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是返回的路上异常顺利,他们没有再遭遇任何伏击或追踪。借用任映真的夜视望远镜看见旧校舍的轮廓时,温川长出一口气,有种虚脱般的疲惫。
等候出入口守夜顺便警戒的林听和祝安发现了他们,立刻帮忙把人抬进室内。伤员们被安顿好后,伊斯玛尔莱转向他们两个:“谢谢你们帮忙找回钱来。”
【好糟糕的谐音】
“我的态度没有改变,”她看了一眼温川,对任映真说:“如果你愿意,可以留下来。”
任映真四下扫了扫,这里已初具避难据点的雏形。伊斯玛尔莱的队伍将主要活动区域集中在二楼,易守难攻,二楼的窗户都悬挂着落地响的示警装置,一楼到二楼的楼梯转角和一楼大门有两拨守夜人。一楼破门窗都被能找到的木板、硬纸板或堆积的杂物从内部封堵,只留少数几个关键位置上有狭窄的观察孔。
有救。
“……你们放心的话,我同意留下。”任映真指了指二楼距离众人休息区最远端的位置:“不过,我待那边。”
伊斯玛尔莱对此并不意外,点头同意:“好。如果需要基本物资也可以跟我们提出。”
她能感觉到任映真决定留下或许跟温川有关,但这已经够了。现在只是一个开始。
在她的内心深处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之前的“任映真”在她的脑海里仍然留有印记,她无法将其和现在的任映真割裂开来。而且,她有一种近乎直觉的信念:不论对方变得多么难以捉摸,任映真总有一条底线。
任映真大概率不会无缘无故去主动伤害对他没有直接威胁,甚至可能被他视为某种资源的同伴。
她承认这是一种带有赌注性质的解读。
……
夜色渐深。
现在没人能奢望连续八小时的安稳睡眠,第二天过去,生存的本能让所有人学会了抓住一切间隙零散地休息。林听和祝安完成第一轮值守,接下来由曲有姝和克劳迪娅接替。
守夜人轻不可闻的脚步声。
众人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温川听出了伊斯玛尔莱的脚步声,他悄然睁开了眼睛。他目送少女的背影在那角落几步远外的位置站定,然后,就在下一秒,任映真从他的位置上起身。
两人全程没有一句对话,但很默契地一前一后,步履轻捷地避开了地上休息的同学们,走向了走廊尽头的废弃教室。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温川屏住呼吸,也悄悄爬了起来。他蹑手蹑脚地跟到教师外侧,保持着一段距离藏在浓重阴影里,竖起耳朵倾听教室里面的动静。
伊斯玛尔莱先开口:“不论如何,谢谢你愿意留下来。”
“各取所需。你的态度也改变了,不是吗。”任映真的声音平静无波:“你最初特意点出我杀死了五个人,是担心我加入会影响你辛苦建立的秩序和领导地位吧。”
她没有否认:“我必须考虑团队的稳定……而你看起来和之前太不一样了。我从未想过你、不如说我只想过你不会毫不犹豫地夺取同学的性命。”
“生存环境太极端,”任映真说,“所有人都是没有办法。有的同学也认为不杀死我的话自己就会活不下去,所以我就回以同样的想法。”
“你对温川同学的态度好像很特殊。”伊斯玛尔莱说:“你似乎为他改变了自己的处事方式?你们之间是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还是说有什么其他原因?”
“为什么非要有原因?”任映真问:“不过,你觉得不在自身难保的环境里,本能的第一反应仍是顾及他人安危……这一点特别吸引人吗?”
