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敏端着两个碗,一个里面装着蒸熟的米饭。
就算是陈米,白得来的,只要能果腹就成。
更不用说还有一大海碗炖猪肉。
油汪汪的,一瞧就放了好酱油。
等你吃饱后,还能来一碗上好的羊杂汤溜溜缝,定要让你吃饱喝足。
然后吃完歇一会,便要出城去领工钱了。
刘敏下意识的咽了下口水。
他是知道宋大官人也经常跟他们一起吃这种大锅饭的。
相比于他们喜欢这种油汪汪的肉,大官人是喜欢吃肉骨头的。
而且特意交代,所有官吏不许跟民夫抢肥肉吃。
毕竟在这个时代而言,排骨都是跟肉一起卖的,基本不分开,当作搭头。
要是卖肉的多给自己割许多瘦肉,那必须要跟屠夫好好理论一番才行。
如此命令一出,在灾民嘴里,宋青天的名号可是要超过宋太岁了。
刘敏连忙接过一碗油汪汪的肉,他坐在地上,想着一会要吃上三大碗米饭,把这碗肉给吃下去。
然后再去领一碗美味的羊杂汤。
“刘大哥。”
余大郎也一同坐下。
他们不是同村的,但是同乡的编成一组。
如此一来,大家还能相互照拂。
此时的同乡是在朝堂厮混以及外出打拼最值得信任的同盟。
举荐与担保,同乡之间的举荐最为常见,围绕在王安石身边的新党,同乡可是不少。
至于北宋商品经济繁荣,许多人离开家乡到城市经商或者谋生,在陌生的城市里,同乡关系是最重要的依靠。
不单单是他们,就算是同一地区的士子也会参与进来,形成一种松散的组织。
所以这样分组,至少能让他们感觉到一些安全感。
他们对于宋煊的命令自是言听计从。
“多吃点,回去就多领点钱。”
“嘿嘿嘿。”
余大郎总是脸上笑呵呵的。
他来东京城被官府派来的郎中给治好了病。
老母亲与媳妇二人负责浆洗禁军的衣服来挣钱,也都是官府出资。
儿女去了国子监识字,穿上了新衣服。
因为余大郎水性好,下水探查河床,工钱可都要比旁人高上一些。
毕竟这种活,一个不小心就能淹死喽。
现在等他下工后,儿女还能给他背几句千字文,乐得余大郎夜里做梦都要笑醒了。
刘敏嘴里咬着油汪汪的肥肉,当真是一脸满足。
虽说不能日日吃,但是今日这顿饭,比他过年都要吃的好上许多。
谁家过年不吃一顿肉啊!
但是也从来没有过敞开肚子单独吃一碗这么多的肉。
刘敏吃了三碗饭后,去打了一碗羊杂汤,坐在一旁慢慢的咂摸。
“余大,你这肉吃不了?”
“我想给我娘和媳妇留两块。”
余大郎嘿嘿的笑着:
“虽然她们都能喝些骨头汤,但是肚子里油水不多。”
“有心了,真是有心了。”
刘敏瞧着余大郎用一小块荷叶小心翼翼的包好四块肉,喝了口美味的羊杂汤。
这日子可真是美啊!
