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陈尧佐的无理要求,赵概以及钱延年都没有开口回应。
无论如何。
这件事都是陈尧佐他不占理。
陈府尹如此偏袒一个杀人犯主谋,他被宋煊抓住机会,狠狠的喷了一顿。
人家宋状元教训的对。
陈府尹他一点都不无辜。
况且与他同时上奏弹劾宋煊,那不就表明了他们与陈尧佐结党营私,把持开封府衙了吗?
谁会主动上前!
更何况大家本就不是一个派系的,乐得见到陈尧佐破防。
赵概则是对陈尧佐所言的“懂点事”的言论大为不满。
什么叫懂事?
让你懂事根本就不是为了所谓的大局,而是牺牲你或者其余人的利益,去满足让你懂事之人的利益。
况且他也不瞧瞧自己与十二哥儿的关系,比他要铁许多。
同窗之谊可不是白说的。
陈尧佐越想越气,直接把眼前的桌子都给掀翻了。
他活到这个岁数,还没有受到过如此奇耻大辱。
被一个下属官员给教训了一顿。
简直是耻辱!
如此行为,更是闹出了极大的动静。
钱延年扯了一下赵概的衣角,示意他跟自己一起走。
留下私人空间,让陈府尹独自一人静一静。
毕竟六十多岁的老头了,被一个孙子辈的人给喷一顿,谁不破防啊?
至于开封府衙其余吏员,更是目瞪口呆。
不知道怎么回事,陈府尹就被宋知县给骂了一通。
最终陈府尹都掀桌子了。
现场是有目击证人的,一个是钱通判,一个是赵推官。
相比于钱通判,还是赵推官更好说话。
那些在门口等着被召唤的吏员,倒是没怎么听清楚如何就吵起来了。
只是听宋知县说什么杀你全家,你会不会原谅我之类的?
如此劲爆的言论,着实是骇死他们了。
他们猜测大抵是被送来的案子判决相关。
于是众人围着赵概,赵概虽然是官场新手,但并不是什么话都往外说。
他只是说了陈府尹对宋知县的一个案子判处有分歧。
二人只是友好的沟通了一下,只不过目前分歧还在。
希望大家不要以谣传谣。
至少在众人面前,赵概还是要什么都不承认,什么也不知道的。
反正这种事稍微打听一点,你就能想出来真相。
但真相绝不能从自己嘴里说出去。
宋煊骑在马上越想越气,怒骂道:
“这条老狗,真他妈的该死!”
跟在一旁的县尉班峰连忙抬头,随即又看向前方。
神仙打架。
他这个小鬼掺和不起。
毕竟人家是开封府尹,能做到这个位置上的,在朝中势力绝对不小。
宋煊发现没当官之前周遭环境还行,但是当了官上班之后,接触到蝇营狗苟,就发现煞笔的人是真他妈的多。
“班峰。”
“下官在。”
“你带着人去把王澥一家老小全都给我抓来。”
宋煊眼里冒着寒气:
“我本想放他们一马,既然这条老狗要为他们求情,喜欢求情,那就让他求个够!”
“是。”
班峰带着一帮捕快急匆匆的走了。
原来根子真的是在这里。
王澥当堂爆出他与陈尧佐之间的关系,而且那么有恃无恐。
待到卷宗送到开封府后,陈尧佐立马就召见自家大官人,二人爆发争吵,指定是这个缘故。
宋煊哼笑一声:
“我以前还觉得祖宗之法过于迂腐,现在细想起来,确实是有道理啊!”
“我没追究他三族,就算是本官网开一面了。”
王保等人皆是没言语,他们能感觉出来宋煊言语当中的愤怒。
大宋立国以来,好像没有夷三族的案例呢。
不过为了防止有人造反,还是从宋朝开始设立诛九族的刑法。
纵述古今,也就隋朝杨玄感达成了诛九族的成就。
而且不能深究,因为杨玄感那是达成了“伪成就”。
待到宋煊气势汹汹的回了县衙后,让刑房主事于高再写一份状词,由县丞周德绒找王澥他们去重新签字画押。
“大官人,这是?”
