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区”的空气,因方才那场出人意料的胜负与交换,凝滞了片刻。
暴熊伊万还在低吼着用俄语咒骂,墨老则阴沉着脸,将U盘小心收好,看向花痴开(阿卜杜勒王子)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与晦暗不明的忌惮。键盘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快速闪烁,似乎在重新评估这个看似痴傻的王子的危险系数。
梅斯适时地打破了沉默,他脸上精准的微笑依旧无懈可击,只是语气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般的玩味:“王子殿下独特的品味,总是能带来惊喜。那么,我们是否开始第二轮‘深渊轮盘’?相信经过刚才的预热,诸位贵客已经更加熟悉这里的‘水温’了。”
“当然!”花痴开立刻响应,像个急于得到新玩具的孩子,随手将那对墨玉球放在自己面前,眼神热切地望向轮盘,“这次会有什么好玩的?”
新一轮赌注投入。墨老提供的是一份关于某东南亚港口未来三个月关税政策可能“微调”的内幕消息;键盘投入的是一份经过复杂加密的、关于下周某个大宗商品期货市场关键算法交易策略的核心参数;暴熊则拿出了一份经过公证的、位于西伯利亚某处冻土下的小型稀有金属矿脉勘探与开采权转让协议。
轮到花痴开。他似乎有些苦恼地摸了摸身上华丽的长袍,然后眼睛一亮,从手指上褪下一枚造型古朴、镶嵌着暗红色宝石的戒指。“这个!我母亲的……呃,一位长辈送的护身符,据说是古波斯皇宫流出来的,能带来好运。”他语焉不详地说着,将戒指丢进了“珍宝”感应区。那戒指上的暗红宝石光泽内敛,戒身刻满细密而古老的花纹,带着一种沧桑的神秘感。
梅斯照例扫描确认。仪器显示宝石和金属成分古老,价值不菲,但并未触发特殊警报。他微笑着点头认可。
轮盘再次转动。这一次,指针在几人的注视下,划过一个又一个充满诱惑的扇区,最终,带着些许宿命般的意味,停在了……“珍宝”区,正对着花痴开刚放进去的那枚古戒。
第二轮“奖池”,是这枚神秘的波斯古戒。
牌局继续。荷官梅斯的控牌手法愈发精妙,牌局的走势也更加扑朔迷离。每个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试图将这枚可能隐藏着秘密或仅仅价值连城的戒指纳入囊中。
花痴开依旧维持着他的“痴态”,但他暗中对墨玉球内部刻痕的破译却有了初步进展。那并非标准盲文,而是一种混合了密码与私人记号的暗码,需要结合特定记忆或密码本才能完全解读。但仅从触感得到的碎片信息来看,似乎涉及几个缩写代号、日期和地理坐标片段,其中一个坐标片段……隐隐指向百汇赌城内部的某个区域。
这老狐狸,果然也在暗中记录着“深海区”乃至“百汇”的某些秘密。
牌局中,花痴开的“千算”持续运转,如同最精密的滤波器,剥离梅斯控牌产生的干扰,计算着真实概率和每个人的心理防线。他故意输掉了几轮小注,让墨老和键盘逐渐放松了对他的警惕,暴熊则更加认定他是个运气时好时坏的草包。
关键一手来临。公共牌面是红桃10、方块J、黑桃Q,一张顺子的绝佳听牌面。花痴开底牌是红桃K和红桃A,同花顺的最大可能!墨老牌面有一张A,键盘牌面散乱但跟注沉稳,暴熊牌面有一对9。
梅斯发出了转牌——一张无用的梅花2。
下注轮,墨老加注,键盘跟注,暴熊犹豫后也跟注。轮到花痴开,他痴痴地看着自己的底牌,又看看桌面,突然做出一个“冲动”的决定——再次全下!将刚刚赢来的、加上自己剩余的筹码,全部推了出去!
这一次,全桌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梅斯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扬了一下。连续两次全下,这种打法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有绝对的信心,或者,有更深的目的。
墨老脸色变幻,他的底牌是A和一张无关紧要的小牌,听顺子希望渺茫,更多的是依靠一对A bluff(诈唬)。键盘快速计算后,选择了弃牌,风险太高。暴熊看了看自己的一对9,又看了看花痴开那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想起上一局他三条K都能赢,一股邪火加赌徒心理涌上,猛地一拍桌子:“跟了!我就不信你次次运气都好!”
摊牌。
暴熊:一对9。
墨老:一对A。
花痴开缓缓翻开底牌——红桃K,红桃A。
“同花……大牌面。”梅斯平静地宣布,“但尚未成牌。”
暴熊和墨老都松了口气,随即又紧紧盯着最后一张河牌。
梅斯的手指稳定而优雅地捻起最后一张牌,翻开放置在牌桌中央——
红桃Q!
花痴开的牌面构成:红桃A、K、Q、10、?,只要底牌另一张是红桃J或红桃9,就是同花顺或同花!但他是红桃A和红桃K,另一张公共牌是红桃10,加上河牌红桃Q,以及转牌梅花2和最初的黑桃Q、方块J……他最大的牌是A、K、Q、J、10的顺子,而且是红桃A、K、Q领头的高牌顺子,虽然不是同花顺,但已经足以碾压一对A和一对9!
