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那疑似人影晃动的错觉,让苏甜甜本就紧绷的神经几乎绷到了极限。她屏息凝神,耳朵捕捉着走廊里最细微的声响,然而除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再无其他。寂静像浓稠的墨汁,一点点渗透进房间的每个角落。
是错觉吗?还是真的有人在外面?如果是他,他为什么要深夜徘徊在她的门外?监视?还是……别的什么?
各种猜测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思绪,让她后颈发凉。她甚至不敢下床去确认,只是僵直地躺着,眼睛死死盯着那条门缝,直到眼睛酸涩,视野模糊,门外也再无异样。最终,极度的疲惫战胜了紧张,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睡眠却浅得像一层浮在水面的油,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能将她惊醒。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吵醒的。阳光明晃晃地照进来,驱散了夜间的些许阴霾。她坐起身,揉了揉酸胀的额角,第一反应就是看向门口。门缝下空空如也,仿佛昨夜的一切真的只是她精神紧张下的幻觉。
带着满腹的疑虑和残留的不安,她洗漱完毕,换好衣服,抱着雪球下楼。小家伙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新环境,在她怀里不安分地扭动着,湛蓝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走进餐厅,意料之中地,厉夜宸已经坐在主位上了。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衬衫,没打领带,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些许慵懒,但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依旧存在。他正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手边放着一杯黑咖啡,浓郁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掠过她,在她怀里的雪球身上短暂停留了零点几秒,速度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随即又落回平板屏幕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苏甜甜的心却因为那瞬间的注视而提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将雪球抱得更紧了些,走到离他最远的座位坐下。周管家无声地为她送上早餐,依旧是精致却分量极少的品类。
餐厅里只剩下餐具轻微的碰撞声和新闻播报员平稳无波的语调。苏甜甜小口吃着煎蛋,味同嚼蜡。她偷偷观察着厉夜宸,他神色如常,专注地看着新闻,偶尔抿一口黑咖啡,完全看不出任何昨夜可能曾在别人门外徘徊的痕迹。
难道真的是自己看错了?苏甜甜心里嘀咕。
早餐进行到一半,厉夜宸突然放下了平板,端起咖啡杯,却没有喝,而是用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转向苏甜甜,开口了。他的语气很平淡,像在交代一件寻常的工作:
“以后早上,不用准备我的咖啡了。”
苏甜甜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不准备他的咖啡?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咖啡不一直是周管家或者佣人准备的吗?
厉夜宸看着她茫然的表情,补充道:“由你来做。”
“……我?”苏甜甜更懵了,指了指自己,差点被嘴里的牛奶呛到,“我做?可是……我不太会……”她平时最多用胶囊咖啡机或者速溶包,对这种看起来就很复杂的现磨手冲咖啡一窍不通。
“不会可以学。”厉夜宸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仿佛这只是协议里理所当然的一项义务,“设备周妈会准备好,放在西厨那边的岛台上。要求很简单,每天早上一杯,单品豆,手冲,水温92度,粉水比1:15,三分钟内完成。”
他报出一连串精确的数字参数,熟练得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艺流程。然后,他看着她,目光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有问题吗?”
苏甜甜张了张嘴,想说问题很大,但看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压迫感十足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她能说什么?说“不,我不想给你做咖啡”?协议里虽然没有明确写明这一条,但“履行妻子义务”这种模糊的条款,足以让他有一万种理由来“安排”她。
这算是……“厉太太”的第一项正式工作?她用三年自由换来的,就是每天早上要像个女佣一样,准时为他奉上一杯符合苛刻标准的手冲咖啡?
一种屈辱感混合着无奈,涌上心头。但她还是低下了头,轻声回答:“……没有。”
“嗯。”厉夜宸似乎对她的顺从很满意,不再多言,重新拿起平板,继续看他的新闻。
早餐在越发沉闷的气氛中结束。厉夜宸用完餐便起身离开了,留下苏甜甜一个人对着剩下的半杯牛奶发呆。
周管家适时地出现,引着她来到与餐厅相连的西厨区域。这里比中厨更加宽敞明亮,设备齐全得像专业咖啡馆的操作台。在中央的岛台上,果然已经摆放好了一套崭新的手冲咖啡器具:造型优雅的云朵壶、黑色的专业磨豆机、电子秤、温度计、还有几个装着不同颜色标签咖啡豆的玻璃罐。
“苏小姐,这就是厉先生平时用的器具。”周管家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豆子在这里,厉先生最近偏好这支埃塞俄比亚的耶加雪菲,水仙风味比较突出。水和温度计在旁边,比例和时间厉先生刚才已经说过了。如果您需要练习,可以随时叫我,或者自己先用这些豆子试试。”
周管家简单介绍了一下基本操作流程,便礼貌地退开了,留下苏甜甜一个人对着这堆看起来复杂无比的家伙什发愁。
她拿起一罐咖啡豆,打开盖子,浓郁醇厚的咖啡香气扑鼻而来,确实很好闻。但她心里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这哪里是冲咖啡?这分明是一场考试,一场她必须及格的、关于“服从性”和“可用性”的测试。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研究起来。看说明书,看视频教程,笨手笨脚地摆弄着磨豆机,试图控制研磨的粗细。第一次,粉磨得太粗,水流下去太快,冲出来的咖啡颜色浅淡,味道酸涩。第二次,粉又磨得太细,水堵住了下不去,成了半杯泥浆。电子秤上的数字跳来跳去,水温也总是控制不好,不是太高就是太低。
