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延禧本来对刘一燝打断他的话有点生气,但朱慈炅对刘一燝几乎明示的暗示,瞬间不淡定了。西夷教义根本都可以修改,还有什么是不可以改的,皇帝才四岁啊,怎么能如此颠倒黑白?
朱延禧忧心忡忡。
“陛下,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有德行方有作为,呈口舌则失德操,陛下当行仁德,簧口莽勇不取也。”
朱慈炅愣了一下,已经好久没有人用教训的口吻跟他说话了,连刘一燝都不例外。他眼角微眯,唇间带笑。
“朱先生,朕听说天子为万民之主,天子之仁德当为万民之仁德。你觉得朕是做个饿殍遍野的道德楷模,还是不计毁誉而安天下济民生?”
朱延禧梗着脖子。
“陛下,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君子当以厚德载物,陛下何择之有?”
朱慈炅扫了眼众人。
“诸位先生,汉宣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此句何解?太祖《皇明祖训》曰:俗儒多是古非今,奸吏常舞文弄法,自非博采众长,即与果断,则被其眩惑,莫能有所成也。此句又作何解?”
朱延禧脸色微变,当他子曰子曰个不停时绝没有想到朱慈炅会是这个答案,心中震惊无以言表,天子真的才四岁吗?
他正要继续分辨,刘一燝咳嗽了一声。
朱延禧还想为孔胤植张目,你就算没见过小皇帝,也应该听过,这是要让自己也身败名裂吗?朱慈炅可不是天启,阴险狠辣,急智机变,浑然天成,其执拗顽固,早就不受影响了。
“治国之道,陛下倡礼而不非德,行利而不违孝,此即圣君所为,无可争议,允修不必多言。夷教教义,老臣自会令中书琢磨翻译,以为皇明所用。”
顾秉谦虽然和刘一燝势不两立,但对朱延禧其实还有几分情义的,他也感觉到朱延禧在作死的道路上飞奔,和皇帝讲道理,你怕不知道眼前这位妖皇魔帝的外号怎么来的。
他表面捻白须嗤以鼻,脚下却用力踩了朱延禧脚尖一下。
“陛下,刘阁老所译教义老臣恐是无用之功,西夷通汉话者不少,他们不会认可的。”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打断了朱延禧的“德谏”,朱延禧有点不舒服,但也隐约感觉到不对,低头饮茶沉思,不再言语。
朱慈炅笑了笑,也不再和一个老头对线。
他已经预感到这老头会提到衍圣公,朱慈炅已经准备好一联——“万世师表,表表请降;千年圣裔,裔裔偷生”,不过偷人所生容易被当成忍辱偷生,气势弱了。
朱慈炅还在琢磨换个字,两个前首辅又把话题拉回西夷传教这事。这个是国事国策,朱慈炅只好先放过朱延禧。
“没关系,管他们认不认可,我们可以先做,然后慢慢辩经,谁说大明的就不是真经了,或许以后会有一个独特的大明会也不一定。
要知道基督教内部也是有山头,有黑衣修士、白衣修士和灰衣修士等,也就是什么奥斯定会、加尔默罗会、方济各会、多明我会。
只是我们对这些都只是肤浅的了解,朕会从东厂和锦衣卫抽调专门的人手成立一个情报部门,未来可以方便中枢作出决策。”
顾秉谦一脸讨好模样。
“陛下渊博,老臣老咯,可记不得这些新东西。陛下定策以老臣看来就很好,可以执行,臣等必将鼎力支持。”
朱慈炅微微一笑。
“朕召集诸位先生其实不是为了所谓传教,以我华夏五千年文脉为盾,朕相信他们不值一提。朕忧虑的是,教会和西班牙的深度绑定,我们如果跟教会产生矛盾,想要借助西班牙做任何事都会异常困难。”
刘一燝迅速分析出此事,朱慈炅说了这么多,实际已经有对教会让步的打算了,召集他们不过是想看看耆老们对此事的反应,或者说想借他们的手平息大明内部的纷争。
刘一燝皱着眉头。
“陛下,你曾说大明与西班牙是互惠的,老臣看西使中那个塔瓦拉和莱库巴里都十分积极的促成此事。故老臣想问,我大明需要西班牙和西班牙需要我大明,二者孰甚?”
朱慈炅恍然大悟,还得是刘先生啊,哎呀,老先生就是高明。
自己真是犯糊涂,他喵的西班牙人提个条件自己居然小小失眠了,西班牙比大明更想要达成协议啊。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这个传教要求,直接拒绝就是。没自己一个人想的那么严重,西班牙人在大明的利益海了去了,教会也不可能跟整个西班牙对着干的。
却听顾秉谦难得对刘一燝点头。
“陛下,西人提无礼要求无非是谈判技巧,我大明也有技巧的。有利直接答应先做,不利的可以继续谈嘛,谈个一、二十年,老臣看来也是可以的。”
施凤来放下茶碗,也连声附和。
“陛下,老臣听季晦说,西使的正副二使都求成心切,其余人等就算有意见也应该无足轻重才是。西夷也是人,我们许些私利,也未尝不可嘛。”
好家伙,一群老阴比,果然个个都是人才,不搞窝里斗,果然强得可怕。
朱慈炅非常满意,哪怕沉默的两个讨厌鬼这一下也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朱延禧一腔私心,说穿了,不就是为了聊城朱家那点地吗,究其根本,也不过是士绅利益的代言。打着营救衍圣公的旗号,来朕面前刷脸,短视之极。
徐光启耷拉着脑袋,大约是读书读傻了,被西洋人洗脑了,妥妥的成了大明公知。看他一副道心破碎的样子,真不争气,你对得起当年教你读书认字的蒙师吗?
“诸位先生言之有礼,朕有些狭促了。”
本待好好表扬下三人,腰牌撞响大门,李实胖墩墩的身体满头大汗的闯了进来,几乎是滚到朱慈炅身边。
“皇……皇上,北京急报。”
朱慈炅接过纸条,眉头紧皱。
“何事?”
李实扫了眼座中诸老,吞咽了一下口水。
“锦州失守,满桂阵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