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书房内,朱慈炅正在练习书法,张介宾掌中拢着孙女小手趋步而入。张荷华穿着朱慈炅同款的羽绒服,不过她身上的是凤纹,反正是任太后宠的,朱慈炅也不会和小娃娃计较。
“景岳先生来了,请坐。圣母早上咳嗽没什么大毛病吧?”
张介宾放开张荷华的小手,微笑入座。
“没有,可能是昨夜着凉了,已经开了两剂药,不会有事。老臣估计是小荷花半夜闹到太后所致,所以也想将小荷华带回家住几天,反正也要过年了,还望皇上恩准。”
朱慈炅赌气的把笔放下,
“她是你孙女,要带你就带,要朕准什么准?摊上你这个爷爷,小荷花这辈子都毁了。”
张荷华却直接来到御案,看着朱慈炅写字。
“皇帝哥哥,我也会写字了。”
朱慈炅只好让她上来,站到案前。
“好,你来写。”
张介宾在下面哈哈大笑,
“小荷花不是皇上传授医术的报酬,老臣可没有毁约。”
朱慈炅帮张荷华沾好墨,把笔递给她,却发现张荷华写字是抓着写的,连忙又把她手指掰开,教她握笔,同时还不忘吐槽老张。
“我可没有答应,人家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你这老头非得把自家亲孙女往火坑里推。”
张荷华十分羡慕朱慈炅可以跟大人说话,说些听不懂的事,眼睛里面都是小星星。
“皇帝哥哥,火坑是什么?”
朱慈炅放开她的手,这问题有点不好解释。难道告诉她大明的后宫里会有很多姐妹,争风吃醋,宫斗如火。随即不答反问。
“你有姐妹吗?”
张荷华认真的想了想。
“我有三姐,四姐,十四姐。娘说还有个姐姐嫁得远,都没见过小荷花。”
朱慈炅有些发呆,看不出来啊,老张这么能生?怪不任太后这么稀罕小荷花,朱慈炅可是独子,皇家祸害了那么多女子,却依然血脉稀薄。
可是这种事,更大的原因在男人,跟女人能不能生养没多大关系。当然,这个想法他只能憋在肚子了,跟老娘解释不通的。
朱慈炅放弃治疗了,随缘吧,后宫给小荷花一个位置也不是不可以,况且,现在都还这么小,未来如何,谁知道呢。
朱慈炅把御案让给了张荷华,随她怎么玩,爬上张介宾右手边的圈椅,张介宾大惊起身,随侍太监王坤也急忙伸手护着他。
“景岳先生坐,不讲究的,我就想和老先生随便聊聊。”
张介宾还是换到了朱慈炅下首。
“正好,老臣这两天没进宫,正好帮皇上把把脉。”
朱慈炅点点头,把手伸给了他。
“你们的医书写得怎么样?”
张介宾得意一笑。
“还行,大家献方并无藏私,老夫也没有想到,临老了还能有如此机遇。皇上放心,我们一定尽力编出一本可以继往开来《重启医典》,大家心气都很高。”
朱慈炅换了一只手。
“我相信先生,不过不用太急,别弄得废寝忘食的。其他名医在南京还习惯吗?有什么需要,你只管跟田维章开口。朕帮不上什么忙,但后勤保障这块朕肯定可以满足你们。”
张介宾停下了把脉,拱手道。
“皇上放心,大家都很满意,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的,内廷、太医院都挺配合的。”
朱慈炅点头表示满意。
“朕还有个要求,你们要尽量用白话把医学上的事说清楚,不要搞得太深奥,显得很厉害的样子。”
张介宾连忙答应。
“老臣明白。”
朱慈炅转头,看到张荷华憋着嘴,似是对自己的“书法”很不满意,偷偷的想丢了,朱慈炅看到她时,她还有点脸红,脸上是紫禁城深锁了的童真。
朱慈炅注意到,她又已经是抓笔涂鸦了,示意王坤去教她后,朱慈炅靠在椅背上。
“景岳先生,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回北京?”
张介宾脸色大变,有些着急。
“皇上,你身体虽然康健,但年岁实在幼小,这寒冬腊月的,真的不适合长途奔波。”
朱慈炅摇摇头。
“我知道,但我离开北京才几个月,北京就有点乱了,真要在南京呆过十多年,我都不知道北京会变成什么样。”
张介宾稍微沉吟,一动不动的看着小孙女在御案上僭越图画,良久方才开口。
“皇上,如论治国,老臣一窍不通。不过老臣最近和叶太医交流针灸和汤剂的区别,便是叶太医也说,针灸只对急症,汤剂才是固本良方。
《素问》说: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皇上,药剂津液也需经脾胃运化、三焦通调才能输布全身,从来治病也需要循序渐进。
脾运化、肝疏泄,若是凡事皆过度干预,就不可避免气机紊乱。便是药理,同样讲究一个君臣相佐。
《内经》有云:恬淡虚无,真气从之。若事必躬亲,恐终至阴阳离决。所以,老臣的浅见是,急症用峻药,养生当行佐济之道,知白守黑,知雄守雌,治未病莫如不施之药。”
朱慈炅轻轻一笑。
“你这老头不过是劝我难得糊涂嘛。可惜,大明有太多糊涂的地方了,我这个皇帝如果再糊涂下去,受苦的终是天下百姓和子孙后代。”
张介宾怜爱的看着朱慈炅,他希望皇帝是圣君,但圣君不应该是四岁娃娃,可是眼前这娃娃不仅肩挑两京一十三省,目光所及更是华夏未来。
这让张介宾与小皇帝同生出一种世事无常的无力感。张介宾不知道北京发生了什么事,他甚至不知道,在他安心写书的同时,北方有无数男儿正在以血肉相搏,试图消灭边疆隐患。
张介宾反而听到许多宫外的事。御史集结南京,已经取得经营许可证的花船酒楼,每日高朋满座,脱下官袍的这帮人。每天抨击的都是小皇帝和刘一燝,偶尔还夹杂着他们的上官诸王。
他们关注的是皇民土地策的弊端,因为那份加盖大明天子之宝的地契让士绅们再无法兼并,他们要翻遍史书找到这恶政罄竹难书的情弊。
他们一边抨击皇店公司、三大资本对市场的破坏,天子与民争利,一边心安理得的享受皇店公司的新产品,安排人挤破脑袋想加入日月商会,同时也不放松对商会规则的痛骂,我大明什么时候不纳税会被开除了?
似乎没有人关心陕西的灾荒和动乱,不知道辽东和四川竟然同时在打两场大仗。在他们看来,当大明官员不再收胡椒当俸禄,大明就已经转危为安了,又是太平盛世。
西宫的书房历经了近三百年,太祖朱元璋就在使用,维修的时候只是换了几处大梁,砖瓦之类依然是最初的模样。
书房内的地龙让室内温暖如春,张荷华从御案上下来,跑到张介宾身边。
“爷爷,小荷花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