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暑气正浓,御花园里绿肥红瘦,这个季节月清池的睡莲与荷花开得正好。
不过,昭华宫旁边的小花园倒是比御花园的颜色要多几分,毕竟江映梨收集了许多品种,去岁萧承澜陪她回王府时,叫人都移栽了过来,错落绽放,一年四季都能看到花开。
如今她的私人花园里,开得最好的是一种叫做初妆的芍药,花瓣层层叠叠绽放,非常有层次,整体是白色,从花瓣中间到尖端有渐变的桃粉色,就像美人上完妆,雪腮粉面。
萧承澜在一簇初妆面前驻足,眼眸里凝着无限的回忆,让他的目光看起来很温柔。
以前江映梨最爱簪这个。
他伸手,折了开得最好的一朵。
今日阳光很好,此刻的昭华宫中,江映梨正抱着麟儿在殿外闲游。
“陛下驾到——”
通传声响起,秋霞领着昭华宫上下的宫人跪迎,江映梨抱着麟儿站在人群中,看着宫门的方向。
“陛下来啦。”
萧承澜看得出她今日心情不错,他的心也跟着松动了几分。
“都起来吧。”
萧承澜走到江映梨身边,江映梨将麟儿往他跟前凑了凑:“陛下瞧,陛下来了,麟儿都笑得更开心了。”
襁褓里两月大的孩子正天真无邪地绽放着笑颜。
萧承澜伸出一根手指,麟儿便挥舞着小手去抓他。
“麟儿,父皇来了,叫父皇——”萧承澜笑着教他发音。
麟儿自然还不会说话,好奇地看着凑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咧嘴笑着,发出‘嗬嗬’的音节。
江映梨看着他笑得开心,脸上笑意愈发温柔。
萧承澜目光落在她安宁柔和的侧脸上,停留了几息,而后看向她乌黑的发髻。
几乎没有装饰。
他伸手将那朵初妆给她簪在了发间,江映梨抬眸瞧他,笑容里带着温柔的余韵。
她没瞧见方才萧承澜手里拿了什么,好奇道:“陛下簪了什么在臣妾发间?”
“这个时令你最喜欢的簪花。”萧承澜笑了笑,看向秋霞:“去拿铜镜来。”
“是。”
很快,秋霞捧着面镜子回来,举到江映梨面前。
江映梨将麟儿递给乳娘云娘,然后看向铜镜。
铜镜里的人,肤色雪白,风鬟雾鬓,发间的初妆开的艳丽夺目。
江映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愣了愣,总有种陌生的感觉。
但这陌生的感觉稍纵即逝。
她伸出指尖抚了抚发间的芍药,唇角漾起一抹浅笑。
萧承澜正要说什么,陡然看到她将那芍药从发间抽出,举到云娘怀里的麟儿面前。
“麟儿,瞧瞧这是什么?这是芍药,母后亲自种的花,好看吗?芍药——芍药——”
麟儿伸手去抓那朵花,撕下来几片花瓣,江映梨将它们从他身上捡起来,随手扔在地上。
花瓣无声地坠落在萧承澜脚边。
他后退了几步,目光落在破碎的花瓣上,眸光一下变得很幽深。
“这花太香了,该是先放到一边吧。”江映梨像是察觉到不妥,把那朵芍药交给了秋霞。
“太医说小孩子不能闻味道过重的东西,不然会呛着,臣妾近日香露也不抹了,香粉也不擦了,就是怕呛着麟儿呢,差点忘了这朵花。”
秋霞接了花,有些犹豫,这毕竟是陛下给娘娘的。不知要不要拿下去。
萧承澜听江映梨这样说,无奈摆了摆手:“既然如此,扔掉吧。”
秋霞微怔,抬头悄悄看了一眼,瞧见萧承澜面色如常,不是在说反话,这才放心去把花扔了。
“臣妾似乎辜负了陛下折花相赠的情谊。”江映梨忽然开口。
“无妨,朕也怕麟儿闻久了不好。”萧承澜回应道。
