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沙鸥听见班县尉给宋煊讲解无忧洞的事。
他立马就看到了自己生的希望。
宋煊他一个新科状元,眼里只有政绩。
他根本就不懂东京城的生存法则。
纵然是那些权贵家的儿女进了无忧洞,官府也是一丁点办法都没有!
现在若是他宋煊轻拿轻放,不动墓室里的金银珠宝。
此事尚且还有回旋的余地。
若是他一意孤行,无忧洞的四堂五枭可就全力对付他了。
所以即使卫沙鸥整个人处于痛苦当中,但是他依旧等着瞧宋煊被吓退的笑话呢。
“钟五六,我记得你很擅长开锁?”
宋煊没再理会班峰的话。
无忧洞的人还真能威胁到官府,那大宋朝廷也就别要了。
阴沟里的老鼠,始终上不得台面。
“回大官人的话,是的。”
“当初大官人摸底兄弟们的技能,我还因此受赏来着。”
钟五六十分兴奋,自己的手艺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他在县衙这几年,充分的明白,事事都要先请示上司。
唯有如此。
方能在县衙当中过的舒服些。
故而墓道的那把锁自己虽然能够打开,但是没有大官人的命令,自己是绝不能私自打开的。
“下面的锁你都给开了,另外叫兄弟们小心些,别被里面的钱财迷了眼。”
“歹人难免会设置陷阱的,瞧瞧地砖有没有什么缝隙,一踩下去就射箭。”
“另外搬运东西的时候也要瞧瞧,别一抬起来,便会出现什么射箭之类的招式中招。”
“是。”
钟五六当即又返回地窖当中,做好开锁的准备。
卫沙鸥当真不明白宋煊一个状元郎,如何还能懂墓里的机关?
他看的书这么杂?
还是祖上也出现过摸金校尉,才对这个行当熟悉。
再加上方才他说的无忧洞暗语,着实是让卫沙鸥百思不得其解。
他认识无忧洞里的人?
就算方才卫沙鸥说了不少,但是还有许多保命的事情都没说。
别以为官府杀人,无忧洞就不会铲除泄漏秘密的叛徒了。
无忧洞的玄武堂,就是专门对内灭口的。
宋煊又瞥了一眼疼痛难忍的卫沙鸥,也不理会他的哀嚎。
李君佑倒是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道:
“表弟,咱们虽然不畏惧无忧洞的人,但是被一帮臭虫沾上,那也是极为恶心的一件事。”
“我知道。”
宋煊同样压低声音:
“无忧洞这个组织存在的时间够长了,也该弄了他。”
“况且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弄,至少得拉点人上船的。”
“今日借着这个机会,先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拉谁上船?”
“谁缺钱,就拉谁上船。”
李君佑还想再劝,又听宋煊道:
“表哥,你应该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打的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宋煊说完之后,李君佑登时愣在原地。
嘴里止不住的小声重复宋煊这句话。
不愧是状元郎,他说的话好有道理啊!
班峰见宋煊一意孤行,也明白染上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收手。
宋大官人是铁了心的要大干一场。
至于无忧洞,来就来吧。
事已至此,想要撤回去,只会让他们耻笑。
钟五六不费吹灰之力,几把锁就被打开了。
“可以啊,这手艺真不错。”
“嘿嘿嘿。”
钟五六又交代了一下宋煊的话,这里面兴许安装了陷阱,容易死人的。
他让人都躲开,这才轻飘飘的推开墓道的门。
里面整整齐齐的装了许多箱子,以及一些矗立的玉石雕刻。
还有一匹上好的丝绸,应该都是人为扣下来的货物。
“别动。”
钟五六趴在地上,仔细瞧着下面的砖石,有没有活动的。
“你干什么呢?”
“自是按照大官人的吩咐,好好检查一二。”
钟五六头也不抬的道:
“辛哥儿,你莫要着急,就算想要偷偷往自己裤兜里塞点东西,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命拿才行啊。”
郭辛呸了一口:“你小子说什么胡话呢?”