宋煊扇着扇子:
“陈府尹觉得我断案不行,判的太轻了。”
“尤其是在王澥酿私酒以及杀人灭口这件事上,王澥对家属全都知情,却默不作声,他让我重判,去吧。”
周县丞目瞪口呆,不知道宋煊说的话是真是假。
毕竟王澥在公堂上都肆无忌惮的爆出他与陈尧佐父亲的关系。
从宋煊被叫去开封府衙这件事,周县丞也确信王澥说的是真的。
可大官人回来后,就加重判罚,着实是让他一时间绷不住了。
“需要本官重复一遍?”
“不不不不,下官听清楚了。”
周县丞躬身之后,直接去了监牢。
王澥趴在牢房内,听着周县丞的宣告,他不顾屁股上的疼痛:
“怎么可能呢!”
“绝对不可能!”
周县丞却是不管他的叫嚷:
“甭着急,一会你家里人全都来陪你了。”
“你只管签字画押。”
“我不画。”
“拖出来。”
周县丞直接吩咐左右狱卒,有的是法子让你画押。
“我画,我画。”
王澥不想再吃苦头了,他现在心乱如麻,陈尧佐不可能不救自己的。
现在他如何能牵扯到自己家里人?
难道他真的是这种无情无义之辈,亏我爹用命救了他爹!
没让王澥等太久,一家老小便全都被拘捕进来了。
王澥的三个同伙见他一家老小都被拘捕进来了,连忙询问牢头,他们家人是否也进来了?
“呸,你们也配与主犯相提并论?”
牢头毛朗怒目而视:“这可是陈府尹亲自交代的,觉得我家大官人判轻了,要不然大官人能这般生气吗?”
王澥的三个同伙对视一眼,立马就放下心来,开始讥讽王澥。
天天说开封府尹罩着你,结果出了事,不仅要你送命,连带着你一家老小都得受苦。
要不是隔着栅栏,真想上去打死你。
胆敢这么欺骗我们。
他们三个动手杀了人家父子四人,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开封府通判秦应双手抱着栅栏,听着犯人怒骂陈尧佐,有些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于是他伸手招呼过来牢头毛朗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秦通判。”
牢头毛朗也不敢得罪这位爷。
就算他犯罪被贬,那也是官,而自己是吏。
毛朗便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全都告诉了秦应。
秦应皱着眉头陷入思考,他觉得陈府尹定然不会干出这种卸磨杀驴的事情来。
如今自己一直拖着没有被判,想必也是陈府尹等人在外奔走。
“秦通判还有什么吩咐?”
他挥挥手,毛朗就直接走了。
“不应该的。”
秦应瞧着还在嘶吼的王澥,他不相信陈尧佐会放弃。
正如秦应判断的那般,陈尧佐并没有放弃。
他派人去找了王澥的家人,妄图获取更多的信息,从而帮助他翻案。
结果陈尧佐得到的是,一家子全都被捕头给拉走了。
说是开封府尹觉得宋知县判轻了。
啪。
陈尧佐再一次做了桌面清理大师。
他着实没想到宋煊会做的如此过分!
那是我说判的轻吗?
陈尧佐气鼓鼓的无论如何,明日都要去参宋煊一本。
但是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去找王澥了解情况,否则一点翻案的余地都没有。
于是陈尧佐叫来刑房法曹参军,让他前往开封县监牢了解情况,做好信息收集工作。
相比于县级别的,到了府衙这一级别,六曹的参军全都是从八品的京官了,不再是吏员。
待到下值后,钱延年连忙去找了宰相王曾,汇报这一情况。
王曾同样目瞪口呆:
“宋十二他如此勇猛?”
“是啊。”
钱延年眉飞色舞的道:“宋状元果然是少年英雄,不畏强权,如此维护大宋律法。”
“陈府尹还说什么宋煊乃是奸人之雄,悍不可制!”
