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姬解释道:“如今世道不同了。自打北境军入了京城,推行新政,轻徭薄赋,鼓励工商,更是准许女子立户,独立经营。妾身早年攒了些积蓄,便盘下这画舫,做些清雅的生意,卖些茶点,唱些小曲,招待些文人墨客或是像二位这般有趣的客人,日子倒也自在。”
她的眼中泛起真切的光彩,“不瞒二位,如今这江南,女子能做的事可多了。镇上开了不少女子工坊,织布、绣花、甚至做木匠活计的都有。还有女医馆,女先生……听说京城那边,还能让女子考取功名呢。这日子,有奔头。”
沈桃桃听着这些话,看着歌姬眼中那份不依附于人的自信,心中涌起成就感。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谢云景的手。
这一切的改变,都有他,也有她,以及无数人共同努力的影子。
这盛世,如你我所愿。
歌姬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觉地说着,从隔壁私塾里的女娃娃,一直讲到隔壁县最近冒出来的一个女神捕……
沈涛涛听着听着,酒意袭来,眼皮渐渐沉重,不知不觉间,便歪在谢云景温暖坚实的怀里,沉沉睡去了。
谢云景小心地调整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些,对那歌姬微微颔首:“多谢姑娘款待,内子醉了,我们不便久留。”
歌姬会意,恭敬地送他们离开。
回到自家小舟,谢云景轻轻将沈桃桃安顿在舱内软榻上,为她盖好薄被,随后拥着她,随波逐流在河上。
沈桃桃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船身随着水波轻轻摇晃,她盯着船顶,愣了好一会儿神,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船上。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身旁的位置,空荡荡的。
“云景?”她心里一紧,猛地坐起身,有些慌乱地朝舱外望去。
只见船头,谢云景正背对着她,坐在一个小火炉旁,手里拿着一根树枝,上面串着两条烤得金黄焦香的鱼,诱人的香气随着晨风飘了进来。
他似乎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晨光勾勒出他俊朗的轮廓,眼神温和:“醒了?正好,鱼烤好了,过来吃。”
看到他安然无恙地在那里,沈桃桃的心瞬间落了回去,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绽开笑容:“哎,就来。”
她胡乱洗漱了一番,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几步就凑到了船头。
谢云景递给她一条鱼,她接过来,吹了吹就咬了一大口,外皮酥脆,内里鲜嫩,“嗯,好吃,好吃。”
“慢点吃,小心刺。”谢云景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眼中带着宠溺的笑意,自己也拿起另一条鱼,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咱们这是到哪儿了?”沈桃桃一边吃一边含糊地问,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两岸的景色。
河道似乎比昨日宽阔了些,岸边的村落也密集起来。
谢云景摇摇头:“具体地名不知,这一带岔道多,地名杂。不过方向没错,一直是向北走。”
沈桃桃点点头,浑不在意:“方向对就行,总能到家的。”对她而言,有他在身边,天涯海角亦是家,北境不过是那个最温暖的终点。
就在她吃得正香时,岸上传来一阵哭喊声。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个河湾上,黑压压地围着一群人。
人群中央,几个粗壮的汉子正推搡着一个木笼子,笼子里隐约可见一个衣衫凌乱的年轻妇人,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女娃娃。
一个穿着体面长袍的老头,正指着那妇人厉声斥骂:“陈柳氏,你这毒妇,心肠歹毒,竟敢下毒谋害陈二旺家满门十二口。今日,我陈家便要按族规,将你这毒妇连同你这小孽种一起沉塘,以告慰亡灵。”
那妇人满脸泪痕,拼命摇头,声音嘶哑地哭喊:“族长,冤枉啊,我没有下毒,我真的没有,是我婆婆将断肠草当野菜煮了给全家吃,求您明察,放过我的孩子,她是无辜的。”
那个老头冷笑:“贱人还敢狡辩,那怎么就那么巧,他们全吃了,就你和这个赔钱货没吃!”
妇人哆哆嗦嗦地说道:“我婆婆一向不准我和孩子上桌吃饭,族里的人都是知道的啊。”
是个人都能听明白,是婆婆全家误食了断肠草嗝屁了,儿媳和孙女因为婆婆的刻薄没有吃饭而躲过一劫。
但那个叫族长的老头却仿佛没听到一样,一脚踹在笼子上,“贱人,临死还在胡说八道!你夫君都死了,你活着也守不住身子,不如就随他们去了,也全了我陈氏妇人的名节。”
周围的村民也纷纷喊道:“沉塘!沉塘!陈氏妇人的名节不容玷污!”
沈桃桃看得柳眉倒竖,她“啪”地放下吃了一半的烤鱼,猛地站起身:“岂有此理,就算她真的杀了人,也该由官府依律审判,怎能滥用私刑,更何况还有个孩子。”
谢云景脸色也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如刀。
他正要准备靠岸干涉。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传来一声清脆的呵斥:“都给我住手!”
声音落下,一个身影利落地分开人群,大步走了进来,来人竟是一名女子。
她身材高挑,穿着一身利落的公服,腰间挎着腰牌,手中还握着一卷牛皮长鞭。
她约莫二十出头年纪,眉宇间带着一股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和干练。
沈桃桃和谢云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女捕快?
那被称作族长的老者见到来人,眉头紧皱,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还是拱了拱手,语气却带着几分倚老卖老的不客气:“原来是邱捕快。这是陈家内部事务,这毒妇害我陈家十二条人命,按族规沉塘,天经地义。还请邱捕快不要插手我们宗族内部之事。”
那位邱捕快走到近前,目光扫过笼中瑟瑟发抖的母女,又冷冷地看向族长,“陈族长,陈柳氏和她的女儿,都是在县衙登记在册的百姓,受朝廷律法庇护。她若真犯了命案,自有官府查证、审讯、定罪,岂容你们私设公堂,滥用私刑,草菅人命。就算是宗族,也大不过王法!”
她这番话掷地有声,引得周围一些村民窃窃私语。
陈族长老脸挂不住,恼羞成怒道:“邱玉,你一个小小捕快,休要多管闲事。这是我们陈家的规矩,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大于天,今天这人,我们沉定了!”说罢,他猛地一挥手,对那几个壮汉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沉下去!”
那几个陈家子弟见状,不再犹豫,抬起沉重的木笼,“噗通”一声就扔进了冰冷的河水中。
笼子迅速下沉,河水瞬间淹没了妇人的哭喊和孩子的尖叫。
“混账!”邱玉怒喝一声,几乎在笼子入水的瞬间,她手腕一抖,手中长鞭“嗖”的一声破空而去,精准地缠住了木笼的一角。
她大喝一声,竟硬生生将已经下沉的木笼又拖回了岸边。
这一手漂亮的鞭法,让沈桃桃忍不住在叫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