宋煊在一旁啃着骨头,听着张利一的汇报,他已经让大相国寺接下来不搞什么五日一开了,每天都要开放。
同时御街那条路上,也特意划分了许多小摊位,就等着百姓过去游玩。
因为御街一般是不允许有百姓在上面走动,只允许在两侧的亭子内摆摊。
这些摊位都是要收取摊位费的。
有想要赚钱的小商贩也都开始租赁抢夺有利地方,但是全都是交了押金,抽签来的。
这件事,宋煊还是通过他爹张耆上书请求通过的。
不仅是开封县的商贩,连带着祥符县的都可以来竞选等待抽签结果。
现在全都安排好了。
宋煊点点头:
“明日我休息了,要在家里睡懒觉,此事你就多盯一盯,出现什么骚乱,直接找巡逻的禁军。”
张利一满口答应,他组织这么多的人,说句实在的当真是让他极为兴奋,又觉得很有成就感。
现在又获得宋煊的认可以及放权,张利一更是极为亢奋。
若是这个迟来的中秋活动,能够办的时间长一点。
那除了摊位费,还会有额外的税收。
这样一来,就可以有效补充城外灾民的存活时间。
毕竟这么长的日子,大把的钱都花出去了,张利一可是有点担忧宋煊收税的钱扛不住。
宋煊确实没有准备那么多的钱,但一期工程结束,就能暂且缓一缓,得到一些补充。
待到刘从德等人的粮食“砸市场”,宋煊就需要请求朝廷给他拨钱,收购这批粮食。
宋煊认为大娘娘定然会兜底,不会让刘从德赔的爪干毛净。
至于在这段时间卖高价粮的粮商,不仅要上税,后续砸价格都能砸他们亏钱。
宋煊把骨头扔在一旁,要给狗啃。
“表哥,你那里鼓捣的如何?”
李君佑嘿嘿笑了两声:
“他们得知刘从德买粮后,也去追加了,还打算出高价钱,把刘从德的粮食给买下来,控制市场。”
“但是刘从德想要自己挣钱,口头没松,着实是因为樊楼那事,被林夫人给伤到了,所以不怎么相信这帮人。”
“嗯。”
宋煊松了口气:“我很期待他们之间的价格战。”
赵祯在一旁安静的啃着骨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只是在期待着一会去城外亲自发钱。
“姐夫。”
曹旭依旧是大呼小叫的跑过来,宋煊随手扔给他的骨头。
曹旭接过来有些烫手的吹吹。
“不要如此毛躁,只要不是突然发了洪水,天塌不下来。”
“嘿嘿嘿。”
曹旭毫不在意宋煊的训斥。
因为这段日子,可是让他在诸多同窗面前变得极有排面。
这种排面可不是他爹带来的。
“姐夫,渴乌已经开始干活了,那水哗哗的往外流。”
曹旭是骑着马来的,但是因为此时聚集了许多人,他的战马进不来,直接交给衙役代为看管。
“行,这段时间就要辛苦你们了,务必要好好守护,避免遭到破坏,若是发现问题,及时上报。”
“明白。”
众人吃完饭后,骨头要给县衙里养的狗去吃。
就算平日里吃的瓜果皮子,也是要喂给牲口的。
主要是资源就这么多。
“班峰,你放出风声去了吗?”
班峰当即放下肉骨头:
“大官人,我已经把小偷小摸的惯犯都抓起来让他们干活来了,一会给他们发钱的时候会好好叮嘱一通。”
“嗯。”宋煊颔首:“谁要是偷了灾民的钱。”
“下官明白。”
大家各自散去,宋煊则是回家休息。
这一期工程盯的他十分的劳累。
毕竟其余三条河的规模没有汴河大,他们早就弄完合龙了。
现场是由郑文焕组织人,外加有国子监的学子帮忙,给东京城的这批被雇佣的人发钱。
而灾民则是要出城去领钱,避免被人盯上。
因为装满铜钱的麻袋都堆积如山,桑怿直接趁机把县衙地窖里的铜钱都取出来,发出去。
免得因为大水浸泡,总是生了铜锈,最后没法用了。
此时他带着一帮衙役站在这里。
开封县的吏员两人一组,按照各县的区域都划分好了。
一个人念名字,一个人准备发钱。
桑怿让徒弟郭恩念名字,毕竟他也跟着识字来着。
数钱这种事,尤其是不能少一文。
宋大官人已经下了死命令,宁愿多发一文钱,也不要少发一文钱。
性质不同。
谁要是数错了,不仅没有奖励,还要受到惩罚。
数千灾民的壮劳力,各自带队回来后,便是瞧见了堆积土山的铜钱。
他们大多数人都没有受到过如此的冲击。
许多妇人也是在一旁等候自己的丈夫或者兄弟。
如此安排,都是以家庭为单位,也是避免出现许多恶劣事件。
周德绒其实也喜欢发钱的感觉,就算一块金子的价值要比铜钱高多了。
但是许多人下意识的都喜欢“钱多”。
因为眼睛里看到的就觉得钱多很爽。
赵祯也跟随着人流过来,周德绒小心招呼,给他指了一个位置。
杨玉珍也是仔细侍奉,说着他要数好了,再交给六哥儿。
毕竟许多钱的表面都脏兮兮的。
赵祯让王珪给念名字。
毕竟在识字这方面,王珪还是受到了宋煊的教诲,练武之后也会识字。
同样作为亲卫的狄青,他就是个文盲呢!