“若是这大宋朝廷全都被他这样徇私枉法之人掌控,那大宋还有未来吗?”
王曾深以为然的点头,他知道吕夷简在结党,但是他自信能够制衡吕夷简。
他不就是靠着大娘娘那里吗?
现在宋煊无论是私德还是为公,都碾压陈尧佐。
“此事我知晓了,陈尧佐定然不会轻易罢休,说不准明日就要上奏弹劾了。”
王曾捏着胡须道:“你也上奏弹劾。”
“啊?”
钱延年不理解:“相爷,为何?”
“待到陈尧佐在朝廷上闹起风波后,你再弹劾他。”
王曾叹了口气道:“那王澥如此凶残,陈尧佐还想要偏袒他,当真是不把大宋律法放在眼里。”
“这样的人,怎么能担任开封府尹,公正的对待每一个案子?”
钱延年连连点头,倒是这么个道理。
“无论是浴室杀人案,还是无忧洞之事,陈尧佐作为开封府尹是一点进度都没有。”
王曾捏着胡须说道:
“也该敲打敲打他们多做些实事,莫要总是做那结党营私之事。”
“相爷说的在理,陈府尹确实做的太过分,宋状元做的对啊!”
钱延年每每回想起宋煊的操作,就忍不住会心一笑。
原来喝骂煞笔上官,当真是一件让人浑身上下都觉得心情舒畅的事情啊!
钱延年都不敢想,宋煊事后回想,他会有多么的爽快。
这大热天的,岂不是跟喝了凉浆一样舒爽?
“你去找宋十二,让他也上奏弹劾,待到陈尧佐弹劾之后,我再出手。”
“是。”钱延年回过神来,直接领命就出门。
待到他出去之后,才恍然发觉自己不知道宋煊住在何处。
不过此地是东京城,钱延年也不慌,直接招手喊来闲汉,让他带着自己去。
东京城内带路的闲汉多的是,他们就是靠着这个挣钱的。
若是干得好,兴许能够升级为常随,用起来舒心。
如此一来,便能旱涝保收。
“大官人,可是要前往立地太岁家中?”
“立地太岁?”钱延年登时来了兴趣。
闲汉见他这番模样,立即滔滔不绝开始说起宋煊这位立地太岁的故事了。
雇主听爽了,若是多打赏一二,也是额外的收入。
……
“救我,救我!”
刘从德突然就从睡梦当中惊醒,整个人都出了许多热汗。
一旁的王夫人也是心惊胆战的瞧着自家夫君。
“夫君,你怎么回事?”
“好多鬼,好多淹死的鬼来追我。”
刘从德今天被宋煊那么一吓唬,真的做了噩梦。
王夫人听到是做噩梦,只是轻声安慰。
刘从德确实是睡不着了。
或者说他不敢闭上眼睛了。
一闭上眼,就有许多水鬼来追他的画面,着实是吓得刘从德应激了。
他坐在厅内,又坐不住,只能走来走去。
“夫君,你到底怎么了?”
“我睡不着。”
刘从德光着脚,脸色发白:
“今日还要去上朝,我着实是难受。”
王夫人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毕竟做噩梦实在是寻常小事,谁都会有的。
“要不就告个假,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的。”
“不行,不行。”
刘从德连忙摆手道:“今日我定要把这烫手的钱给扔出去,要不然今后都睡不着了。”
烫手的钱?
王夫人顿时觉得奇怪,依照自家夫君这贪钱的性子,怎么会嫌弃钱烫手呢!
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能突然转性子了吧!
还是他真的中邪?
“不如下朝之后,夫君跟随妾身前往大相国寺礼佛吧。”
“对对对,我确实该上上香了。”
刘从德心有余悸的道,这钱挣的确实有些烫手。
要不是宋煊提醒了自己,这因果不定得牵扯多大呢!