“顺子,A领头。”梅斯的声音落下。
暴熊呆若木鸡,墨老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
花痴开又赢了!赢走了第二轮“奖池”,那枚他刚刚自己放进去的波斯古戒!
“哈哈!好玩!真好玩!”花痴开手舞足蹈,一把抓回那枚戒指,随意套回手指上,仿佛那只是一件普通的战利品。他甚至没多看墨老和暴熊那难看的脸色,转而热切地看向梅斯:“还有吗?还有更好玩的吗?”
梅斯深深地看了花痴开一眼,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职业审视,而是多了一丝探究和……隐约的兴奋?就像赌徒看到了难以预测的牌局,科学家发现了无法解释的现象。
“王子殿下的运气和……胆识,令人印象深刻。”梅斯微笑道,“‘深海区’的常规游戏,或许已经无法满足您了。不知您是否对……更‘深入’一些的体验感兴趣?”
“更深入?”花痴开眼睛发亮,“有多深?”
“那需要您展示更多的……‘诚意’和‘资格’。”梅斯意有所指,“比如,您是否愿意,用您刚刚赢得的这枚戒指,以及……您之前得到的那对墨玉球,作为‘门票’,去参与一个只在每月‘晦日’(月末无月之夜)举行的特别游戏?那场游戏,赌注将更加……非同寻常,参与者,也都是真正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物。”
晦日特别游戏!花痴开心中一震。这很可能就是接触“暗巢”更高层、甚至直接窥探“天局”核心秘密的关键入口!夜郎七的情报网也只隐约提到“晦日”在“百汇”有特殊活动,具体内容却无从得知。
他脸上却露出犹豫和贪婪交织的蠢相,摸着戒指和口袋里的墨玉球:“这个……很值钱的……而且,这黑球我刚玩上手……”
梅斯笑容不变,声音却带着一丝蛊惑:“在那场游戏里,您可能赢得的,远非金钱或珍宝可以衡量。可能是……改变命运的机会,知晓世界真相的碎片,甚至……获得凌驾于规则之上的‘特权’。当然,风险也与之对应。只有最勇敢、最特别、且被认可的客人,才会收到邀请。”
花痴开纠结地抓了抓头发,看看戒指,又摸摸墨玉球,最后像下定决心似的:“去!为什么不去!听起来比在这里好玩多了!不过……”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但音量足以让其他人听见),“你得保证,真的有好玩的,不能骗我!”
梅斯颔首:“以‘深海区’的信誉保证。那么,两日后的‘晦日’午夜,我会派人去您的套房接您。请务必携带好您的‘门票’。”
牌局到此,实际上已经结束。墨老和暴熊显然没有获得“晦日”游戏的邀请资格,脸色更加难看,尤其是墨老,看向花痴开手中墨玉球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却又强行压抑。键盘则若有所思地收拾着自己的平板,目光在花痴开和梅斯之间逡巡。
离开“深海区”,返回顶层套房的路上,花痴开依旧扮演着兴奋又懵懂的王子,但“千算”却在疯狂运转,复盘着今晚的一切。
梅斯在观察他,评估他。用“晦日”游戏作为诱饵和进一步的试探。那枚波斯古戒和墨玉球,与其说是“门票”,不如说是“质押物”和“观察样本”——“天局”很可能想通过这两件物品,分析他的背景、意图,甚至可能用高科技手段检测上面是否留有特殊信息或追踪标记。
墨老的反应也很有趣。那对墨玉球对他显然非常重要,重要到他宁愿用价值巨大的内幕信息交换。球内的秘密,或许比想象的更有价值。
回到套房,确认所有监控和监听设备仍在原位且运转正常后,花痴开在浴室水声的掩盖下,用夜郎七传授的、利用日常物品进行加密信息记录的特殊方法,将今晚所见所闻的关键点(晦日游戏、梅斯的态度、墨玉球的秘密指向、牌局细节等)记录下来。然后,他通过随身携带的、经过多重物理和加密屏蔽的微型发射器,将这些信息压缩成极短的脉冲信号,在预设的、极短暂的安全窗口期内,发送了出去。夜郎七在“百汇”外部,一定有接应点。
接下来的两天,花痴开像一个真正的游客一样,在“百汇”庞大的娱乐帝国里流连。他在普通赌场一掷千金,时赢时输;他在顶级餐厅挥霍无度,对美食和美酒评头论足;他甚至去看了几场尺度惊人的地下表演,每次都表现得兴致勃勃、大开眼界。暗地里,他却在不断观察、记忆。赌场的资金流向模式、安保人员的换班规律、重要区域的通行权限验证方式、以及那些看似普通游客或工作人员中,哪些眼神里带着与众不同的警惕或审视。
他注意到,“百汇”的运转高度依赖一套中央智能管理系统,但某些核心区域(比如“深海区”以及可能存在的更机密场所)似乎有独立或隔离的网络。他还发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特殊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密封箱,在高度戒备下,通过专用通道运往邮轮的更深层区域。运输时间不固定,但守卫的级别极高。
第三天,是“晦日”。
入夜后,天幕系统模拟出无月的漆黑夜空,只有稀疏的星光。海面也显得格外幽暗深沉,仿佛与天空融为一体,吞噬着下方邮轮的光亮。
