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他们在博物馆里看到的凤冠上的蓝色更灵动,也更鲜活。
那是一种带着渐变的、从湖蓝到孔雀绿的色彩,在昏暗的店铺里,依旧流转着幽微的光,仿佛那只蝴蝶下一秒就要振翅飞去。
“老板,”苏逸显然没受过这种冷遇,他深吸口气,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很喜欢这支簪子,你开个价,多少钱我都买。”
他不是没见过好东西,他自己收藏的珠宝,随便拿出来一件都价值连城。
但这支簪子不一样。它身上有种活的、会呼吸的美,有种被岁月沉淀下来的、安静又倔强的灵魂。
老银匠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锉刀,他抬起头,透过那副厚厚的老花镜,浑浊的眼睛在苏逸那张过分出挑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后生,这不是钱的事。”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这簪子,是我师父留下的遗物,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后一件活计。非卖品。”
苏逸愣住了。
他看着那支簪子,又看了看老人那双布满皱纹和老茧、却依旧稳定有力的手,心里那股势在必得的火,瞬间就被一股更复杂的情绪给浇熄了。
【哇……点翠!是活的点翠!这颜色,也太美了吧!跟博物馆那个凤冠的美还不一样,那个沉稳典雅,这个更灵动!】
【竟然是老师傅的遗物,怪不得不卖。这已经不是商品了,这是念想。】
【苏苏的表情……他好像被打击到了。第一次看到他想买却买不到的东西吧?】
【心疼苏苏,他不是非要买,他是真的被美到了。他看那簪子的眼神,跟我看他的时候一样。】
“那……”苏逸的嘴唇动了动,那股执拗的劲儿泄了下去,声音都软了几分,“那您能……能再跟我讲讲它的故事吗?”
老银匠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
他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就娇生惯养、一身贵气的年轻人,那眼神,终于缓和了些许。
“我师父啊,”老人重新拿起工具,一边打磨着手里的银片,一边陷入了悠远的回忆,“他一辈子,就爱跟这些瓶瓶罐罐打交道。他说,每一件东西,都有它的魂。你得用心去跟它说话,它才能活过来。”
“这支簪子,是他给他老伴儿做的。那年他师娘生了场大病,头发都快掉光了,天天在家里唉声叹气,说自己老了,丑了,配不上他了。”
“我师父嘴笨,不会说那些好听的话。他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花了三个月,做了这么支蝴蝶簪子。他说,蝴蝶破茧,寓意新生。他想告诉他老伴儿,在她心里,她永远都是最好看的。”
老人的声音,在昏暗的店铺里,悠悠地回荡着。
“可惜啊,”他叹了口气,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簪子做好的那天,师娘没撑住,走了。”
“从那以后,师父再也没做过点翠。他说,这手艺太伤生,也太伤心。这支簪子,就成了他最后一件念想。”
整个店铺,陷入了一片沉寂。
连呼吸声,都仿佛被这沉重又温柔的故事给压住了。
苏逸站在柜台前,一动不动。
他看着那支蝴蝶簪子,那片幽蓝的、流转着光芒的蝶翼,在他眼里,仿佛变成了一滴凝固的、跨越了生死的眼泪。
美,是美的。
但这种美,太沉重了。
他忽然就没了拥有的欲望。
有些东西,只适合远远地看着,放在它应该在的地方。
姜澈一直站在他身后,他将手,轻轻地搭在了苏逸紧绷的肩膀上,无声地传递着安抚的力量。
沈闻璟也看得有些出神。
许久,苏逸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有些干涩:“……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老银匠摇了摇头,他将那支簪子重新放回了铺着深色丝绒的盒子里,盖上了盖子,仿佛也将那段尘封的往事,一并锁了回去。
那片幽蓝的、仿佛会呼吸的蝶翼,就这么从眼前消失了。
苏逸的心里,像是空了块。
他只是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点可笑,也有点……唐突。
“对不起,老板。”苏逸的声音,没了平日里的张扬与骄傲,变得很轻,很真诚,“我不该强求的。”
老银匠浑浊的眼睛,透过老花镜,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没有了刚才的势在必得,也没有得不到的懊恼,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惋惜的安静。
他活了大半辈子,迎来送往,见过太多走马观花的游客,也见过不少财大气粗、想用钱砸开切的商人。
但像眼前这个年轻人这样,眼睛里能透出对美的真正欣赏,和对故事的由衷尊重的,却不多见。
老人沉默了片刻,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些许松动。
“除了这个,”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还有其他的,你要看看吗?”
苏逸本来已经暗下去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那动作,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有件我自个儿做的,虽没有我师父那手艺活灵活现,但也还算……看得过去。”老人说着,转身,从里间一个上了锁的木柜里,捧出了另一个长条形的木盒。
盒子打开的瞬间,一抹温润的银光,在昏暗的店铺里,静静地流淌开来。
那也是一支簪子。
但与刚才那只充满了悲剧色彩的蝴蝶不同,这支簪子,雕的是一对依偎在一起的喜鹊。
喜鹊的羽毛,用的是比发丝还细的银丝,一根根地掐丝、焊接,层层叠叠,繁复又轻盈。
鸟儿的眼睛,镶嵌着两颗比米粒还小的黑曜石,在光线下,闪烁着灵动的光。
最绝的是,那两只喜鹊,一只微微低头,正用喙梳理着另一只的羽毛,姿态亲昵,充满了脉脉温情。
整支簪子,没有用任何华丽的宝石,也没有那惊心动魄的点翠,只用最纯粹的银,却雕琢出了一种岁月静好、相濡以沫的温暖与喜悦。
“您太自谦了。”苏逸看着那对喜鹊,由衷地赞叹,“这哪里是看得过去,这简直是……把喜气都雕活了。”
“它和刚才那支,是不一样的美。”苏逸的眼睛里,是全然的、不加掩饰的欣赏与沉醉。
“哇!苏逸哥!这个也好好看啊!”
一个清亮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这片刻的安静。
宋子阳不知何时也循着小巷找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林白屿,两人脑袋凑在一块儿,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苏逸手边的那个木盒。
“这个是喜鹊吧?雕得跟真的一样!太厉害了!”宋子阳的夸赞,向来是这么直白又热烈。
他看着那支簪子,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更亮了,他凑到苏逸身边,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讨好笑容:“苏逸哥,你眼光最好,你帮我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适合送给我妈的礼物啊?我妈快过生日了,我想给她个惊喜。”
“你?”苏逸从那支喜鹊簪子上移开视线,斜睨了他一眼,语气里是习惯性的嫌弃,“你妈的生日礼物,你现在才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