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府大会的现场,就位于定荒高塔。
仍是那久经考验的圆形大堂,然而乌名入门后,却见得一派迥异景象。
这大堂赫然是一夜间便天翻地覆,经寸土河山术的二次扩建,空间又扩大一倍。再有落凰山的梧庭神匠连夜赶工。此时分明是将穹顶化作无垠星空,星辰流转,投下万缕清辉。又有皎月当空,月华流浆,如瀑布般浇注着当中高悬的一座法台。
那法台如用整块的先天灵石雕琢而成,石中有天然道纹随月华流淌明灭闪耀,如呼吸般缩涨。
台下则设有八百席位,均为灵木仙藤自然盘结,缝隙间点缀灵花异草,而花中更含有灵果清露……一切都显得仙清雅致。
乌名只看了一眼这般奢华不计工本的布置,就更加确信了今日的大会,必是从上到下都流淌着胜利的芬芳,可谓赢麻大会。
他们这批年轻人到场时,现场席位还大半空着,他们的座位大多被安排在前方第二排,仅次于各路道君乃至老祖。而乌名作为此行首功功臣,被安排到居中位置,身前就是落凰山的山主司宇衡,前左更有天师府的都讲……
不及落座,几位穿着打扮乃至脸上黑眼圈都和墨玖同款的府吏们,就匆匆迎来,将众人先带到会场外的休息场所,开始检查核实材料的熟悉情况。
其中乌名更是被分配了一项艰巨任务:大会上,他要作为寻仙使、乃至邛州年轻一代修士的代表,发表讲话。
讲话稿自然早有准备,新鲜热辣,连最终誊抄都来不及,带着老吏的修改痕迹,就直接交到了乌名手上。
乌名只扫了一眼,就感受到了沉甸甸的重量……不单文字老辣,笔触娴熟,更仿佛有“呕心沥血”四个字直接印在纸上!
能在这种场合为嘉宾拟稿的,无不是定荒府中的积年老吏。而这批老吏,多是上有老下有小,正是最输不起的年龄。因此这字里行间,简直堆满了“我决不能丢掉工作!”、“一定要把握住升职的机会!”之类的呐喊。
对此,乌名也无话可说,点点头便简单背了下来,并没打算自行演绎。毕竟他今日只打算来应个景,实在不想背负他人的人生……
见乌名愿意配合,几名“墨玖”顿时松口气,又开始最后确认流程、检查仪表……一番忙碌后,不知不觉天色过午,会场内人声逐渐嘈杂,大部分嘉宾都已到场,距离大会开场也已不久。
于是墨玖们又领着乌名等人,从休息区回到席间,此时众人身旁已是不折不扣的“仙之人兮列如麻”,各路道君、掌门……平日里寻常散修们难得一见的天上人,可谓俯拾皆是。
这般场合下,就算开朗如肖剑、狂傲如厉沧海,也都各自矜持起来。而阮杰和司清岚则上来就被一位身穿金红道服的儒雅中年叫去,和周围的仙人们打起招呼。
阮杰仍满面堆笑,却失了圆滑从容;司清岚更是如小媳妇一般轻垂着头,任由长辈们打趣……甚至还有人直言说亲。
至于乌名,却是处于略尴尬的境地。场内很多人都已知道了他,却也仅限于知道。想要打招呼套近乎,却似乎有什么顾虑,总是欲言又止。
乌名对此只觉轻松和庆幸,他虽然不怕应酬,也却不喜应酬,能省事当然最好是省点事。
“呵,乌名小友不喜欢应酬?”
忽然间,身后传来个温和的老人声音。
乌名一怔,随即回头看到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着一身宽大的玄青道服,衣襟上纹有数条金织道纹,显然是天师府上的精锐……至少比先前那同行的二人地位要尊崇许多。
或者说,能单独走出天师洞,无需双人同行的,必然是精锐中的精锐了。
“呵呵,老身只是一介退隐之人,离开天师洞已有多年。如今不过是对修仙界的新秀一时好奇心起,才冒昧搭话,小友无需多虑。”
乌名却不由觉得:寻常的退隐之人,哪里能坐到前三排来?然而难得对方态度和善,便拱手见礼道:“前辈客气了……至于刚刚说的喜不喜欢应酬,那是当真不喜欢!”
老妇人笑道:“不喜欢就对了,若你这般年纪轻轻,就开始痴迷虚荣之物,就太浪费一身大好仙缘了……不过嘛,漫漫仙途,总要去适应许多不值得喜欢的东西。尤其以你的天赋资质而言,此类应酬必会,更应该去努力适应。”
乌名微微歪头,略有不解。
老妇人感叹道:“修仙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单打独斗也绝不可能走得远。人情世故一词,会从红尘凡骨一直伴随你到破空飞升,纵使成了仙人,终归也还是人。所以,无论愿不愿,都该学会经营人情世故。”
乌名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道理并不是新奇的道理,他本人也颇认同,只是这位老天师,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
另一边,老妇人见眼前少年并不排斥这类世故论调,不由温和笑道:“试问你与那司清岚有何不同?所谓出身差异,无非是有没有人愿意在你身上投注资源,投注多少,又期待着怎样的回报?
“对于山主之女而言,这些问题和答案都不言而喻,但对散修来说,却需要自行经营,要你用人情世故,来说服他人相信你,最终投资你。但反过来说,只要你能做得足够好,说服足够多的人,那么即便是平凡出身,最终也可凌驾任何世家道种之上。
“而今时今日,便是对你而言最好的机会。若非是这幽妄仙府之故,若非有三清仙门号召……就算是落凰山主,怕也难在短短一日之内凑齐这么多人。你看,那边的妙缘道君,寻常百年才出关一次,如今竟也被人请出来了。而他的座次,其实还不如你。所以,至少此时此刻,任何人都会愿意高看你一眼,听你说话。
“所以你说,这样一个天赐良机,又怎能因为不喜应酬就白白错过呢?”
说完,就在乌名恍然之间,老妇人微微一笑:“好啦,拉着你说了这么多,周围人该嫌我这退隐之人过于唠叨了,就不多占用你的时间了。”
乌名却在片刻的沉吟后,摇摇头,坦然道:“我却想再占用您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