接近午夜,套房门被准时敲响。来的不是梅斯,而是两名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气息冰冷的壮汉。他们一言不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花痴开早已换上另一套更加华贵却便于活动的礼服,将那枚波斯古戒戴在手上,墨玉球则揣在内袋。他脸上带着混合了兴奋与忐忑的“痴态”,跟着两名壮汉离开。
他们没有乘坐常规电梯,而是通过一条需要多次身份验证的隐秘通道,向下深入。通道越来越窄,灯光也越来越暗,最终变成一种幽蓝色的、仿佛海底隧道的照明。空气变得潮湿而压抑,隐隐能听到远处传来的、低沉而有节奏的机械运转声,仿佛是这艘巨轮的心脏在搏动。
走了大约十分钟,他们来到一扇厚重的、看起来像是银行金库大门的黑色合金门前。门前已经等着四个人。
一个是梅斯,他换了一身暗紫色的礼服,显得更加神秘。
另外三人,两男一女。
一个穿着白色中式立领绸衫、面容清癯、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手里盘着一串油光发亮的紫檀木佛珠,眼神半开半阖,却自然流露出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花痴开瞬间认出,这是亚洲赌坛传说中的元老级人物,早已退隐多年的“玉佛”陈观止!他竟然也在这里!
另一个是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穿着定制海军蓝西装的中年白人,他嘴角挂着矜持而疏离的微笑,目光锐利如鹰隼。花痴开从夜郎七提供的有限资料中回忆起,这人很可能是欧洲某古老银行家族的现任话事人之一,金融界真正的隐形巨鳄,代号“蓝血”。
最后那位女性,看起来三十许人,穿着一身剪裁极简的黑色长裙,容貌艳丽至极,却带着一种冰冷彻骨、生人勿近的气息。她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雪茄,烟雾缭绕中,她的眼神空茫地投向黑暗,仿佛对周遭一切都不感兴趣。但花痴开的“千算”本能地对她升起了最高级别的警报——这个女人,极度危险!她的身份,连夜郎七的情报网都没有明确记录,只有一个模糊的代号猜测——“虚无”。
加上花痴开(阿卜杜勒王子),一共五人。梅斯是主持者。
“欢迎各位贵宾,莅临‘渊核’。”梅斯的声音在幽闭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仪式感,“晦日之约,生死之门。请出示你们的‘门票’与‘诚意’。”
陈观止将一枚看似普通的古铜钱放在门旁的感应器上,铜钱闪过一道微光。他提供的“诚意”是一卷泛黄的古老羊皮地图残片。
“蓝血”放上的是一枚镶嵌着黑色钻石的家族徽章戒指,他的“诚意”是一个小巧的钛合金密封筒,里面不知装着什么。
“虚无”女士弹了弹烟灰,将一枚造型奇特的黑色金属令牌按在感应器上,她的“诚意”……竟是一把精致小巧、却散发着无形寒意的银色钥匙。
花痴开学着他们的样子,将波斯古戒和一对墨玉球放在感应区。他准备的“额外诚意”,是从“阿卜杜勒王子”名下某个虚构油田项目中,拆分出来的1%未来十年收益权凭证(由夜郎七的渠道精心伪造,足以乱真)。
感应器依次扫描通过。黑色合金门发出一阵低沉的液压传动声,缓缓向内开启。
门后,并非金碧辉煌的赌厅,而是一个巨大、空旷、近乎球形的地下空间。空间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精密机械臂和全息投影构成的、不断变幻形态的复杂结构,仿佛一颗由光与金属构成的、缓慢跳动的心脏。四周是环形的观察平台,摆放着五张孤零零的高背椅。
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某种高频能量场特有的微麻感。最引人注目的是,在球形空间的顶部,悬挂着五个透明的、如同水晶棺般的圆柱形容器,容器内注满了淡蓝色的液体,隐约可以看到里面似乎有东西在漂浮,却看不清具体是什么。
这里就是“渊核”?“晦日”游戏的地点?
花痴开感觉怀里的卷轴似乎微微发热,体内的混沌能量也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共鸣,仿佛被这个空间里某种无形的力场或存在所牵引。
梅斯走到中央控制台前,转身面向五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肃穆。
“诸位,”他张开双臂,声音在球形空间中引起轻微的回响,“欢迎来到‘真实’的边缘。今晚的游戏,名为‘观火’。”
“你们将不再赌金钱,赌资源,赌信息。”
“你们要赌的,是‘认知’,是‘未来’,是‘可能性’本身。”
“而赌注……”
梅斯指向头顶那五个悬浮的淡蓝色液体容器,眼中闪烁着幽光。
“……是你们自己。”
(第420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