岛台上很快一片狼藉,洒落的咖啡粉,溅出的水渍,还有几只失败品咖啡杯,无声地宣告着她的挫败。苏甜甜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感觉自己像个试图操作精密仪器的原始人。
雪球似乎觉得很有趣,跳上岛台,好奇地用爪子去拨弄那些咖啡豆,被苏甜甜赶紧抱了下来。“小祖宗,你别添乱了。”她无奈地点了点它湿漉漉的小鼻子。
练习了一上午,浪费了半罐珍贵的咖啡豆,她才勉强能冲出一杯看起来像模像样、味道……至少不算太难喝的咖啡。但距离厉夜宸那苛刻的标准,显然还有很大的差距。
下午,她继续跟这些器具较劲。专注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当她终于感觉手感稍微顺了一点,抬起头时,才发现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别墅里静悄悄的,厉夜宸还没有回来。
她收拾好一片狼藉的岛台,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沮丧。这项看似简单的任务,远比她想象的要难。而这意味着,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每天早上都要面临这样一场让人压力山大的“咖啡考核”。
抱着雪球回到二楼卧室,她累得几乎不想动弹。手机响了一下,是林薇发来的消息,问她怎么样了。苏甜甜苦笑了一下,回了一句:“在学新手艺,给老板冲咖啡。”附带了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包。
林薇立刻发来一连串爆笑的表情和语音:“哈哈哈哈!冲咖啡?厉阎王这是把你当小丫鬟使唤呢?姐妹挺住!学好手艺,将来出来开咖啡馆!”
看着林薇插科打诨的安慰,苏甜甜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是啊,就当是学一门手艺吧,至少以后失业了还能去卖咖啡,她苦中作乐地想。
晚上厉夜宸回来得很晚,苏甜甜已经睡下了。她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西厨里练习过的痕迹,也不知道他对自己明天的“首秀”有何期待——或者说,根本无所谓期待,只是冷眼旁观她能否完成指令。
第二天早上,苏甜甜比平时醒得更早。心里装着事,根本睡不踏实。她精心洗漱,甚至比平时多花了一点时间化妆,仿佛要上战场一般。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来到了西厨岛台前。
磨豆,称重,烧水,测温……每一个步骤她都做得小心翼翼,全神贯注,生怕出一点差错。她的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当热水缓缓注入咖啡粉,棕色的油脂慢慢浮现,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时,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一杯咖啡冲好了。颜色深邃,油脂丰富,看起来……似乎还不错?她不敢确定,按照记忆中的流程,将咖啡倒入预热好的骨瓷杯里。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厉夜宸走进了餐厅,依旧是西装革履,一丝不苟。他甚至没有看苏甜甜一眼,径直走向他的座位。
苏甜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双手捧着那杯滚烫的、倾注了她一早上紧张和努力的咖啡,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冷漠的男人。
走到他身边,她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才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厉总,您的咖啡。”
厉夜宸的目光从手中的平板屏幕上移开,落在了那杯咖啡上。他的视线在那丰富的油脂层和深邃的颜色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缓缓上移,落在了苏甜甜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上。
他的眼神依旧深邃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没有说话,他伸出手,接过了那杯咖啡。
他的指尖无意间碰到了苏甜甜的手,那微凉的触感让她像被电流击中般,猛地缩回了手。
厉夜宸似乎并未在意这个小插曲。他端着咖啡杯,送到唇边,轻轻吹了吹,然后,抿了一小口。
苏甜甜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表情,试图从那张冰山脸上读出任何一丝关于咖啡味道的反馈。是合格?还是失败?
厉夜宸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将咖啡咽了下去。他放下杯子,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水温高了0.5度。”
说完,他便不再看她,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平板电脑上,仿佛刚才品尝的只是一杯再普通不过的白开水。
苏甜甜僵在原地,心里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没有批评,但也没有任何肯定。只有一句精准到小数点后一位的、冰冷的“技术指标”判断。
所以,这就是她作为“厉太太”的第一项任务。无关情感,无关喜好,只是一项需要被精确完成的、冷冰冰的指标。
她默默地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早餐依旧沉默。只是这一次,空气中似乎除了惯有的冷清,还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咖啡的苦涩香气,和她心底那份难以言说的、复杂的滋味。
她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精致的早餐,却忽然觉得,也许学着冲好一杯咖啡,并不是最糟糕的事情。至少,在这个过程中,她能短暂地忘记自己的处境,专注于一件具体的事情。
只是,当她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厉夜宸垂眸专注地看着屏幕的侧脸时,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如此执着于这杯咖啡的精确温度,是因为极度挑剔,还是因为……这杯由她亲手冲制的咖啡,对他而言,有着某种她尚未知晓的、特殊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