周德绒作为县丞主持此次发钱的行动,他先是说了大娘娘与官家的支持,宋大官人把前段时间收的税全都拿出来了。
这下子县衙用不着派人来守着钱窖了,大官人把钱都拿出来给大家发。
下一次发钱便是要有朝廷出资之类的官话。
现在按照各个县都准备好了,大家可以一家人坐在一起,反正吃饱喝足了,等着领钱就成。
大多数人脸上笑嘻嘻的,计算着自己能够挣多少钱。
然后开封县衙的吏员们就开始点名,数钱发钱这件事着实是一件难事。
大家都要数上两三遍才成,顺便发一个钱袋子,免得装不下。
赵祯瞧着灾民数着钱,脸上带着兴奋又窘迫的神情。
“多谢大官人。”
“你才数了一遍,别数错了。”
“没数错,没数错。”
刘敏攥紧自己的钱袋子。
因为他数了之后发现多了一文钱。
“数目没错的话,在这里按个手印。”
王珪把账本翻个,让他在这里按手印。
刘敏按个手印,转身离开。
他感觉自己脚踩云彩一样,有些撑不住了。
这可是一贯多钱呢,比其余人都高出许多。
不光是这样,自己还能占官府一文钱的便宜,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过的经历。
刘敏觉得等自己七老八十后,依旧能拿出来不断吹嘘的一件事。
然后刘敏又回过头来,连连道谢,高呼大官人恩义。
赵祯亲自发钱,属于首次直面民间疾苦以及百姓发自内心的感谢。
其实就是多了那么一文钱,就能有如此效果。
赵祯发现宋煊的法子与众不同,因为明明没有浪费许多钱,就达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余大郎也是细心数钱,然后多了一文,又给推回来了。
杨玉珍直接瞪了他一眼:
“我家六哥儿没有数错,拿走。”
“可是。”
余大郎还想在说,又听赵祯道:
“我这都是有数的,拿走吧。”
“哎。”
余大郎这才笑呵呵的拿走。
反正不是自己主动占官府便宜的。
是官府他们自大数错了。
拿到钱的人家都三三两两的散去,一家人准备把窝棚的门关起来再细细的数上一遍。
方才他们等候的时候也都聊了。
要不要去城里转一转,看看花灯之类的。
毕竟这里可是东京城!
虽然钱不多,但是在小摊上一家人吃点,那也是够用的。
尤其是不做工,就算不去城里吃,那也可以在这里喝完粥之后,再进城溜达溜达,瞧瞧热闹。
若不是逃荒来的,哪有机会来东京城呢?