“这地方既然是藏宝阁,如何能有陷阱!”
“大官人他担心咱们性命,咱们就一个劲在这耗费时间?”
“如今消息早就走漏了,若是天色再黑了,无忧洞的那帮人难免不会出手拦截咱们。”
“早些办完差,把东西都运回去才是对的。”
其余三人听着郭辛的话也觉得在理。
郭辛当即站起身来,直接走了进去,但是也带着几分小心,确认地上的痕迹。
他走过去,直接掀开箱子,一箱子银铤。
银铤这玩意是做成弧首束腰的形状,类似猪腰子模样,相互契合,方便运输和储存。
郭辛伸手拿了最上层的拼接好的银铤,往自己的腰带里塞了塞几块,随即又给其余四个人分了分。
“拿着拿着,见者有份。”
钟五六虽然有些迟疑,但是手还是下意识的伸了过去。
“这点钱不碍事的。”郭辛嘿嘿笑了两声:
“大官人定然不会怪罪咱们,我回头给我儿子买点笔墨纸砚,毕竟是要读书了。”
其余三个人嘿嘿笑了几声。
“对对对,大官人要办私塾,咱儿子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郭辛揣好后,瞧见旁边放着一个单独的小箱子。
他走了过去掀开这个小箱子,里面便是满满登登的十两制的金锭。
他伸手捏了捏,又放进嘴里咬了下。
确认是真金。
其余几个人的呼吸也十分急促。
郭辛即使双眼放光,但强忍着冲动,把那枚金锭放了回去。
毕竟一般人根本就没机会花金子的。
你拿点银子还能说的过去。
这种金子要是揣自己兜里,那就是招灾的祸端。
所以郭辛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控制好自己,把盒子盖上。
“都别伸手了,这金子不是咱们能花得了的。”
郭辛把这六斤多的黄金箱子搬起来:“我给大官人送过去。”
“什么声音?”
钟五六大喊一声:“快跑。”
紧接着落石就砸了下来。
钟五六连滚带爬的走出墓道,地窖里也是有人:
“怎么了?”
“什么动静?”
“有陷阱。”
“有陷阱。”
张都头趴在地窖口,脸色突变,转头对宋煊喊道:
“大官人,墓里面有陷阱,咱们的人折了。”
宋煊吩咐了一句:“快救人。”
李君佑等人也都站了起来,未曾想出了事。
除了郭辛,另外三人被抬出来了,倒是没有立死,被落石给砸伤了。
宋煊瞧着他们的伤势,差人去把郎中喊来,另外去县衙叫增援。
郭辛被抬上来意识已经要涣散了。
“大官人,我,我儿子。”
宋煊俯身听着郭辛微弱的声音,当即回答道:
“郭辛,你儿子今后衣食无忧,我会把他培养成才,本官说到做到。”
郭辛听见宋煊的话,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
宋煊摸了一会,确认没有脉搏,这才开口问道:
“下面发生什么事了?”
