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令入驻大板升城。
在城池清理完毕之后,衙门的流程开始运转。
范永斗跟在余令后面,他要听安排了,听着嘴里发出的一道道军令……
他在庆幸的同时又在害怕。
他是生意人也是聪明人。
余令的一句“草原目前一切矛盾冲突的根源.....”听的他遍体生寒。
直白来说后河套之地……
不需要首领,头人,和高高在上的喇嘛!
大板升城也呈现出一种极其怪异的景象。
草原人在杀人,大明人在救人,首领头人怒骂余令是恶魔的同时……
牧奴却把余令团团围起护在中间。
在大板升城内,谁是牧奴谁是头人,首领一眼都看得出来。
牧奴可以活,那些头人和首领就活不了了。
有人起了个头,后面的人跟着就上了。
杀人杀得最狠的是满官嗔部。
在蒙古语里,满官嗔意为“类蒙古人”,钱谦益说这个部族应该是兀者人。
满官嗔部是成化年间迁徙过来的。
俺答可汗时期,俺答将大板升城一带的满官嗔部交由其孙把汉那吉和妻子乌兰妣吉统领。
因不满俺答汗夺其聘妾……
把汉那吉跑到了大明!
“隆庆议和的条文里,大明归还把汉那吉,草原归还白莲教徒。
把汉那吉回去后就住在这里,一直活到神宗十一年,最后是掉下马摔死的!”
余令佩服的看着钱谦益!
自己在草原待的时间也不短,到目前为止,好多草原人的名字余令都记不住。
钱谦益不但能记住……
人家还能看蒙古的史书呢!
“如今满官嗔的先祖就是当初卜剌罕卫兀者人,与女真人同族,这么多年过去了,估摸着只剩一个名字吧!”
余令琢磨出点味道来了。
也就是说满官嗔还在,在的也只是字面的“类蒙古人”的字意了。
当初的卜剌罕卫兀者人在这里已经没有了。
钱谦益抱着书走了,这次的破城他又收获了一堆的古籍。
余令见众人齐聚,嘴里再次蹦出冰冷的军令。
“好了,现在可以慢慢的扫,沿着板升一点点的往前推进,记住,跑的人不要去追,大雪要来了,让他们跑!”
“遵命!”
“传军令,我们是来帮助可怜的牧民的,不是来造孽的,约束好所有的兄弟们,我不想对自己人行军法!”
“遵命!”
“第六条军令,喇嘛庙不焚毁,将他们交给牧民处置,庙里的庙产,黄白之物收缴,充军,入库!”
“遵命!”
“吴秀忠看好阎应元,现在组织人手开始清理城池,记住,主动愿意帮忙的牧民,今后委以重任!”
“遵命!”
琥珀瞪着一双大眼愣愣的看着余令。
她觉得这一刻的余令格外的迷人,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往前靠了靠。
琥珀突然觉得父亲安排挺好。
刚走近余令,脖子上就多了一把刀。
琥珀抬起头看着肖五:“我是你的二娘!”
“我三娘的坟头草比我都高了!”
“让我过去!”
“这是军帐,你去了,那个赵不器会杀了你!”
......
大板升城成了继东胜卫,归化城之后的第三处办公地。
春哥等人按照军令开始推进,没有人觉得这件事很难。
这件事也不该难!
如果难,先斩鄂尔多斯部的扎布就该死了!
都联姻了,拿下这些地方还是像啃硬骨头一样,余令觉得扎布是真的没有存活的必要了。
扎布当然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在破城后他就离开了,策马狂奔了半日。
等扎布再出现的时候,他身后突然就多了三千骑兵,这是他全部的力量。
“火赤部,你们是要死还是要活!”
有余令在身后做靠山,扎布开始对那些不服他,阳奉阴违的小部族进行服从性测试。
想活的自然得跟着他,他的实力自然也在快速增长。
“把族里大权交给我可活!”
“扎布,你个叛徒,余令是外人!”
“火赤首领,余令是外人没错,可你们难道不是外人么,你们的先祖是阿拉伯人,是波斯商人……”
“扎布,你给草原带来了灾难!”
扎布闻言哈哈大笑,如此也就没有必要了,轻轻地挥挥手,箭雨直接落下,随其骑兵开始冲锋!
待马蹄声落下,一代人之后就没有人会记起这个部族了!
扎布的下手非常狠,只要不同意的他也不啰嗦,直接杀。
杀得越多,他身后的人也就越多,势力也就越大,一日之间,他就杀穿了半个后河套。
被灭的部族没有家国的概念,打不过就投降,换个身份继续活。
“扎布这么狠是有原因的,土默特的衰败也是黄金家族的衰败,除了内部的原因,外部的人也不想他们好!”
阎应元挠着头不解道:“为啥?”
“从宫里参加完宫宴,你骑着马回家,自那以后是不是有很多家跟你不亲近了,也不找你说话了?”
“嗯,我娘说“富人无好邻”!”
“对,即使你并无恶意,也可能被暗中疏远,邻里关系如此,你说生活在这些草原上的部族呢?”
阎应元认真的听着,想着。
“师父我懂了,他们害怕孛儿只斤强大。
因为孛儿只斤一强大,他们的生存空间就会很小,弱者会成为“猎物”!”