虽然陈尧咨接受了调令,但是按照大宋官场的宽松程度,也不会立即逼你走马上任的。
总是要给你一些时间去安排家里的事。
陈尧咨也没带着自己的家小,只是带着老妻以及侍妾。
他本想着等宋煊合龙失败的消息传来后再痛快的出城。
奈何得到的消息是成功了,陈尧咨便也没有了心气,直接乘坐驴车出了城门。
可以说陈尧咨是极为狼狈的离开,昔日同僚避如蛇蝎,连吕相爷都没有出来相送。
陈尧咨接受调任的任命书后,吕夷简也未曾再与他多说什么。
因为吕夷简认为陈尧咨一意孤行,是不符合团队内互帮互助的,趁早让他去外面也好,省的再惹出什么麻烦来。
再加上吕家带头促使家族补缴罚款,吕相爷低头之后,宋煊还给台阶,让其次子吕公弼也参与到了治河当中。
就算是陈家不情不愿,可也是补缴了罚款,更不用说阎文应,甚至还主动加码示好,希望此事就这么结束,万不可再追究了。
如此一来,朝臣更是看明白了大娘娘释放的信号:“得罪宋煊,等于自毁前程”。
谁不知道宋状元是大娘娘的人啊?
只不过此时城外要渡河的地方十分的吵闹,让陈尧咨掀开了驴车的窗户帘向外张望。
灾民营外也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但是有禁军专门看管,不允许灾民之外的任何人靠近十步内。
防止有人趁机搞事。
周遭人都在议论着,会给这帮人发多少钱?
早就听闻那铜钱跟金山似的堆在里面,更不用说在汴河旁边的空地上,县衙也拉了许多铜钱过去发放结账。
现在里面总是传出来感谢宋大官人的声音。
陈尧咨听清楚后,直接把帘子放下。
他更加生气了!
“这帮刁民,不知道感谢大娘娘与官家,都感谢一个知县,真是可笑至极!”
陈尧咨愤愤不平的道:“这钱都是朝廷的钱,可不是他宋煊的钱。”
“如此多的灾民出声,宋煊他也想要复刻陈桥兵变吗?”
驴车里除了他的妻妾没有外人,她们也都清楚陈尧咨为什么生气。
但是这种话题,她们几人也都没多说什么。
谁家状元郎会带着灾民谋反啊!
自己郎君定然是被气糊涂了。
城外一片感恩之声,皇宫内,杨怀敏也是在报喜。
刘娥听的很满意。
她本以为排水是一件大难事:“这渴乌的作用还真不小啊!”
“是啊,大娘娘。”
杨怀敏脸上带着笑:
“渴乌这玩意能把水从低处往高处运送,这下子工程进度会极大的提高,也不用耗费太多的民力。”
“怕不是用不了三五日,就会把堵住的汴河水给排干净,从而更好的清淤。”
“待到清淤过后,再把另外一边的河水用渴乌给弄过来,循环往复几次,这汴河怕是就要被彻底清理干净了。”
“以前都没几个人知晓,宋状元说在唐朝被运用的如火纯青了。”
刘娥强调了一句:
“定是晚唐时期,各处战乱,丢失了许多文献,导致咱们都不清楚,还是宋十二他博学多识,读的书多。”
“大娘娘说的在理。”
杨怀敏又开始吹捧,大宋要比大唐强上许多。
这也不是杨怀敏故意吹捧,而是宋人都习惯于跟晚唐的时局作为对比。
毕竟贞观之治以及开元盛世,对于他们而言都太遥远了。
甚至许多人都不知道这两个名词。
不是谁都有机会读书识字,甚至是读史书的。
再加上长安城的人口,也不如东京城人口多。
大宋比前朝强,几乎是宋代上下阶层的共识,以及有意为之。
矫枉必须要过正,宋朝的统治阶级是十分害怕会回到武夫争霸的岁月当中去,那个时候人都不叫个人。
“广济渠船只运行更畅快了,只不过因为河流中断,货物无法通过船只运输到东京城外码头。”
“倒是让车马行给赚了不少钱,尤其是宋大官人还提前跟他们沟通过,不许涨价太高。”
听着杨怀敏的汇报,刘娥再次颔首:
“那么多淤泥怎么办啊?”