钟五六也没成想会出这么大乱子,便一五一十的说了。
就是郭辛想要拿那小箱金子上来给大官人过目,结果就发生了这种事。
不听劝的事,钟五六也说了。
“重量控制的陷阱,防不胜防。”
他让钟五六不要揪着这件事了。
宋煊坐在地上。
他回头瞥了一眼依旧哀嚎的卫沙鸥。
卫沙鸥被宋煊的眼神吓得连忙摇头:
“不关我的事。”
“我只知道里面装着金银珠宝,绝不是故意不说的。”
“那陷阱兴许是啸风用来防我的。”
“你最好不知道。”
宋煊眼里含着怒气。
这还是头一次手下出现伤亡事件。
“我绝不敢隐瞒。”
“那里面我都没有资格进去的,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情况。”
卫沙鸥也是害怕了。
他真的挨不住这种大记忆恢复术。
至于跳反的李瑞更是不敢言语,他连进去过都没有进去过。
诸多衙役也相信了宋煊先前所说的话,下去虽然能获取赏钱,但真的是有风险的。
李君佑叹了口气:
“这下子麻烦了,照着表弟的性子,这是真的要跟无忧洞杠上了。”
王羽丰开口道:
“无忧洞可不好惹的,想要连根拔除,很难。”
“不管了,就这么着吧。”
李君佑虽然觉得麻烦,但并不觉得无忧洞的人敢动官府的人。
无论如何,出来混,都得讲背景的。
“班县尉,你带人下去,把赃物都搬出来吧。”
“是。”
班峰也看出来宋煊是愤怒了,本来就是查个案子,竟然还折了人的性命。
……
醉仙楼。
啸风听着手下的汇报,本来跟着好好的,结果被发现了。
不过也是成功的打草惊蛇了。
“今后那姓宋的就算是出门,都得前呼后拥的。”
“再多搞几个案子,让这帮黑狗疲于奔命,好好溜溜狗,溜的他们没有力气。”
“到时候咱们在夜里就有更大的把握,能够搬空县衙里的所有钱。”
青龙堂堂主苍鳞听着白虎堂堂主啸风的话,自是得意的哈哈大笑。
“风老弟的这招,可真行啊!”
“哈哈哈。”
啸风摆摆手:
“只是个小手段,那宋煊连中三元,拒绝当朝宰相,却选择跟武将家庭结亲,足以证明他脑瓜子不清醒。”
“咱们略施小技,就能把他耍的团团转。”
“哈哈哈,不错。”
苍鳞捻了捻自己的胡须:
“咱们晚些动手,兴许日子到了,还有人给他送钱去呢。”
“嗯,大哥说的对。”
啸风也是连连点头:
“咱们在县衙那也是有人能够时刻瞧着他去做什么。”
“那就好。”苍鳞倒了杯茶:
“想必宋状元也是个死脑筋,收了这么多欠款交给朝廷,最后还不是被刘从德给拿走。”
“刘从德不过是左手倒右手,还落下个主动缴纳税款的好名声。”
“他宋状元,还是太嫩了!”
啸风也是呵呵笑了两声:
“不过我倒是觉得他身边那个大个子还挺机灵的,一下子就发现了有人跟踪他。”
“我的人说,这个大个子还挺能打的。”
“嗯,这很正常。”
苍鳞点点头:
“想必是他那个老丈人给他配备的军中好手用来保护他的,不过宋状元晚上回家,不会住在县衙,咱们也用不着担心。”
“碍不着咱们的事,就是这位宋状元的事我也听说了。”
“此子端的是胆大包天,连他的顶头上司都敢针对。”
“现如今开封府尹陈尧佐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
啸风也是赞同这话。
他觉得宋煊为官做事如此强硬,压的县丞与主簿等人都是唯他马首是瞻,谁都不放在眼里,还是靠着关系硬!
他们借着那个浴室杀人的案子放出谁查就杀谁的风声,其实也是不敢真的杀官。
目的就是钱。
如今大宋起义多是叛卒搞得小规模叛乱,很难席卷各地。
杀官,尤其是杀宋煊这种有背景的官,他们一般都没这个胆子。
相比于无忧洞的其他人,他们这些高层领导还是有着正常的自我认知的。
“不过我听我的人说,这位宋状元待人很是大气,不把钱当钱。”
苍鳞停止倒茶的动作:“他家里有钱?”