伊斯玛尔莱:“……”
【因为他善!】
【几千年前的烂梗了怎么还在追我】
纵使她一贯坦诚,也是真心希望能有更多的同学活下来,此时也被任映真这句话给噎住了。善良在这你死我活的鬼地方实在算不上优点,最奢侈又最致命,说是找死也不为过。
任映真好像没有注意到她异常的沉默,继续说:“又懂得感恩,对于获得的帮助会铭记于心,而非视为理所当然。”
伊斯玛尔莱:“……”
那不是最基本的人际交往吗?难道你遇到的大部分人都忘恩负义吗?知恩图报什么时候变成了人的稀有品质?她感到一阵无力。
“而且性格坚韧,”最让伊斯玛尔莱头皮发麻的是任映真的语气听起来那么客观,“明明内心恐惧得不得了,体能也平平,但是温川同学却一直在努力克服,试图贡献自己的力量,而非一味依赖别人或者放弃。”
伊斯玛尔莱:“……”
努力当然是好事,但你难道完全不考虑效率吗?生存游戏面前努力不一定有用啊。不要把挣扎求生美化成坚韧不拔可以吗?
最后,任映真笃定道:“所以我喜欢温川同学。”
伊斯玛尔莱:“等等。”
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遭遇了语言和情感上的双重霸凌。伊斯玛尔莱确认自己没听错,她意识到自己需要理清这匪夷所思的因果关系:“你的意思是,你喜欢他……因为他善良、懂得感恩,还有努力?”
“当然。”任映真语气真挚,脸不红心不跳。
伊斯玛尔莱怀疑了一会她的认知能力,也许是月光不够亮。她没在任映真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迹象,反而看出对方是令人费解的认真。
很快,她放弃了思考,不再去尝试理解任映真那完全不符合生存逻辑的“喜欢”。
算了。几番挣扎后,最务实的念头占据了上风:喜欢就喜欢吧,挺有用的。温川是个太软心肠的人了,所以即便任映真的性格改变,他也会被温川影响,不会对这支队伍不利。
想到这里,她豁然开朗。生存,现在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动机可以搁置,结果有利就好。
“好吧,”她说,“既然你选择留下,并且认可温川同学……那么我希望在接下来的几天,我们能为了共同生存的目标尽可能合作。”
“我正想问你这件事。测验开始前,规则说得很清楚:120小时结束时,如果项圈检测到存活者不止一人,所有项圈会同时爆炸。那么,你那‘所有不想自相残杀的同学都能活下来’的梦想,具体打算怎么实现呢?在规则注定只能有一人存活的前提下。”
“现在还不便多说。”温川听到伊斯玛尔莱这样回答,接着,她似乎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交流。
温川无声叹了口气,决定先回到自己的位置。
最后他听见伊斯玛尔莱说:“明天,我给你看一些东西。”
对话应该到尾声了,他不敢再冒险停留,溜回了自己在一楼的休息位置,盖着校服闭上眼睛,假装自己从未离开过。他其实心里还像被猫爪抓了一样,脑袋里飘着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任映真说的那些话让他昏昏沉沉,又无法真正入睡。
就在这半梦半醒里挣扎时,他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有别于血与铁。
盖在他身上的校服外套因为他不安地翻来覆去已经滑落了一些,对方伸手帮他把滑落的衣服重新拉上来,搭在肩颈处,又轻轻掖了一下,确保盖得更严实些。
任映真在他身前又停留了大约十几秒。
他是不是发现我装睡了?
温川能清晰地感觉到有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片刻,然后,那种味道渐渐远离。自始至终,他没有听到任映真的脚步声。
他悄悄松了一口气,但心脏却跳得更快了。忍不住把外套裹紧的同时,他想:要不明天还是试试问任映真能不能跟他一块睡吧?