刘从德也不会去想,要不是宋煊疯狂给他暗示,他夜里也不会做噩梦的。
因为他无法理解这其中的逻辑。
就强撑着没有合眼,刘从德起了个大早,直接去上朝了。
今日一早,赵祯也是从玉清宫前往宫殿,做好自己当傀儡的事。
像个点头雕像那般,矗立在原地就行了。
今日刘从德在朝堂之上,也是犹如一个点头雕像似的,眼皮子一直都想要闭上。
刘太后稳坐椅子,瞧着下面臣子之间的小动作。
范仲淹再次奏请,有关黄河工程之事早下决断。
刘娥依旧没有应答,虽然范仲淹如今因为万言书有点名声,但更大的名声是天圣五年应天书院学子霸榜的事。
所以除了王曾等少数人,其余人对范仲淹等执政建言,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或者说在东京城内,谁会把一个八品小官放在眼里啊?
他的影响力太小了。
甚至还不如弟子宋煊在东京城知名度高。
但是范仲淹八品小官确实皇帝身边的秘书,得以参加早朝,而宋煊作为开封知县,有资格上朝,但没必要每次都参加。
毕竟参加早朝,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都铤辛苦的。
有了范仲淹的率先开炮,参与调查的宋绶、张知白,甚至连一向不怎么表态的晏殊也主张此事。
因为现在众人纷纷传言,一旦下大雨,汴河决口,将会发生水灾。
东京城内的百姓人心惶惶。
刘娥瞧着他们发难,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刘从德。
她发现刘从德竟然从队伍当中出来,拱手道:
“大娘娘,官家,臣有事要奏。”
刘娥一时间摸不清楚刘从德的想法,嘴上道:
“讲。”
“黄河工程之事,乃是臣督促不利,才有今日下场。”
“臣绝对没有贪污一文钱。”
刘从德抬起头道:“诸位都清楚,黄河工程极为艰难,稍有不慎,便会被洪水摧毁。”
“臣特意去请教过宋状元,他的会元策论是有关黄河方面,朝堂拨款根本就不够修缮黄河,而且不经过勘测,随意动工,只会加剧黄河泛滥的次数。”
“诸位同僚非要把罪责归在我头上,臣也无话可说,所以臣愿意捐出家产十万贯,用来朝廷修缮黄河工程。”
“若是朝廷想要再次重启修缮黄河之事,臣愿意再次出工出力,恳请大娘娘给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刘从德这些话一出口,便让朝廷当中许多人眯起了眼睛。
他否认了贪污之事。
然后还要大张旗鼓的捐钱,甚至把宋煊给拉出来了。
好一个洗白的手段,不知道是谁给他出的主意。
糟蹋了一次后,他还大言不惭的想要糟蹋第二次。
简直是无耻之尤!
范仲淹不知道他怎么能说出如此无耻的话。
“大娘娘,刘知州所言,未免也太过于虚伪了!”
此言一出,更是让众人看向范仲淹。
晏殊觉得范仲淹还是过于冲动,难不成你还想要大娘娘制裁刘从德?
想都不要想。
刘从德愿意退钱十万贯,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
王曾也知道政治其实就是互相妥协。
刘从德吐了钱,认了错,这个结果就算是不错了,他与晏殊的想法一样。
一直闭目养神的曹利用睁开眼,回头望了一眼范仲淹。
对于宋煊的夫子,曹利用确实是有心思要拉他一把的。
奈何范仲淹过于头铁,如此逼迫大娘娘,反倒是会激起她的怒气。
一个女人治国,你当真觉得她会那么虚心纳谏?
不知道哪句话,就惹了她生气的。
刘娥本想着让刘从德装死,此事就过去了。
黄河哪年不会泛滥啊?
就算是修了,那也是白修,不如不修,反倒是省下了钱财。
这点钱财,够干什么用的!
不如就算赏赐了自己的娘家人,这样都高兴。
刘从德瞥了身旁的范仲淹一眼,他一个八品小官,在这里死缠烂打有什么意思啊?
不要以为我给宋煊面子,就会给你面子!