“不知道,只是听闻他爹是个赌鬼,他二哥也是赌鬼,大哥还过继出去了。”
啸风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但是。”
“但是什么?”苍鳞呵呵笑了两声:“总不能他的父兄都是赌神,特别会赢钱吧。”
“哈哈哈。”
啸风闻言大笑,并没有把心中的疑虑说出来。
西游记的片段,他也曾听过。
当时在瓦子里听到的时候,一度有过怀疑。
可是怎么想,都与那个叫宋温暖的孩童对应不上。
一个孤儿,如何能有家呢?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苍鳞为了在炎热的夏天,能够待待舒服,自是把冰块放在房间里。
门窗都关上,免得冰块化的快。
“进来。”
“大哥。”铜游枭连忙跟啸风汇报道:
“那宋知县领着一帮衙役捕快奔着陶然客栈去了,还把所有人都抓起来了。”
“什么?”
啸风一下子就站起来:
“消息可靠吗?”
“我亲眼瞧见的,陶然客栈里外的门都给关上了,而且还有人把守,谁敢靠近就抓谁。”
铜游枭脸上带着凝重之色:
“我听人说有泼皮想要看热闹,但是被宋知县身边的壮汉给打晕过去,并且警告其余人都离远点,别因为看热闹不知道死活。”
“谁敢靠近。”
“谁便是这家黑店的同伙!”
“出事了!”啸风极为肯定的道:
“可是咱们一丁点消息都没有提前得到,怕是麻烦了。”
“咱们的消息不能提前走漏吧?”
苍鳞也是面色凝重。
他不相信宋煊会提前判定,有人惦记他那一大笔收上来的“欠款”。
而且还恰巧打蛇打七寸,先下手为强,针对无忧洞的势力。
无忧洞的势力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可不是藏身于地下的臭老鼠了。
无论是陶然客栈,可是此时的醉仙楼,都是他们明面上的买卖,还有其余据点。
洗白这件事,对于“黑道”而言,从古至今都是在自身发展壮大后,需要考虑去做的。
“不能。”
啸风坐下来,稍微沉稳的道:
“此事除了咱们两个没有别人知晓,定然是他们手脚处理的不干净,被宋煊给抓住了把柄,带人误打误撞的把人给抓起来了。”
“那就行。”
苍鳞不在意,可是啸风却是异常担忧,但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
那里可是有着自己多年积累的小金库,他对于卫沙鸥等人的忠诚并不怀疑。
无忧洞可是有五杀的刑法。
泄密、私吞、违令、退缩、欺上。
不说割舌头,可是也要遭受九虫的吞噬。
啸风唯一需要在意的就是他们这群被抓的人,能不能扛过大刑伺候。
宋煊这个状元郎没有下手的经验,可是他手下的那帮人对此都熟悉的很。
“不用担忧,就算还有些尾货没有处理,那宋状元也会把赃物拉到县衙的。”
听着苍鳞的安慰,啸风只是点点头,并不想透露出什么。
“此处地点暴露,今后很难再寻到这么好的一处地点了。”
啸风叹了口气,又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你再去探查探查,有任何情况都向我汇报。”
“是。”
铜游枭拱手后就直接关上门走了。
苍鳞瞧着啸风这幅模样:
“东京城如此之大,怎么可能就那么一处合适的地点呢?”
“不用担心,就算这个查封了,我们还能找下一个,不过时左手倒右手罢了。”
啸风当真没法跟苍鳞说自己三年的小金库也要被查抄了。
他心里能不郁闷吗?
“若是卫沙鸥他干活不精细,被宋煊抓住了许多失踪的客商,一直排查下去,这条线上许多人怕是要被斩断的。”
啸风端起茶杯,有些心烦意乱:
“他们做事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
“人多的是,就当成是弃子了。”
苍鳞依旧是浑不在意的道:
“这帮老人也越来越难搞,有自己的心思,你换一批新的就成。”
“今年黄河水一淹东京城,先不说死多少人,定然会有大批量的流民来此求活。”
“到时候咱们的势力只会越来越大,如何不能挑出些许伶俐之人为咱们驱使?”