因为在小诊所挨在一起睡的时候真的挺暖和的……任映真的体温好像一直挺高。
温川把脑袋往外套里缩了缩,企望以这种方式藏起自己的胡思乱想。
【我竟然没有觉得任映真OOC,我真的很吃惊】
【不是第一次见到病娇恋爱脑了,没想到居然会是A07】
【也没到病娇的程度吧,第九期任映真多正常啊?任映真肯定发现他在装睡了,都没干啥】
【我可以给你分析一下任映真的发言,温川心地纯善所以好骗,懂得感恩所以好拿捏,努力所以生命力顽强适合观察……】
【怎么又给A07套上大BOSS滤镜了,他不是冷脸萌吗】
综合能力测验开始后的第三天凌晨。
天光未亮,一切还笼罩在一片灰蓝色的昏暗之中。温川睡得不踏实,很早就醒了过来,他正好接过了守夜的虞悄的班,便坐在靠近出入口的位置警惕着外边的动静。
他悄悄转头望向远离人群的那个阴暗角落。
……任映真居然还在睡啊。
他小心翼翼地挪近,越靠近就看得越清楚。他眨了眨眼,很快发现了不对,班长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看,嘴唇的颜色也变得更浅了。是不舒服吗?他想起昨天的战斗,手臂的擦伤,还有背负钱来长途跋涉的消耗……
他伸出手,想要探一下对方的额头温度。
指尖即将触及皮肤的一刹那,任映真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痛得温川眼前发黑,差点叫出声,他骇然抬头,只对上一双朦胧的眼睛。
“别闹,我——”任映真瞳孔一转,视线掠过自己的手腕移动到温川的脸上,然后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那种迷茫转瞬褪去,他立刻松开钳制,声音有点沙哑,不辨喜怒:“早上好……怎么了?抱歉,我条件反射。”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有点担心你。”温川收回手,握住自己的手腕,刚刚被捏住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他低下头,不想看任映真的眼睛。他捕捉到了那点短暂的错愕,任映真刚刚是不是把他当成其他的什么人了?
他好像被细小的刺扎了一下,又无权为此感到愤怒。
任映真闻言,低头看了看他的手腕:“我没事。应该只是有点累。”他伸出另一只手,自然道:“手腕,我看看。”
话音刚落,温川就傻傻地松开了握着的手,把泛红的那只手腕递了过去。任映真托住他的手腕,避开最红的位置轻轻按压检查,还好没伤到骨头。
在这种故事背景下还是应该改改他那条件反射,如果再用力一点,温川这只手腕可能就要废掉了。还好,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疼吗?”
温川盯着他的脸,只看见垂下的眼睫藏住了任映真眼底可能存在的真实情绪,讷讷地回答:“还好……”
“下次别这样突然靠近别人。”他听不出任映真到底是关心还是警告:“尤其是在对方还没完全清醒的时候,很危险。”
任映真的动作很温柔,称得上体贴。但因其太不真实,像精心排练过的表演。可即便如此,被这样对待,对方指尖的温度、专注的神情,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不去狂跳起来,泵出的暖流涌遍全身。
“嗯,知道了。”
“现在是你值守吗?可以再睡会,我来替你吧。”任映真松开手。
温川莫名失落地收回手。
校舍的另一侧。
刘今熠默默蜷了蜷身体,她本就没怎么睡踏实,测验开始后更是担心还没被通报死亡的任映真从哪里冒出来在伊斯玛尔莱一行人面前指控她打晕他还抢走了背包或者干脆直接报复她,总是半梦半醒。
而现在、噩梦似乎成真了一半。
她将整个过程听了个大概,才悄然睁开双眼,偷偷望了过去。
不对啊,那是“任映真”吗?
刘今熠绝不是怀疑那张脸,在测验还没开始的时候,她是相当怀疑对方能当上班长是因为长相方面来说无往不利。毕竟社交场合下,那张脸实在锦上添花,功不可没。任映真能帮她忙也有外貌的功劳。
此时她甚至想开口问,你真的是任映真吗?
那毫无疑问是其本人,连自然上挑的眼尾线条,嘴唇的形状都和记忆里分毫不差。但就是不对,完全不对。
昨晚遇到任映真时已经天色昏暗,她又在种种因素叠加下精神高度紧张,并未仔细端详对方。但现在,她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
任映真抬起头,视线越过了背对着她,正红着耳朵的温川的肩膀,精准无误地对上了她的眼睛。
四目相对,刘今熠浑身一僵。
任映真在看清是她后露出了一个从容的笑。
她知道哪里不对了,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好像能吸走所有的光线。这个瞬间她几乎忘记了呼吸和思考,但她突然觉得也许该相信天道有常,神话传说里科学解释不了的部分不一定就是假的……
她绝对看见了一只来朝她索命的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