江映梨抬头看他,唇角漾起一抹浅笑,萧承澜也回以淡淡一笑。
远远看上去,他们便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萧承澜的笑意在江映梨垂下头时瞬间凝固住,余光在瞥到散落在脚边的花瓣时,他的眸光愈发阴沉。
看来他还是不能如江映梨一般,能良好地适应父母这个角色。
装作不在意那朵花的结局是被扔掉,但是心骗不了人。
“朕还有事,先回长庆宫了。”
萧承澜转过身,头也没回地出了昭华宫,背影几乎有些狼狈。
当晚,萧承澜并没有再去昭华宫。
皇帝独寝的消息传到万寿宫,薛太后惊讶至极。
自从苏氏殁了后,皇帝就开始独宠江映梨,一路捧她高升,如今她还坐在了她曾经最想坐的后位上,恨得她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本以为这辈子也打不散这对鸳鸯,没想到薛宁竟然有妙计。
“宁儿,你是如何做到的!从前姑母给皇帝下了药,美人近在眼前他都无动于衷,眼里只容得下江映梨,如今竟然开始独寝了!”薛太后越说越激动。
薛宁翻动一页经文,笑意漫不经心。
“姑母,这你就不懂了,要拆散这一对,靠别的女人引诱有什么用,要让他们自己放手才行。等着瞧吧,有的人迟早会疯掉的。”
薛太后犹如吃了颗定心丸。
薛宁之前如同中邪,屡屡顶撞他,偏生家中鼎力支持薛宁。她觉得家里是被邪祟蛊惑了。
如今她总算明白了,薛宁的确有成算。虽然她不知道她对事情为何能把控得那么准确,但有效就好。
**
萧承澜没想到,江映梨会来长庆宫找他,虽然依旧抱着麟儿。
江映梨近来心情很好,只要和麟儿在一起,嘴角总是噙着笑。
萧承澜见她脚步轻快笑吟吟地进了殿,因为孤枕难眠而产生的焦躁都被那抹笑意抚平。
“参见陛下。”江映梨略一福身,云娘抱着孩子行礼。殿内的宫人也朝江映梨跪下。
“参见皇后娘娘。”
萧承澜随口道:“都起来吧。”
他放下奏折,笑着冲江映梨和云娘招了招手。
“抱过来吧,让朕瞧瞧。”
云娘不敢走上御阶,江映梨便将麟儿抱了过来,朝萧承澜走过去。
她刚走到萧承澜跟前,就发觉腰后环上来一只手,萧承澜已然搂住了她,小臂上还带了些力道。
她顺着他的力道走在了龙椅上。
萧承澜伸手抱麟儿之前,先给江映梨抚了抚鬓间被吹乱的发丝。
“想朕了吗?”
江映梨笑了笑,举着麟儿晃了晃:“当然了,麟儿两日都未曾见到陛下了。”
萧承澜得到预料之中的回答,淡淡一笑,并未多言,伸手抱过麟儿,将他放到一堆奏折面前。
“麟儿,快瞧瞧,等你长大了,你就要同父皇一样坐在这儿了。”
麟儿小小的脑袋好奇地张望着,发出很高兴的声音。
“这么开心,看来你天生是做皇帝的料。”萧承澜打趣他,然后大手一挥,点了点站在福万全身后的福临。
“过来。”
福临低眉顺眼走过去。
萧承澜看着怀里的乐呵呵的孩子,给他介绍:“他叫福临,先前脑子不太好使,跟着福万全学了几年,如今办事倒也妥帖,以后他就跟着你了,父皇亲自为你教养出来的人,你用着放心。”
福临一听自己能得此重用,当即就跪下了。
“奴才谢主隆恩,奴才一定对太子殿下肝脑涂地!”
江映梨伸手摸了摸麟儿的脸,笑道:“你父皇可是为你操碎了心,这么小就开始给你物色手下了。”
麟儿听不懂,但是喉间发出的声音愈发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