“大哥,我得躲一躲了。”
啸风叹了口气:
“卫沙鸥是见过我的,若是他把我给供出来,总归是有些麻烦。”
苍鳞瞥了他一眼:
“等宋状元把人拉到监牢里,我找人把他做掉,用不着担忧。”
“这位宋状元的脾性我们还没摸透,若是直接杀人,怕是会激起他的逆反心理,要把此事查个底掉。”
“着什么急啊,他查能查出个屁来?”
“咱们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苍鳞哼笑一声:“弟弟你躲藏那么几天,等到天降大雨。”
“他就得被无数的流民搅合的天翻地覆,哪有时间查案子啊。”
“现在算他运气好罢了,抓住了一点线索。”
“没什么大不了的。”
啸风脸上神色微微有了变化:
“大哥,我还是想想如何跟义父交代。”
“对。”苍鳞颔首:
“义父那里确实不好交代,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不想再有多少风浪去叨扰他了。”
“些许小风小浪,也该由我们这帮当儿子的顶上去。”
“这件事也赖不到你的头上。”
啸风点点头,也不在多说什么,直接告辞。
苍鳞捻着自己的胡须,他站在窗户,瞧着啸风离开此地。
“你小子如此在意那处据点,怕不是私吞了些好东西,藏在那里吧。”
不过这种事苍鳞心里跟明镜似的。
谁不会想着自己,会全心全意的把所有钱都给义父那个糟老头子去啊?
“倒是个可以拿捏他的把柄。”
苍鳞继续念着自己的胡须,嘿嘿笑了两声。
啸风自是往陶然客栈赶过去,他当真是没有想到,自己的据点会突然被人给端了。
此时的陶然客栈,来了许多衙役以及捕头。
宋煊瞧着已经盖上的尸体,以及被清理出来的金银财宝,直接都装在了驴车上。
“张都头,你就带人在这里守着,我相信定然会有人过来探查的。”
“是。”张都头当即应声,点了八个人留下。
宋煊给郭辛整理了一下衣衫,摸到了私藏的银铤,只是帮他掖好了,并没有掏出来。
“班县尉,一会劳烦你与我给郭兄弟把尸体抬回县衙,咱们四个人。”
“大官人,如何能让你给他抬尸体。”班峰大为不解。
宋煊给他抬尸体游街。
那简直是郭辛祖坟上冒青烟了。
“就这么办吧,总归是因我的命令送了命,送他一程,又算得了什么。”
宋煊拍了拍自己的官服:“就这么准备吧,反正时间也是有的。”
“郭辛他是因公殉职,要不是有人来报案,咱们也不会来这里。”
“是。”
班峰见宋煊如此言语,也就不再劝。
他相信宋煊早就做好了决定。
“另外叫几个人把郭辛的家眷请到县衙来,抚恤也是要发的。”
“是。”
于是几个衙役在前头开路。
宋煊与班峰等三人用竹竿抬着郭辛的尸体,三个伤着的衙役也被人抬着。
后面跟着几个押送的犯人,以及一辆步履维艰的驴车。
其实最让这帮捕快衙役接受不了的,是宋煊这个主官给部下抬尸体。
他们可是衙役,哪有什么地位可言?
光是宋煊如此行径,就让诸多衙役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了。
就算宋煊作秀,可是哪有上官能做到这种程度上的?
谁都能感觉到出来,宋煊是真拿他们当人看。
所以别说衙役们理解不了宋煊的行为,一路上看热闹的百姓同样不理解。
大宋立国以来最年轻的连中三元状元郎,给一个死去的衙役抬尸体。
这是他几辈子都得不到的荣耀。
“主人,你的大仇终于得报了。”
报案的仆人混在队伍当中痛哭流涕。
毕竟被砍下来的脑袋被他抱在怀里呢。
如此招摇过市,自是惹的一些人害怕。
王羽丰也是跟着衙役一起走:
“哥哥,我有点不理解大官人的行为了,至于如此自降身价吗?”