杨怀敏登时愣住,确实不知道怎么办。
“宋状元没说。”
杨怀敏如实回答。
开封县的沟渠清淤,这些淤泥可以卖给粪行,他们可以堆积一些肥料,用来制作花泥。
总之都是有用的。
但是不止是汴河需要清淤,那必然会产生许多淤泥。
这些淤泥不仅味道大,而且还量多,不知道宋状元是作何打算的。
“且先让宋十二歇息几日,你再去询问一二。”
有了刘娥的嘱咐,杨怀敏再次应声表示记下了。
在杨怀敏看来,这件事确实是一件麻烦事。
当年丁谓一举三得,皇宫失火后,他先挖掘街道取土形成壕沟,引入汴河水入渠运输建筑材料。
竣工后将废墟瓦砾回填沟渠回复街道原貌,解决了取土、运输、肥料的三大难题,大幅度节省工程成本。
宋状元他也是通过赈济灾民的同时,兴修水利来同时解决两件麻烦事。
就是不知道这淤泥要怎么用?
刘娥也没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转移话题:“这中秋游街怎么样了?”
“回大娘娘,今日都布置妥当了,尤其是宋状元已经开始给灾民与东京城干活的百姓结了工钱。”
“从明日开始,怕不是会十分热闹。”
刘娥莞尔一笑:“老身也想出去瞧瞧。”
杨怀敏自是说着没有一个灾民饿死,全都是大娘娘的恩泽,出去转转与民同乐,也是极为恰当的。
况且有大娘娘在身边,杨怀敏也觉得马季良不能总来烦自己了。
虽说他总是以大娘娘心思都在赈灾上,没空理会茶叶的事,但马季良总是来问,让杨怀敏心中十分不爽。
刘娥并没多说什么,但也是有点心思想要去逛一逛。
“宋十二这件差事做确实是出乎了我的意料,如此一来,不仅能为朝廷省钱,还为后来者做了榜样。”
刘娥思考了一会:“上次赏给他的朱服,我看他腰带都不是玉的,过十分简朴,赏赐宋煊一个银鱼袋以及一根十两重的金腰带。”
银鱼袋纸礼仪性的配饰,主要放银鱼符。
最高是紫衣金袋,包拯的墓志铭就说他被赏赐过这种级别。
“喏。”
杨怀敏连忙应了一声,他打算明日再给宋煊送过去,正好瞧瞧外面的热闹。
王曾等人也都得到了工程的最新进展。
“渴乌高效排水远超预期,汴河清淤的时间怕是要打破记录,并且给后人留下了如何做的经典案例。”
王曾摸着呼吸啧啧两声:
“宋十二,还是有些智慧与担当的。”
“不错。”
张知白笑呵呵的道:
“若是动用人力,就算是上万人同时动手,一个月能掏干了被截留的汴河水,那也是出了大力了。”
吕夷简也是赞同,渴乌这玩意他虽然被别人提醒后,才知道自己在书上看过。
但是从来没有想到过应用起来。
宋煊想到了你没想到的解决方法,便立即凸显出他的智慧来了。
尤其是对比滑州水灾的进度,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朝廷大规模钱粮,可都是支援去了滑州。
宋煊虽说一直跟朝廷讨要钱财,但用的都是他开封县的税收库存。
双方一对比,都是用宋煊的法子进行的赈灾,可情况大不相同。
“这宋十二还真是一个干吏。”
吕夷简哼笑一声:
“惠民河拆除违规建筑,百姓奔走相告,今日又发工钱,百姓大声呼喊宋大官人,可惜这宋大官人直接回家睡大觉去了。”
对于吕夷简的话,几个人都没有在意。
反正宋煊在赈灾这件事情上办的确实漂亮。
“明日旬休,正好去街上热闹热闹,花花钱。”
王曾笑呵呵的道:“如此一来,才能够产生更多的商税,用来赈灾啊。”
几个宰相都点点头,让摆摊的百姓挣到钱了,那效果才叫好呢。
更何况大家日夜操劳,凑凑热闹适当放松一下,也在情理之中。
第二日。
东京城就开始热闹起来了。
诸多商贩推着车,或者担着扁担,甚至是雇佣旁人的驴车拉着自己的物件,前往御街摊位。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当真是谁运气好,谁就能入选。
简直是再公平不过了。
甚至为了防止官员串通,宋大官人特意要求,除了第一个人由官府的人抽签名字。
被喊上来的人自己个摸另外一个箱子里的位置编号。
当然是有空白的,就代表你没有摸中。
下一个人则是由上一个人摸出名字,以此类推。
谁都觉得公平,反正全凭自己的运气。
宋煊靠在躺椅上,今日邀请了刘一手全家来家里做客。
张方平趁着这个机会,约了杨家小娘子出去逛了。
曹清摇也想要凑热闹,但是宋煊说晚上出去看花灯更好看。
白天要接待客人。
陶宏带着刘一手全家来了,站在门前,搞得刘一手媳妇有些畏畏缩缩的。
毕竟这里的宅子价格可就不低,再加上说着宋状元。
东京城谁不知道宋状元啊?