刘从德只是拱手,连争辩都懒得与范仲淹争辩,他直接无视他。
刘娥也是挥挥手,让他们散了。
此事就这么办。
范仲淹还想再说什么,被宋绶拉了一把,让他回去。
吵闹之事,只会加剧让大娘娘更加偏向刘从德。
王曾目睹了所有事,但他依旧没有开口。
贪污黄河工程之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大娘娘她绝对不会再做出什么惩罚的。
不如让刘从德吐出点钱来,这才是实在点的东西。
惩治他?
这种事想都不要想。
况且今日还有其余别的事呢,王曾瞥了一眼身旁的吕夷简。
吕夷简神神在在的闭目养神,仿佛什么事都跟他无关。
就在刘娥压下此事过后,陈尧佐直接出列,表示他有本要奏。
陈尧佐把事情有删减的说了一遭,总之就是王澥祖上于国有功,勤勉王事,此案应该从轻发落,以此来彰显官家仁德。
至于他与宋煊之间的分歧,被宋煊侮辱一事,也被提了出来。
“大娘娘,宋煊他为了赢取名声,手段狠辣,藐视礼法,滥用刑罚。”
“乃是奸人之雄,悍不可制,不可担任开封知县如此重任。”
陈尧佐就是想要把宋煊给罢免喽。
不等刘娥开口,曹利用当即指着陈尧佐的鼻子臭骂道:
“放你娘的屁,我女婿起早贪黑,秉公执法,都被歹人威胁要杀了他。”
“到了你这里,他就成了奸人之雄,悍不可制,你也配说这种话?”
“杀人偿命的道理,有谁不懂?”
“难道我杀了你全家,大娘娘看在我昔日的功劳上,饶我一命,在场的文臣武将,全都会同意?”
陈尧佐盯着曹利用,既然大家都撕破脸皮了,那也没有什么可挽回的了。
“哼,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陈尧佐指着曹利用道:
“曹侍中,还是多加注意自身言行,免得带坏了宋状元。”
“我呸,你也配教训我。”
“老子打死你个龟孙。”
曹利用想要上前动手,结果被张耆给拦住,示意夏竦也帮忙。
这要是在朝中打了开封府尹,那有理也变得没理了。
朝堂内登时吵闹起来。
坐在皇帝椅子上的赵祯,没听完陈尧佐的描述,他就选择无条件的站在宋煊这边。
酿私酒还杀了人家全家灭口,
你还要朕饶他一命?
如此凶残之事,你作为开封府尹就是如此处理的?
怨不得东京城内有如此的魑魅魍魉,可以随意的杀人,却收不到什么惩罚。
原来都是你这种官员,在徇私枉法,他们谁还会畏惧大宋律法?
刘从德瞧着陈尧佐如此不要面皮,他觉得自己在陈尧佐面前比较,是挺要脸的。
还得是读书人会找理由。
而自己只能在宋煊提供的思路上丰富一下说辞。
就这,还说的磕磕巴巴的。
本来刘从德因为没睡好精神不佳,但是一瞧见热闹,登时精神起来了。
“够了。”
刘娥眼瞧着要闹出火星子了,她摆摆手:
“此事只听一人之言,也不成体统,便把宋煊唤来。”
“是。”
王曾袖子里的奏疏,便没有立即拿出来。
他本来想着他们闹够了,再把宋煊连夜写的弹劾拿出来。
现在正主要被召来了,那还是让正主自由发挥吧。
刘娥又重新掌控了局面,让他们再议论其余的事。
宋煊站在县衙后院演武场,瞧着郭恩在那里练武。
无忧洞的事没有线索。
浴室杀人案同样没有线索。
那聊过密探的事,也不知道耿傅他们追查到哪里了。
这种事,他们也不会与宋煊做汇报。
宋煊拿着武库里弩箭,实验一下效果。
他在武库当中见过八牛弩,据说是射杀辽军主将萧挞凛到同款。
但是过于笨重,机动性极差,而且射速也很慢。
宋煊手上这把小弩根本就不值一提,但是射杀一个无甲之人,也十分的正常。
“大官人。”
齐乐成连忙跑过来汇报道:“宫里来人了,请大官人入宫觐见。”
昨夜钱延年来拜访,宋煊是在他的授意下写了弹劾奏疏。
估摸今日已经送到了。