李君佑其实听明白宋煊话里的意思。
那就是左右死了一个衙役,至于如此隆重吗?
给点钱。
打发了不就成了!
皆大欢喜,用得着屈尊降贵的给一个衙役抬尸体吗?
可是李君佑听着左右围观者的议论声,他可以肯定,宋煊这波定然会取得极大的民心支持。
宋大官人接到恶性杀人事件,带着衙役突击据点,衙役因公而亡。
至少宋煊的行为在外人看来,是真的给人伸冤,而不是敷衍了事。
“你不懂。”
李君佑摇了摇头:“你就没有过想要当官的心思,当然不在意这种事了。”
石元孙也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一个官员想要个好名声不容易,尤其是在东京城这种鱼龙混杂之地。
他相信,有今日这一件事,这帮手下的人十个里得有八个人,就得对宋煊死心塌地的。
若是宋煊抚恤给的多,郭辛的子嗣得到很好的待遇。
石元孙认为十个人里得有九会对宋煊忠诚,剩下那一个不是蠢就是坏。
“我妹夫一直都说宋十二待人真诚,以前我还不相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李君佑瞥了石元孙一眼,也没有搭话,就这么沉默的跟着队伍走着。
啸风混在人群当中,瞧着宋煊抬尸过街,内心大为震撼。
“怎么还死人了?”
“听说是与贼子激战,追到地道里死的。”
啸风闻言大惊失色。
不用说,卫沙鸥定然是把密道给供出来了。
那死的衙役,也是拿了金子,被自己设置的落石机关砸死。
啸风虽然为堂主,可是自己黑点钱,整个小金库也不容易。
此时更是气的想要打一顿被架着走的卫沙鸥一顿,出出心中的恶气。
队伍后面也跟着不少人,他们大多数都想要迫切的知道真相是什么。
齐乐成连忙迎了上来:“大官人,我来帮你。”
“不必了,就这么一点路了。”
此时天气炎热,就这么走着,宋煊身上的官衣都湿透了。
至于班峰更是累的气喘吁吁,他到底是年岁有些大,耐力不足。
县衙内的吏员,都站在两侧,瞧着宋煊抬尸体进入县衙。
其实大家都清楚,在东京城内死个衙役,那实在是过于正常了。
一个衙役能管的了谁?
那也就是寻常百姓罢了,连权贵的家奴都不敢得罪的。
可是宋煊竟然给他抬尸,一路上从案发现场给抬回了。
“大官人。”
周县丞也是探查消息回来,未曾想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嗯。”
宋煊这才把郭辛的尸体放在大堂内,然后就一屁股坐在那里。
说真的,宋煊倒是不累,就是觉得有些热。
众人都围在庭下,等着宋煊发号施令。
“你们的功,本官记在脑子里,今日先处理郭辛的事,改日再给大家论功行赏。”
“大官人,我等不要赏赐。”
“对,就是想要跟着大官人干下去。”
“对。”
毕竟除了宋煊,是真没有人把这个群体当成人来看待。
或者说,不单单是衙役。
许多群体,在朝廷以及官员看来,都不是人,而是可以使劲抽鞭子的牛马。
牛马死了就死了呗。
反正还有那么多牛马可以替代。
兴许新来的牛马更加身强力壮,更有干劲,还能花更小的代价,让这帮牛马自己给自己抽鞭子加油干。
“该干嘛干嘛,把人都单独关进监牢,李瑞也要单独一个牢房,就他好吃好喝的,别亏待他了。”
“是。”
“散了吧,我想要静一静。”
“是。”
该干活的干活去,剩下的依旧没有人散去。
刑房主事于高连忙拉走一个捕快,询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
于高一时间有些发蒙:“那歹徒竟然如此凶残,杀了这么多人。”
“于主事,大官人叫你过去。”
“好。”
于高连忙跑过去,瞧着坐在地上,看着尸体的宋煊:
“大官人叫我何事?”