自家夫君怎么可能会与宋状元认识!
直到打开大门,她拽着刘一手的胳膊走了进去,才觉得是真的。
原来自家夫君当真是与宋状元认识的。
“宋温暖。”
刘一手笑呵呵的喊了一声。
“哈哈哈,刀哥,许久不见。”
宋煊大笑几声,连忙请他们进厅内坐下。
他让自己夫人招呼刘一手的家眷,去旁边吃点果子点心。
刘一手的妻子,变得越发拘谨起来。
毕竟现在满东京城,谁不知道宋青天的大名啊?
若是修理好了汴河,他们一家老小也能受益,不至于夏天屋子还要被水淹没。
曹清摇看着抱在怀里的小孩子,也是心生羡慕,甚至想要抱过来试试手,学习一下,怎么抱孩子。
宋煊脸上带着笑意:
“刀哥,没想到吧,我会这么快返回东京城。”
“确实没想到。”
刘一手同样带着笑:
“十二哥儿,一别数年,要不是焦二以及陶大郎的面貌变化我依稀能认出来,我确实不敢与你相认。”
“谁能想到你竟然是连中三元的宋状元,开封县的立地太岁,宋青天啊!”
“我知道这个消息后,惊讶的夜里都睡不着,一直都在想这是真的吗?”
“就说宋兄弟他自幼聪慧,可也不至于小小年纪就取得如此高的成就啊!”
“我在东京城可是没少瞧放榜的进士,他们在弱冠年岁考中进士几乎没有。”
刘一手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在东京城的见闻,以及对宋煊取得如此成就的不相信。
“我与严轩还说等打拼出来,在东京城站稳脚跟,等着你来东京城,再去樊楼大吃大喝一通呢。”
宋煊下意识的想要拍拍他的肩膀,空荡荡的袖子。
“刀哥,你这是谁干的?”
“想要抢我香料的贼子。”
刘一手笑嘻嘻的道:“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无忧洞白虎堂的堂主啸风,当真是有面!”
“我与虎哥、严轩三人找机会伏击了他,奈何此人还藏有弩箭,射翻了冲锋在前的虎哥。”
“我与严轩废了一臂的代价,才杀了他。”
“哦?”
宋煊点点头:“东京城的歹人还是太多了,看样子你们的身手不错。”
“那个时候到底是年轻,天不怕地不怕,觉得大不了就拼命,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刘一手回想以前,又轻微的摇摇头:“现在回想,当真是觉得太傻了。”
“是啊,若是大家当年都跟十二哥儿一起走,怕不会这样的结果。”
陶宏确信刘一手隐瞒了严轩的消息。
因为他媳妇都不清楚严轩具体是做什么的。
“世事难料。”
宋煊制止了陶宏的话头:
“我当年也没想过我要考上状元之事呢,毕竟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十二哥儿当真是有学问之人。”
刘一手也是一阵感慨:“这种事谁都没有料到。”
“刀哥,你也知道,我阴差阳错的捣毁了无忧洞的据点,那陶然客栈便是白虎堂啸风的地盘。”
“既然啸风被你们杀死了,为什么无忧洞还有啸风呢?”