“行。”
宋煊把手中的弩箭交给他,随即走到后堂。
“宋状元,大娘娘请您入宫。”
罗崇勋主动开口道:“乃是开封府尹陈尧佐他弹劾宋状元来着。”
“哦,多谢罗太监提醒。”
“不敢当,不敢当。”
罗崇勋脸上带着笑,他知道大娘娘对宋煊的态度。
再加上曹利用如今成了好好先生,他们这些人的仇恨已经转移到王曾身上去了。
因为王曾已经取代了曹利用曾经的生态位。
罗崇勋便跟着宋煊一同前往皇宫。
他先去禀报,宋煊站在大殿外。
其实这个大殿他也不是的一次来,宣布中状元的时候,就已经待了许久。
毕竟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人,就数他一直在殿内听着。
宋煊进了大殿内。
许多臣子都侧过头来看他。
宋煊目不转睛,一步一步走到最前面,这才躬身:
“见过官家,大娘娘。”
“免礼。”赵祯率先开口。
刘娥也没制止,她清楚宋煊每次必会把官家挂在她这个大娘娘前面。
“宋状元,知道叫你来所谓何事吗?”
“知道。”
宋煊没有拿着手板,便放下手,抬头瞧着刘娥。
刘娥笑了笑:“既然你知道,那你就说说这个案子。”
“喏。”
宋煊便把案子说了一通,随即又强调了王澥与陈尧佐之间的勾连。
昨日便因为此案,在开封府衙内,痛骂了陈尧佐一通。
宋煊此言一出,登时让诸多臣子哑然。
毕竟大家同朝为官,没必要在面上搞得如此难看。
纵然陈尧佐有错在先,也不是你一个下官能够轻易训斥的。
否则上官的威严何在?
陈尧佐听着宋煊丝毫没有遮掩,坦坦荡荡的模样,更是心中气愤。
因为他觉得在宋煊的照耀下,自己像是走上了奸臣的道路。
可人生在世,哪能没有人情世故?
更不用说王家对陈家还有大恩,说什么他都得保住王澥得性命。
“哈哈哈。”
曹利用开口大笑:
“不愧是我女婿,骂人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骂的好啊!”
夏竦瞥了曹利用一眼,他平日里就是这么教育女婿的?
人家宋煊好歹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将来大宋士林的领头羊,有机会开宗立派的。
结果嘴里全都是污言秽语,如此攻击他的上官。
原来根子是在你这个老丈人身上啊!
不仅夏竦这样想,其余文官大多也是如此想的。
宋煊年纪轻轻的,又素来有“贤名”,那必然是温文尔雅之辈。
今日如此行径,一来是被陈尧佐给气到了,二来就是武将勋贵把宋煊给带坏了。
若是宋煊能够休妻,重新投入到文官岳父的怀抱里,定然不会表现的如此粗俗。
所以他们看宋煊,就是一支鲜艳的花朵,插在了牛粪上。
每次见到宋煊,心中都十分惋惜,恨不得取代曹利用的位置。
有了曹利用的开口,一帮武将也是议论开了。
宋状元当真是符合我们的脾气啊。
若是宋状元愿意,我也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武将群体里更是讨论开了,听的曹利用指着他们说不要脸。
一帮人嘻嘻哈哈的,根本就不在意。
刘娥瞧着吵闹的朝堂,她就知道许多事在大朝会上,根本就无法做出决定。
许多事全都是开小会才能决定的。
她听着宋煊的复述,心里也认同宋煊的判罚,此事确实是陈尧佐做的不对。
但是陈尧佐是自己人,她又没法公开斥责陈尧佐。
否则他这个开封府尹就不能继续干了。
“陈府尹,你说一说你的看法。”
刘娥准备和稀泥,让他们自己争辩,最终各自退一步。
听着陈尧佐说王家有功于国,应该从轻处罚的话,宋煊肃立拱手道:
“《尚书·吕刑》云:刑罚世轻世重,惟齐非齐。”
“昔周公诛管蔡,岂顾兄弟之情?”