“我要你给我拟一个公告,说明此事。”
“是。”
宋煊简单的给于高说了一下基本情况,然后又着重强调了有关无忧洞的联络站黑暗之处。
赞扬一下郭辛等人的伤亡情况,最后列出对举报无忧洞其余联络站的悬赏。
丧事喜办的一个流程。
“是。”
于高回到办公房后,仔细的写了起来,最终他还要给宋煊过目。
没让宋煊多等待,于高就拿着墨迹还没有干的布告请宋煊过目。
宋煊指出了几点,让他修改后,趁着外面聚集许多人,直接发出去。
于高这次修改完,耐心的等墨迹干涸后,再次请宋煊过目。
待到宋煊点头了,他才带着衙役去外面张贴布告。
一瞧见官府的人出来,众人都是围到布告栏前面。
于高刷浆糊,仔仔细细的给粘贴上,顺便叫衙役看着,避免有人直接给撕了。
“哪位识字的给大家伙念念。”
“对对对。”
“我识字。”
啸风跟着说识字那个人挤了进去,他也想要仔细看看。
“今日,本县接到苏州人氏吴友报案,其主人吴旭尧于十六日前来东京城贩卖丝绸,居住在陶然客栈。”
“等他病好前往寻找,却听闻店主卫沙鸥言女鬼索命,不知所踪。”
“宋知县率领本县衙役郭辛、孙成等忠勇之士查办商旅失踪一案,不避艰险,深入虎穴,终于在城西陶然客栈内,查获贼人谋财害命,戕害无辜之铁证。”
“然贼首凶顽,设计陷阱,诱使我县中衙役郭辛被密道落石所砸,殉职而亡,孙成重伤。”
“经过审讯,此案乃是无忧洞所为。”
“无忧洞所为。”
人群当中直接就议论开了,这可是不好惹啊。
“其恶如下,杀人夺财,劫杀商旅,剥衣砍头弃尸,毁尸灭迹,以枯井为坟,以首级铺路,八年间已经超过五百人受害,地道里密密麻麻全都是人头。”
“啊?”
读书人自己念完这段,也是毛骨悚然。
无忧洞竟然如此狠辣。
他们一般听说的是掳掠妇孺,贩为奴娼,幼者断肢乞讨,壮者逼为贼盗。
至于像这种砍头铺路的情况,他们许多人都是第一次听说。
啸风闻言眉头一皱,哪有这么严重?
自从他接手后,对于鲜货的挑选是很严苛的,不是什么单独外来做买卖的客商都要搞到。
一些没有价值的目标直接放过。
宋煊这是在诬陷我?
还是这卫沙鸥他把以前所做的事,全都说出来了?
“念啊,还有什么?”