“听说他们的堂主死了,下一任堂主接手的是绰号。”
刘一手给宋煊解释了一下。
这一点宋煊都不清楚。
因为无忧洞四个堂口,几年前换过的也就是白虎堂的。
或者说是那些被逮捕的人,也有许多人都不清楚这件事的内幕。
“难道他们是杀老大上位?”
宋煊可不觉得几个十几岁的孩子,能在东京城这复杂的地方能更好的活下来,并且置办出家业,是一件极为轻松容易的事。
走黑道快速积累财富是一件必然的事。
刘一手给宋煊的感觉,便是在内部斗争当中存活下来,开始过上安稳平静的生活了。
老老实实交税,通过香料认识几个高官,官府的衙役也会给几分薄面。
黑道势力,便有严轩打过招呼,没有人来叨扰。
甚至连刘一手卖出去的货物,都由无忧洞给他供货。
宋煊甚至都怀疑严轩也是个有能力有野心的。
他该不会是当上白虎堂堂主,继承啸风这个名号了吧?
“原来如此,我倒是不清楚这里面的门道,还是刀哥久居东京城,更为了解。”
听着宋煊如此言语,刘一手以为宋煊抓了那么多无忧洞的人,也早就该审问出来了呢。
于是也只能笑着道:“严轩他走南闯北,听的多,我也是从他那里知道的。”
“无所谓了。”
宋煊给他倒了杯热茶:“反正现在无忧洞的案子也不归我管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十二哥儿,现在是忙于赈灾,可是赈灾过后,有没有想过要抓捕这无忧洞洞主?”
“你有门道?”
刘一手连连摇头:“我只是害怕,担忧我一家老小的性命。”
“十二哥儿,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现在有家有业,若是被无忧洞知道我当年杀了他们的堂主,会遭到报复的。”
“倒是在理。”
宋煊也没有着急追问,而是沉稳的点点头:
“刀哥,你知道的,黄河决口,光是来东京城讨生活的灾民就有三万多人。”
“我现在每日睁眼,就是要应付这三万多人的吃喝,以及工程的进度,每日当真是劳累的很。”
“无忧洞的事,我也想要一鼓作气给他剿灭干净。”
“但是事实上,我根本就无法分出精力来。”
刘一手也是叹了口气:“这么多年,其实我一直都活的心惊胆战的。”
“幸亏当年我把我的胳膊给捡走了,他们一直都觉得是正常人杀了他们堂主。”
“这也算是一种代价吧。”
“别急。”
宋煊脸上带着笑:“咱们这不是相认了吗?”
“到时候我找机会替你报仇,铲除这个后患。”
“哈哈哈。”刘一手当即大笑起来:“好好好,那可太好了。”
他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又问其余人在哪里。
有一个人病死了,还有两个人半路上主动离开,说是要去找自己父母去。
其余人都在南京城待着,待到焦明成亲的时候,大家回到南京城可以好好聚一聚。
“十二哥儿,其实还有一个人,就是岁数最小的那个,姓赵的。”
刘一手眼里也露出追忆之色:
“我现在肯定都认不出来他了,但是可以肯定,他必然是赵家宗室之人。”
“为何如此肯定?”
宋煊也是有些奇怪。
“直觉。”
刘一手放下手中的茶杯:
“我记不清他叫什么了,但是你带人走后,无忧洞遭受过官府的绞杀。”
“所以我猜测定然是无忧洞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才会突然遭到针对。”
“嗯。”
宋煊轻微颔首,这也是他不知道的信息。
“严轩成家了吗?”