“今王澥屠戮平民,若因贵胄而宥,则《刑统》三百条可为权门设乎?”
王曾看了宋煊的奏疏,这一条写的真好啊。
他直接用周公平叛的典故堵住“功臣之后”的借口。
陈尧咨一直都没言语,他当然知道此事。
二哥特意交代过,其余人都不要站出来,就他自己一个人扛着。
无论如何,都想法子救下王澥的性命。
陈尧咨觉得王澥做的太过分,酿私酒就酿了,兴许能给你找补。
可是杀了人家一家四口,就剩下外出的孤儿寡母,若不是他们不在,是不是全家都杀了。
这还怎么救?
吕夷简也没法开口,这件事对于陈尧佐影响太大了。
他非要报恩,自己劝也劝不动,只能选择闭嘴不掺和。
“还请官家怜其才?”
宋煊瞥了身旁的陈尧佐一眼:“他酿私酒有才,还是杀人有才?”
“你!”
宋煊拱手看向赵祯:
“臣敢问官家,太祖立国时,永昌陵守卒盗一钱即斩,真宗朝驸马石保吉之奴杀人亦伏诛。”
“今王澥为了一己私利,知会从犯手刃四命,若得生全,二圣之法度安在?”
赵祯轻微颔首:“祖宗之法理应遵守。”
这下子连不想掺和的吕夷简都瞥了宋煊一眼。
如此多的案例,他是怎么信手拈来就说出来的?
难不成他当了知县后,每日处理这么多棘手的案件,还有时间去查阅大宋立国以来的所有卷宗吗?
这可不是一件小工程,非常耗时耗力耗精神的。
皇太后刘娥瞥了赵祯一眼,又瞥了宋煊一眼,确信他们二人之间昨晚并没有什么勾连。
只不过宋煊提出来的祖宗之法,其实也是间接把刘娥给拉过来了。
因为她也是个保守派,不想做出太大的改变。
“对。”
曹利用立即应声道:“先帝也是严格执法,今日陈尧佐是要欺负孤儿寡母吗?”
“说得好,陈尧佐根本就没有把大娘娘与官家放在眼里。”
杨崇勋紧接着附和了一句。
他虽然也是刘娥的人,但是文官集团也不带他一起混圈子。
杨崇勋当然不知道谁是自己人。
但是宋煊都要帮自己,无论如何都得投桃报李。
反正在朝堂上为他说句话,又损失不了什么。
杨崇勋没有政治觉悟,可旁人是有的。
曹利用为宋煊说话,那人家是翁婿关系,太正常了。
你在这里上窜下跳的,莫不是也想要跳过去?
“一派胡言。”
张士逊训斥了一下副枢密使杨崇勋,这种欺辱孤儿寡母的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简直是不知所谓。
刘娥也觉得杨崇勋不对劲,他怎么也站队宋煊了!
这如何能行?
提拔他去当副枢密使,就是为了制衡曹利用的。
不过刘娥也没有深究,他们这些武将,脑瓜子里也都是肌肉,想事想的不全面。
往往说话都不经过大脑。
杨崇勋毫不在意,反倒是笑嘻嘻的给宋煊使眼神。
宋煊也是伸手比了个大拇指,这种话都敢说,不愧是武将!
杨崇勋得到回应,咧嘴大笑,一时间觉得心满意足。
总之,宋煊这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成为武将曹利用的女婿。
他的个人魅力以及好感度在这群武将心里,那都是自动上升,且怀有善意的。
“沽名钓誉之徒。”
陈尧佐其实是有些破防的,因为一般情况下,武将都是不出声的。
尤其是一句欺辱孤儿寡母的话出来,陈尧佐更是不敢在这件事上纠缠,只能把目标重新吸引到宋煊身上来。
“沽名钓誉?”宋煊哈哈大笑:
“陈府尹应该清楚《孟子》民为贵之义!”
