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干离开之后,这里只剩下了那些被留下来的匠人们。
他们大多年长,没有几个后生,且都是拖家带口的,有妻子,有孩子,李建成给与他们安家费用,就是让他们暂时能养活自己的家人。
他们此刻也不说话,就只是沉默的站在原地,打量着周围。
李玄霸目送着杨文干离去,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大哥身边的人,李玄霸都不太喜欢,怎么总是干这样的事情呢?
李玄霸正想着,一旁的张度忽然说道:“公子做的着实不对!先前纵容其麾下武士强闯府衙,如今又纵容这般小人在此信口开河!分明是将君侯当作孩童来对待!”
有武士不满的说道:“我听闻,君受辱,臣当死节!再有下次,必杀了他,提着他的头往公子门前,自戕之!”
李玄霸不可置信的看向了他们,“岂能这般言语?!”
他方才还在想李建成身边的人无礼,结果怎么自己身边的人也开始这么说了??
张度赶忙低头,“君侯,吾等并非是要做那离间兄弟的歹人,只是公子身边的这些人,实在过分,君侯有所不知,我们刚到楼烦的时候,公子让我们一部分人住在府里,可他身边的众人,却对我们极为无礼。”
“他们找了个由头,霸占了公子原先安排给我们的宅院,让我们住在马厩之边,还将我们当作下人来使唤,多有羞辱。”
李玄霸大吃一惊,“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呢?”
张度认真的说道:“李府之内,公子为主,他们是公子随从,我们不敢多说什么,也不愿因此给君侯招惹麻烦,故而不曾提起。”
“只是,君侯亦主也,贵为侯爵,岂能受他们的羞辱?这是我们所不能接受的!”
李玄霸想不明白,无论是自己身边的人,还是大哥身边的人,他们都没有过节,彼此也没有什么接触的机会,自己跟兄长的关系更是极好,怎么麾下人就会对彼此有这么大的怨念呢?
他板着脸,极为严肃的说道:“长兄如父,我自幼受兄长疼爱,长至今日,不敢对他有半点失礼,我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在我身边说起兄长的不是!!”
张度等人急忙请罪。
李玄霸又说道:“往后,若是兄长身边的人再对你们有什么羞辱,勿要与他们争执,更不要说什么厮杀,告知我就是了!方才那荒唐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喏!”
众人纷纷称是。
李玄霸本来还想跟这些匠人们说些话,可现在心情着实不太好,就让张度先安排好这些匠人,自己则是转头回了帐内,他那小院,让大家坐着聊事还可以,想要休息还是不行的。
坐在帐内,李玄霸还有些气嘟嘟的。
此刻,一直参与其中,却全程保持沉默的刘丑奴忽开了口,“君侯,这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放在心上。”
“老丈,我实在不明白,为何兄长身边的人会对我有敌意呢?不只是一个杨文干,先前也是,还有那冯立,如今见到我都不如从前亲切”
刘丑奴笑了起来,“他们害怕,嫉妒。”
“害怕?嫉妒?”
“国公最宠爱君侯,宠爱程度远远超过了其他孩子,而君侯又着实不凡,这次圣人前来,连公子都没能得到召见,却只是见了君侯,还得到了赏赐御用之弓。”
李玄霸瞪圆了双眼,“他们是怕我会抢大哥的爵位吗?!”
他气的站起身来,“荒唐!!无耻.”
李玄霸的小脸顿时通红,他似是觉得遭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声音都发颤了。
刘丑奴说道:“也未必是怕君侯抢夺其位,毕竟君侯已经有了爵位,不过,心里总会有些不快的,公子尚且还是白身,也没有置办自己的产业,天子前来,都没有得到朝觐的机会.而君侯小小年纪,获爵,又购置许多私产,又得到赏赐”
“君侯不必生气,只需要约束好麾下,多帮助公子,让公子身边的人知道,君侯并非是敌人,而是公子的一大助力,如此便足矣,不必再担忧其他。”
李玄霸沉思了起来,帮助大哥?
可我有什么能帮得上大哥的呢?
想了片刻,李玄霸似是有了些主意,他看向了刘丑奴,“多谢老丈为我解惑。”
“不敢,不敢,君侯虽做了许多事,可毕竟年幼,这许多事啊,是没有道理的,也是读书读不出来的,哈哈,我年轻那会啊,就亲眼看过许多荒唐事,有些故事,说了君侯都未必相信嘞!”
一老一少两人聊了片刻,李玄霸的脸上重新出现了笑容。
他吃了些水,润了润嗓子,便准备去找那些匠人了。
刘丑奴就这么跟在他的身后。
张度刚将这些匠人们安排在了农庄里,匠人们的数量不算太多,张度让他们住在农庄最西的角落里,那里临时搭建了许多茅草屋,虽是茅草屋,但是比李玄霸等人刚来的时候所见到的房屋要好许多,至少不用担心半夜被自家房子给砸死喽。
李玄霸来到这里时,他们正在休息,看到李玄霸到来,有几个人赶忙起身,快步走到了李玄霸的面前。
匠人们以一个粗壮的老人为首。
这人看着跟刘丑奴差不多的年纪,身材修长,后背佝偻,年轻时应当也是极为高大之人,他不像是底层出身,看到李玄霸,并不惧怕,反而是率先行礼,中气十足,“草民拜见君侯!”
李玄霸自是赶忙扶起,“老丈,不必如此。”
李玄霸看向了那老匠人身后的其余众人,他们的眼里是有些惶恐不安的,不敢与李玄霸对视,李玄霸轻声说道:“诸位勿要惧怕,我非卑劣纨绔之流,此处也尽是良善,无一恶人,只要用心做事,往后禄钱口粮无缺.”
那老匠人赶忙说道:“太守仁慈,郡内众所皆知,早听闻君侯有其父之风,吾等岂会惧怕,只是君侯威武,乡野之人,不曾见过如此豪杰,敬而畏之!”
“从今往后,定是全力为君侯效力,不肯怠慢”
李玄霸愈发惊奇,这老匠人,听他说话完全不像是匠人出身啊。
“诸位就先歇息,不必急着做事,准备妥当,需要诸位做工的时候,有会人前来告知的。”
匠人们纷纷拜谢,李玄霸却留下了那位老匠人。
“不知老丈尊姓大名?”
“不敢,草民姓独孤,单名罗,君侯直呼便是。”
“独孤老丈。”
李玄霸好奇的问道:“我看所来之人,皆是些老匠,怎么不见有年轻力壮者呢?”
独孤罗长叹了一声,解释道:“君侯,这六七年之间,老匠四处奔波,受尽了徭.吃了许多苦,民间亦穷苦,无法营生,没有人再来学技,便是自家孩儿,也不愿意再教授此道了”
天下所有人都在受徭役之苦,但是匠人们受的苦却能排在首位,那些木匠瓦匠之类的就不必多说了,修建搭筑之事他们是第一个要上的,就是这些铁匠,也是要优先关照的对象,毕竟他们会打造工具,徭役时百姓自带干粮,有些地方甚至要自带工具,但是这工具若是用烂了,总不能徒手去干。
这种时候就需要大量的匠人日夜忙碌的制造工具,让大家更好的干活。
加上经济被徭役重税摧毁,百姓们连一口吃的都没有了,这些手工业者们也无法通过手艺来维持生计,他们只能投身他人门下,成为富人专属的下人,奴仆。
就跟他们如今来投奔李玄霸是一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