“今日本县为铲除恶贼,特悬重赏。”
“擒获贼首啸风,赏钱五百贯。”
“报贼巢所在,帮助官府破获者,赏钱二百贯。”
“提供可靠线索,验实后,可获取赏钱十到一百贯。”
“知情者若是识字可密投状纸于县衙门口木箱当中,若是不识字,可直接寻衙役来说明情况。”
“注:一、窝藏逆贼者,同罪连坐。”
“二、虚报诬告者,反坐其罪。”
读书人咳嗽了两声:“没了。”
“悬赏,倒是够下血本的。”
“是啊。”
啸风没成想卫沙鸥当真是把自己给供出来了,还上了通缉令。
估摸接下来他的画像就该出来了。
想到这里,啸风恨不得直接弄死卫沙鸥。
他纵然想要隐瞒,这件事也必然会传到义父的耳朵里去。
人群议论纷纷,啸风从人群当中挤出去。
情况不妙,先躲起来想办法吧。
五百贯。
啸风不是不相信自己的手下,他是觉得有人惦记自己这个堂主的位置,巴不得他出事呢。
在黑暗当中行走,总是会有许多迫切想要上位的小弟,借着别人的手除去自己的老大,他好上位。
郑主簿不明白怎么今日县衙聚集了如此多的人,到底有什么热闹可看的。
但是他瞧见钟五六带着带着一个老妇人以及一个年轻人再挤过来,连忙跟着挤了过去。
齐乐成站在县衙台阶高处,当即喝令看热闹的人让开道路。
钟五六带着郭辛的老母以及儿子郭恩到了跟前。
“大官人就在里面等着二位呢,请跟我来。”
郭母以及郭恩不知道宋大官人为什么要突然见她们娘两个。
但是听郭辛说过,大官人为人豪爽,舍得给部下发钱。
又要开私塾,让县衙内的干活的子嗣可以去读书,将来也能考取状元。
郭母其实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念头,倒是岁数小的郭恩一直都很亢奋。
“大官人,郭辛的家眷来了。”
齐乐成一喊话,围在大堂前的衙役以及捕快纷纷让出一条路。
祖孙俩进了大堂,一瞧见躺在地上的亲人。
郭母直接就瘫倒在地,郭恩整个人也是发蒙的。
毕竟突然遭遇了这种事,一时半会谁都接受不了。
“我的儿啊。”
郭母直接哀嚎的扑过来,想要摇醒她的儿子。
郭恩如今才十五岁,长得高大些,努力不让自己流出泪来。
宋煊也没言语,任由他们伤心了一会。
待到二人的情绪稳定一会,宋煊才开口道:
“郭大娘,您儿子是因公殉职的,朝廷会给予抚恤。”
“另外您儿子临死前说的话,我答应她会让您孙儿成才的。”
宋煊瞧瞧给郭母塞了两块金锭,又小声道:
“您儿子身上还有几块先前的赏钱没来得及交给您呢。”
郭母泪眼婆娑的瞧着金子,不是忘记了伤心,实则是她听到宋煊说要让自己孙儿成才这件事。
都到了这个岁数了,她明白许多道理,连忙把黄金塞了回去。
“大官人,这钱我不能要,只希望大官人能够把我孙儿培养成才,我儿也死也就瞑目了。”
宋煊开口道:“你们都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与郭辛兄弟的家眷说。”
“是。”
班峰带着人都退出大厅。
宋煊接过金锭:
“郭大娘,如今这个形式,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了,公然给你们金锭,实则是害了你们的性命。”
“最近外面不太平,你们娘俩就搬来县衙居住,后院给官员提供了住宿,但是我不住在这里。”
“这钱呢,我不一次性给你们祖孙俩,按月给你们发放俸禄。”
“郭辛兄弟的丧葬费由县衙这块出。”
郭大娘能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反正他们住的地方也是租来的。
宋煊瞥了郭辛的儿子一眼:“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大官人,我叫郭恩。”
郭恩依旧强忍着泪水回答。
“好,郭恩,我让你今后住在县衙呢,也是答应你爹让你成才。”
“学文学武看你的资质,就算你文不成武不就的,那我教你做生意,保准以后衣食无忧。”
“还不快给大官人谢恩。”
郭大娘当即就拉着孙儿给宋煊下拜行礼。
儿子突然死去,现在孙儿是她唯一的指望了。
眼前的大官人能够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难得了。
以前衙役死了的待遇,她又不是没有听儿子讲过。
宋煊接受了郭恩的下拜,又把他扶起来:
“跟你爹说说话吧,兴许这会还没走远呢。”
“是。”
待到宋煊出了大堂,郭恩的眼泪才滚落下来。
宋煊站在门口,手里捏着金锭,心情复杂。
诸多衙役全都望着宋煊,说实在的一个上官做到这种地步,已经非常不错了。
他又不是让你们去造反。
“大官人。”班峰上前拱手道:
“此事绝不能如此算了。”
“是啊,大官人,只要您发话,这刀山火海兄弟们也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