“齐东辰父子曝尸三日,妇孺泣血衙前。”
“若今日法为豪强屈,则异日汴河浮尸,敢问可有非权贵者乎?!”
陈尧佐不为所动,可是拳头都攥紧了。
“大娘娘,齐家妇孺若是不能瞧见仇人被大宋律法所制裁,如此事件一出,天下还有几人会遵从律法?”
“若是我大宋官员人人都效东汉梁冀故吏,为杀人者作风雨亭,那大宋的百姓便会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揭竿起义者绝不在少数。”
“如此动摇国本之事,还是开封府尹这般光明正大的徇私枉法,就因为你与那王澥有旧,便要拿大宋江山做你的人情。”
“陈府尹当真是敢为天下先啊!”
“你。”
陈尧佐指着宋煊:“你,你!”
“噗。”
宋煊一个后撤步。
陈尧佐直接吐血倒地。
无论怎么讲,宋煊这话都说的太重了。
王曾瞧见这一幕,明白宋煊与他自己写的奏疏内容不一样。
兴许是受到了杨崇勋的启发,临时改词,当真是脑子灵活。
“二哥。”
人群当中的陈尧咨连忙夺路而出,跑到陈尧佐旁边,扶着他。
“你怎么样?”
曹利用却是颇为兴奋的拉着张琪的衣袖:
“瞧瞧我女婿,厉害吧!”
“啊?”
张耆目瞪口呆的看着曹利用。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忘夸你的好女婿?
“诸葛亮三气周瑜啊,你没听过?”
曹利用嘿嘿的笑着:“我就说我女婿迟早得把他在三国演义里写的招数用出来。”
“是听过,难不成后面还有一次吗?”
“嘶,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么多年确实是没见过这种场景啊。”
“真新鲜!”
张耆也摸着胡须笑了笑,陈尧佐他咎由自取。
倒是十分期待宋煊再次大发神威啊!
反正每日上朝都没什么意思,不如看这种事有意思。
晏殊皱着眉头,他不是觉得宋煊做的太过,而是觉得陈尧佐钻了牛角尖。
非得要打破士大夫之间的默契。
看样子今后的党争会更加激烈了。
你一个上官公然要求下属做出不公正的判决,这件事本就不正常。
更不用说你们二人之间还有矛盾,更是蠢的愚不可及。
夏竦拿着手板,依旧是默不作声的瞧热闹。
这朝堂看起来可是越来越热闹了。
宋状元他果然不是一颗省油的灯。
同为武将的夏守赟咧嘴发笑,他与杨崇勋轮流做馆伴副使接待契丹人,正使一般是曹利用。
他与张方平聊过宋煊,其实他是不介意自己的小女儿嫁给宋煊的。
只是他一直都没有什么机会,今日见宋煊给人说吐血了,越发觉得宋煊有本事。
不愧是状元郎,得想法子搞一搞。
刘从德目瞪口呆,更是没想到宋煊真能把人给说吐血喽。
“这就是舌剑唇枪吗?”
站在人群后面的范仲淹,更是踮起脚瞧着自己弟子。
宋煊声音洪亮,倒是让他听清楚了许多话,但是范仲淹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学生能够把陈尧佐说吐血了。
如此场景,他也没见过!
此时群臣议论纷纷,赵祯不是钦佩宋煊口吐舌剑,而是十二哥他迅速的躲过了陈尧佐喷出来的血。
如此反应速度,正是他练**车所追求的。
反应最大的是刘娥。
她都站起来了,眼里露出探寻之意,陈尧佐怎么被宋煊说几句就吐血了?
难道以后要防范宋煊杀人于无形吗?
宋煊他这是练的什么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