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重庆,军统局副局长办公室。
一份来自天津的绝密报告,被呈送到郑介民的案头。
报告的纸张,似乎还带着一丝海港的潮气。
郑介民拿起报告,指尖拂过上面“陆桥山”的署名,神情并无波澜。
他看得太多,也见过太多“详实”的报告。
但随着目光的下移,他的眉毛不自觉地扬了起来,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子,也微微前倾。
美军先遣队……OSS……秘密接触地方势力……评估战后华北权力格局……
每一个字眼,击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谋划。
这不止是一份情报。
这是梯子。
是他在即将到来的战后乱局中,抢先一步搭上美国人这条大船的梯子!
更是他用来在委座面前,压过戴笠风头的政治资本!
“好!”
郑介民将报告重重拍在桌上,脸上的笑容再也无法抑制,甚至带着一丝涨红。
“眼光敏锐,心细如发!”
他立刻拿起笔,在报告的页边空白处,龙飞凤舞地写下批示。
“于复杂局势中捕捉关键信息,殊为可贵!”
写到这,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
“继续密切关注美方动向,尤其是其与地方势力之互动,随时密报。”
这不仅仅是嘉奖,更是授权,是将陆桥山正式纳为自己派系在华北地区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做完这一切,郑介민起身踱步,心情极佳地哼起了京剧《定军山》。他已在脑中盘算着,该如何将这份情报“巧妙”地呈送上去,为自己再添一笔浓墨重彩的功绩。
几乎在同一时间,天津。
陆桥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亲手译出那封来自重庆的加密回电。
当“殊为可贵”四个字出现在译码纸上时,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沸腾。
他成功了!
他赌对了!
郑副局长看到了他的价值,看到了他在天津这潭浑水里,依然能捞出珍珠的本事!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在郑副局长心中的分量,已然不同。吴敬中那个老滑头,再也不能轻易拿捏他。而马奎那个蠢货,更是被他远远甩在了身后!
与陆桥山的春风得意形成绝望反差的,是军统天津站的另一间办公室。
马奎死死盯着桌上的两份电报。
一份来自站长吴敬中转呈的、戴老板的申斥电。
电文中,他在利顺德饭店的行动,被吴敬中“润色”成了一场鲁莽、愚蠢、险些破坏“友邦合作大局”的灾难。
戴笠的用词冰冷无情,“严加管束”四个字下面,是更让他遍体生寒的暗示——“再出纰漏,不必手软”。
而另一份,则是他的靠山毛人凤发来的密电。
没有安抚,没有撑腰。
通篇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怒骂,最后一句更是如同最后通牒:“收敛锋芒,服从指挥,暂以静制动!”
“静制动?”
马奎低声嘶吼,脖子上青筋暴起,他猛地将电报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墙上。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想咆哮,想撕咬,却发现手脚早已被无形的锁链捆死。
他知道,自己被耍了。
从头到尾,都被龙二那个混蛋,还有陆桥山那个小人,耍得团团转!
可现在,他连叫屈的地方都没有。
与此同时,黑市情报贩子谢若林,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根小黄鱼码进自己的保险箱。
旁边,已经整整齐齐地躺了十几根。
靠着“及时”卖出的几条关于美军考察组的“边角料”情报,他如今在天津卫的消息圈里声名鹊起,甚至有了“谢半城”的诨号,意思是半个天津城的消息,都得从他这儿过。
他没忘了龙二那位爷的警告,行事低调,但关系网却在金条的铺路下,悄然织向了北平,甚至南京。
另一边,利顺德饭店的套房里。
OSS的鲍尔斯上校,正满意地看着一份物资调配清单。
龙二先生信守承诺,只谈生意,绝不碰情报。
在他的帮助下,港口的物资转运和先期人员的安顿,进行得异常顺利。
这位神秘的东方商人,简直是上帝派来的天使。
而在天津某个阴暗的角落,高桥和小林这两个前日本特务,正对着一张名单发抖。
名单是他们的新“老板”——OSS通过龙二先生转交的。
上面的人,都是他们曾经的“合作者”。
现在,他们要在恐惧与利益的驱使下,将这些人,一个个评估、筛选,变成献给美国人的投名状。
将所有人的命运之线玩弄于股掌的龙二,此刻正在自己的院中。
他在一张铺开的宣纸上,画着一幅巨大的关系网。
郑介民、陆桥山、戴笠、马奎、毛人凤、谢若林、鲍尔斯、高桥……
一个个名字,被他用朱砂笔圈点,再用墨线连接。
他刚刚收到手下送来的各方情报汇总,内容正是重庆的批示、马奎的处境、黑市的动态。
所有的一切,都精准地落在他预设的节点上。
陆桥山成了他指向郑介民的探针。
马奎这颗炸弹,被他暂时拆掉了引信,却也埋得更深。
谢若林是他在阴影里散播信息的喉舌。
美国人和日本人,都成了他撬动棋盘的杠杆。
他提起笔,在所有墨线的交汇中心,也就是代表他自己的那个圆圈旁,轻轻落下两个字。
“入局。”
一子落,满盘活。
真正的棋局,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