧。
船员们放下软梯,让那人爬上。
上船后,那人打量一番,而后走到林浅面前,恭敬拱手道:“在下南澳守备黄和泰,敢问阁下是哪位舶主麾下?”
舶主就是大明对大海寇头子的称呼。
比如盘踞日本的大明海商李旦,就被民间尊称李舶主。
只是这种江湖称呼,从一个大明武官口中恭敬说出,多少有些违和。
林浅决定先拿话试探一番,于是道:“我是李舶主麾下,日前在海上遇到风浪,想借贵岛歇脚。”
黄和泰露出为难神色,拉林浅到一旁,低声道:“李舶主每年上交报水,换取总镇大人不缉拿走私船,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这是事先商议好的。头领现在突然要登岛,在下不好向总镇交代。”
报水就是买路费、过路费的意思。
堂堂从二品副总兵,竟和海寇达成交易,收受贿赂,默许走私!
虽说离谱,但和用战船经商运货一比,好像也没什么。
林浅佯装恼怒,试探底线:“李舶主每年上交上万两银子的报水,还换不来片刻休息?我看你是有意欺辱!”
黄和泰吓了一跳,而后立马赔笑道:“头领说笑了,哪有上万两这么多……要不头领座船靠岸,辛苦其他船只兄弟在海上歇息?”
这话透露出两层意思。
一是,李旦也没怎么把这副总兵当回事,一年的买路费一万两银子都不到。
二是,副总兵听着威风凛凛,实际是个纸老虎,手下面对海寇威逼,连个硬话都不敢说。
林浅继续摆出嚣张姿态,试探道:“你们总兵呢?我要见他。”
黄和泰愈发小心回话:“总镇大人,月前去了潮州行台,眼下不在岛上……”
林浅心中,总兵大人的罪责又加一条擅离职守。
“也好。”林浅拍拍黄和泰肩膀,“那守备大人就是岛上管事,同守备说的上话,我的手下不上岛可以,但船上货物被风浪打湿,还望借贵宝地晾晒。”
林浅说着,给郑芝龙一个眼神。
郑芝龙心领神会,下到货仓,挑了一颗硕大的珍珠上来,递给林浅。
林浅直接放到黄和泰手中,笑着道:“一点小东西不成敬意,待上岸之后,另有大礼奉上。”
黄和泰看了眼手中珍珠。
只见那珠子龙眼大小,珠光莹润,流光溢彩,端的是罕见异常。
凭什么副总兵、参将、游击整年都在岸上快活,放他一个守备在岛上受苦。
没有油水捞就算了。
他堂堂一个正五品守备,还要在海寇面前伏低做小,忍气吞声。
这样的日子他过够了,索性这次硬气一回!
黄和泰眼中贪婪神色一闪而过,衣袖一翻,珍珠便消失不见。
“既然是头领是李舶主的人,李舶主和总镇大人又是朋友,料想上岛晾晒货物应当无碍,请!”
得了黄和泰许可。
林浅安排珠民们,在南澳岛东西两山间的平地登陆。
黄和泰有些奇怪,问道:“头领何不就近在白沙湾上岸?”
林浅随口瞎诌道:“船上货物太多,摆在大人营房中,怕挡了路,我看岛中地势平坦,人烟稀少,正好用作晾晒。”
南澳岛上居民很少,水师又缺额严重。
大部分人口都聚集在白沙湾旁的深澳港一带,其余的都分散在各个海港水湾边。
岛中虽然地平,但杂草林木丛生,平时少有人烟。
林浅用去晾晒货物,自然是最合适不过。
只是毕竟不在眼皮底下看着,黄和泰心中隐隐不安,又说不出不安在哪。
还没等他细想,林浅已经拉着他往船长室走去。
“黄守备,你我一见如故,正好我房中有上品雪茄,不妨边抽边聊。”
被林浅连拉带请的,黄和泰不得已就跟了上去。
片刻后,船长室内烟雾一起,黄和泰顿时把那点疑虑抛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