余令笑着拍了拍阎应元的肩膀,赞道:
“对,欺软怕硬是人的本性,可每个人都想当能欺软的那个。
所以这些部族都在有意无意的消磨黄金家族的威望,如今报复来了,孛儿只斤的扎布的报复来了!”
泡着脚的苏怀瑾继续道:
“别忘了那群喇嘛,他们才是最狠的。
钱大学士不是说了么,以前草原人把孛儿只斤当作神,现在喇嘛是他们的神!”
余令附和道:“对,这也算!”
阎应元看着师父,期期艾艾道:
“师父,如此一来扎布就会做大,咱们这么做岂不是在给他帮忙?”
苏怀瑾笑了,忍不住道:
“傻孩子,这一切难道不是嫁妆么?”
阎应元一愣,忽然觉得成人的世界都是算计。
“草原各部缺盐,缺茶叶,缺衣料,缺各种生活的物资。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要不惜一切代价要求咱们大明开互市的主要原因!”
苏怀瑾从水盆里抽出脚,继续道:
“一旦我们把握住了这些,一旦他不听话,一个“厚此薄彼”再抬一个部族就好了。
其实这都是废话,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就像如今,不服就只能去下面不服!”
苏怀瑾的声音突然伤感了起来。
“辽东的三方布置就是以这个为出发点来克制建奴的,只要守住,只要控制好商道,困都能把建奴困死!”
“可惜啊,可惜……”
余令的心也随着苏怀瑾的话飘向了辽东。
……
如今辽东那些被建奴占领的地方正在实行“无谷人”之策。
为了杀更多的人,奴儿又下了一道命令。
每人有粮食六至七斗的为“有谷之人”。
一口有五斗,但又有牲畜“足以维生者”,亦列入“有谷人”之列。
若不足维生,则列入“无谷之人”。
乍一看,每人有谷五斗似乎也不多。
可如今的辽东兵荒马乱,灾荒频繁,年年欠收不说,还被建奴打草谷。
粮食的已经是有钱都难买的稀罕物了。
为了活命,为了让这个家香火不断绝,惨事开始发生。
一个个家庭,家庭里的所有人聚在一起。
此时此刻这个家,几个儿子正在抽签,谁抽到最长的签,谁就可以活下去。
然后其余几个兄弟给他凑够粮食,让抽到签的男人成为有谷人!(非杜撰)
一家人凑足所有,只为让一个人活下去。
凑不够粮食的父母妻儿子女只能去死,这就是野猪皮奴儿哈赤想要的。
“儿子,走吧,活下去!”
儿子被赶走了,大门被锁上了。
老妇穿上最干净的衣裳,把头发收拾的利利索索,然后扭头看着儿媳和大儿子!
“你是老大,你先!”
老大跪在地上开始给祖宗磕头,然后再给娘磕头。
磕完头之后,老大牵着自己的媳妇,带着自己的孩子回到房屋!
板凳倒地发出脆响,老妇人身子猛地一颤!
老二老三也来了,学着刚才大哥的样子,先拜祖宗,再拜母亲,然后带着媳妇和孩子回到自己的房屋。
“爹,我怕!”
“孩儿啊,闭上眼,不疼,不疼……”
汉子松手,绳套猛的套紧,什么都不知道孩子拼命蹬着腿,一双大眼不解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她以为她犯错了,可不知道哪里错了!
她想喊爹爹,想喊娘亲,呜咽声伴随着房梁的灰尘簌簌下落。
板凳再次倒地,再次发出脆响!
一家人整整齐齐,一个接着一个离开!
外面大火升起,一处处黑烟升起处就是一个个村庄,一个个家就这么没了,散了!
一直在动摇的刘爱塔看着那升起的黑烟,他突然下定了决心。
大儒苏堤要疯了,哪怕他心如铁石,杀人如麻。
可在这种近乎灭绝的屠戮面前,他的心脆的河边那薄薄的冰!
一碰就碎!
“刘州,去西北找余令,把这里的惨状告诉他,我苏堤代表辽东的百姓求求他,杀了奴儿哈赤,一定要杀了他!”
望着跪在自己面前求自己的苏堤,刘州愣愣地点着头。
“余令,能行么?”
“要不你来?”
刘州老脸一红,赶紧道:“不是,我怕我去了他弄死我!”
“顶多打你一顿!”
佟图赖很信任救命恩人苏堤,他虽对刘州的离去有疑虑,但他觉得只要恩人不走,走一个刘州不算什么。
在佟图赖的安排下,刘州离开了!
在刘州走后,苏堤悄然和刘爱塔搭上了线,在辽东这片充满了血腥味的土壤上,一首充满了别样意味的断句却悄然传开。
“不日南山山君至,野彘畏之俱远避……”
野彘是什么,指的又是谁,不言而喻。
大门突然被蛮横的撞开……
屋里来人了,老妇没闭眼,浑浊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远方,一行血泪缓缓流出。
孩子走了,家里就剩他一个人了。
老妇望着那一个个的秃头脑袋,忽然笑了,轻声道:
“会有一个人来,给我们报仇的!”
老妇说罢,剪刀狠狠的扎进胸口,然后笑着看着这群秃头,眼底一片漠然。
“你们 一个都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