“没有,他野的很。”
刘一手叹息一声:
“我早就劝过他,让他成家,心思稳定下来,这样也能安稳过日子。”
“但是他一心都想要挣大钱,将来天天吃樊楼去,还说着不能让你们看不起。”
“心是好的,但是过于逼迫自己,反倒会适得其反。”
宋煊劝了一句,也不再多提严轩,只是大家这么多年初次见面,期间发生了许多事,都不是很清楚。
焦明可是好好露了一下手艺,吃的刘一手大吼当真是比樊楼还要好吃。
一旁的妻子打趣着你吃过樊楼的饭菜吗?
饭后又聊了一会,喝茶的间隙,宋煊得到汇报,说是杨太监来了。
刘一手连忙开口道:“十二哥儿,那我就先走了,毕竟不能跟你丢脸。”
“不必。”
宋煊让刘一手安心坐着:
“你们一家是我请来的客人,只要不是黄河再次决口,今日旬休,就算是宫里来人,也绝不能让我去干活。”
杨怀敏笑呵呵的进了门,毕竟是来传达好消息的。
一瞧宋煊正在待客,也不知道是谁,但是一只胳膊都没了。
杨怀敏觉得定然是宋煊的旧相识,要不然怎么会带着妻儿一起来呢。
“杨太监,今日我可是旬休,工作上的事别找我。”
“哈哈哈。”
杨怀敏先是笑了几声,这才开口道:
“宋状元,我是奉大娘娘的命,特意来给您道喜的。”
“哦?”宋煊请杨怀敏坐在一旁:“喜从何来?”
“大娘家得知这汴河一期工程进展迅速,又有渴乌相助,为了奖赏大官人,特意赐了银鱼袋、十两重的金腰带与宋状元的朱服相配。”
杨怀敏说完之后,便接过身后小宦官的箱子,打开,露出里面的金银。
金银是身份上的象征,寻常人想要用都用不了的。
要不然樊楼等正店为什么会以提供“银餐具”为荣呢?
“大娘娘特别满意宋状元的智慧。”
杨怀敏言谈当中尽是喜色,还说了一下滑州的进度,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晏殊、陈尧佐等人的进度可太慢了。
宋煊并不这样认为。
一个是闹了灾,一个没闹灾,进度一样才奇了怪。
宋煊没有反驳,让陶宏接过来:
“如此沉重的东西,今后一旦入宫就要戴上,太沉了,不如我这皮带。”
“大官人这是什么话?”
杨怀敏连忙说这是大娘娘的一番心意,因为有些人想要佩戴鱼袋和金腰带,都没机会呢。
这种除了银鱼袋是根据品级赐下穿戴的。
金腰带一般都是皇帝御赐的。
而且十两的算不得沉,还有二十两的规模呢。
“多亏了杨太监的告知,待到改日有机会,我定会进宫拜谢大娘娘。”
杨怀敏听到这话,也觉得十分满意。
因为他认为大娘娘想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就算宋煊是被官家钦点的状元那有怎么样?
现在大娘娘力排众议,已经营造出来了,宋状元便是大娘娘的人。
谁与他作对,那就是与大娘娘作对的效果。
刘一手听着连大娘娘都十分看重宋煊,可是宋煊却是对这御赐的金银根本就不是很感兴趣。
或者说表达出来的是不太想要,嫌弃累赘。
如此言谈,当真是冲击着他的认知。
谁不愿意抱大腿啊?
偏偏宋煊他还真的不怎么想抱大腿,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宋状元今日,可是出了门?”
杨怀敏可是在街上溜达了半圈才来的。
“未曾,好不容易休息,特意与朋友一家吃吃喝喝。”
杨怀敏这才瞥了刘一手一眼,把他的脸记在脑子里,今后遇到了也得给宋煊一个面子。
刘一手也是慌忙站起身来行礼。
杨怀敏也只是点点头:
“宋状元当真应该出去瞧瞧,今日东京城简直是人山人海,走都走不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