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儿在余令出动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支人马要做什么。
如戚金老将军所言。
一旦攻城战开始,一旦开始登城作战,建奴是不会放弃攻城去劫杀余令这支骑兵。
战场就是一张赌桌。
庄家上桌了,下注了,他就不可能立刻抽身而退,数万人压上来了,一旦撤退,那就是大败。
辽东铁骑一出,就能撕开这数万人。
所以,奴儿只能咬着牙使劲的压。
只要上了城墙,只要砍断了城墙上吊桥的麻绳绞盘,那就是大胜,绝无仅有的大胜。
大明冲出去的那一支骑兵就成了孤魂野鬼。
大纛前压,建奴开始拼命,火药不要命的往上砸。
火铳声就没有停止过,爬上城墙的人越来越多。
守城的苦战开始了,到处是断肢残臂,如同人间地狱。
建奴的凶悍让贺世贤尤世功两位总兵吃足了苦头,家丁一个个的倒下,每时刻每刻都在死人。
如今火铳和火药包已经用不上了。
建奴和大明人贴身肉搏。
接连大胜喂养出来的建奴彪悍异常,越来越多建奴登上城墙后,守城的大明军就如狂风的小草。
随时可能骨断腰折,可它却偏偏坚韧异常。
长刀,木棒,长矛,短枪,五花八门的武器在混战。
春哥觉得自己已经扛不住了,建奴不要命了。
当初叶赫部的城墙上也是如此。
春哥清楚的记得,当日努尔哈赤在城墙底下发誓,他说,“不克叶赫,誓不回师”。
如今建奴又来了,依旧凶悍的让人畏惧。
“傻逼,我叫叶赫那拉·明春,给我死,给我死......”
春哥再次往前冲,混战开始长矛就很难施展开,他的矛丢了,借了一把打铁的锤子。
想到余令是个吝啬的性子……
他后悔把长矛借给刚才的那个汉子。
现在这个汉子不见了,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掉城墙底下去了。
他挥着锤子朝着眼前建奴的脑门砸了上去。
噗地一声响,红的是血,白的是脑浆!
建奴组成了小队,开始有了攻防,眼看就要冲到绞盘时。
一声震天怒吼,一支长矛如标枪从远处袭来,直接洞穿队长胸膛。
刚被压下去的贺世贤又来了。
被称为张飞的他如今成了真的成了张飞,须发皆张,手握长刀的他突然旋转了起来,一刀就砍下半个脑袋。
数个呼吸不到,刚组成的小队被他砍得稀碎。
呼喊声响起,被压着打的大明人又冲了上来,重新占据了刚才丢下的位置。
开始朝着登城梯位置杀来。
“金汁,快,金汁……”
守城百姓挑着冒热气的粪水冲了过来,顺着梯子倒下,底下立刻就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仰头扶着登城梯的几个汉子首当其冲。
滚烫的金汁直接毁了他们的整张脸。
这群人抱着脑袋开始在地上打滚,这个人其实已经死了,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粪水造成的伤口怎么活?
旁边人的人像是被蜜蜂蜇了般跳起,梯子上的人直接忍受不住这种剧烈的疼,直接从高处摔了下来。
两桶滚烫的金汁直接让一个小队没了战斗力。
城里还有探子,这群人也是真的不怕死,开始在城里放火。
好在人数不多,他们手欠去点百姓的房子。
不等火势起来,就被人一锄头给夯死在屋子前。
人无恒产,则无恒心。
这群探子要是去烧别的地方或许没人管他,他要烧别人的宅子人家肯定不愿意。
巴掌宽的土地都炒的不可开交的老百姓,你动别人宅子?
贺世贤着急的看着远方。
眼前的建奴疯了般往城墙上冲,到处是攻城梯,到处是人,已经非常吃力了。
“余山君,你们不能输啊!”
此刻的钱谦益还没走,他还站在绞盘那里纹丝不动,他挪不动腿了。
他看的很清楚,每个上来的建奴人看着自己眼睛都带着光。
带着想杀自己的绿光。
一个建奴又来了,就在他即将冲过来的时候吴墨阳老爹长矛出手,果断的扎穿了这个建奴的胸口。
长矛从身子脱离,建奴靠着垛子喘气。
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汉狗小子跃跃欲试,他挣扎着想站起身,他想站着死,证明自己不怕死。
半大小子怒吼着冲上来,墙根的建奴还是没站起身。
噗地一声,削尖的木桩子直接钻进了肉里。
建奴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小子,伸出双手死死的夹住这小子的脖子,小子如狼的眼神也死死地盯着他。
“我爹是你们杀的!”
半大小子用胸口顶着木桩不断使劲,使劲的往前顶。
在半大小子不断的发力下,另一端一寸一寸的往眼前建奴的肉里钻。
他双手也不闲着,毫不客气的的抠进眼前汉子的眼眶内。
掐在脖子上的手慢慢的没了劲道。
半大小子揉着脖子喘着粗气:
“你们不让我种地,我就把你种到土地里!”
汉家儿郎性子慢热,做事也是,杀人同样如此。
当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的呐喊声响起…….
城墙上喊杀的嘶吼宛如龙吟!
火炮炸膛失去了一条手臂的汉子,望着扑来抢炮台的建奴,他摸出了火折子,扶着炮台站起了身。
“娘,孩儿不孝了!”
火折子点燃了火药,这汉子抱着用来发射炮弹的黑火药就朝着眼前的建奴狞笑着冲了过去。
“娘,孩儿不孝啊!”
凶狠的建奴看到浑身冒烟的这个人如同看到了恶鬼!
他们疯狂地出刀,疯狂地劈砍。
可眼前这汉子仿佛是个怪物,如何都砍不倒,也杀不死,直接冲了进来。
轰的一声巨响,气浪清理出一块空地。
气浪打散了钱谦益的发饰,他愣愣地望着赴死的汉子,哆嗦着嘴唇。
战场的一幕幕不停的刷新他的认知。
“汉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啊……”
钱谦益拔刀了,发出怪异的怒吼,开始朝着又上来的一队建奴冲了过去。
什么君子不立危墙,现在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望着疯了的钱谦益,尤世功突然嘶吼了起来。
他带着为数不多的家丁又冲上去。
所有人一边战,一边忍不住看向了北方,刚才那边先响起了雷鸣,接着又升起了耀眼的烟花。
可人还未出现……
苏怀瑾杀了代善。
正红旗,镶红旗乱作一片,望着六神无主的建奴,余令很想把这些野猪的脑袋砍下,堆在浑河边。
可现在不行啊!
虽然打残了他们,可在不远处的沈阳那里众人还在鏖战。
自己这支人马既然要做奇兵,那就该骑兵天降!
“上马,上马,快,速度上马……”
“把粮草点了,我们运不走也不能留给建奴,快,烧了他,吴秀忠带人去烧了他,就当祭拜祖宗了!”
手持烟火的吴秀忠心都在哆嗦。
这么多粮草,一把火烧了实在可惜。
可如今带也带不走,更不能留给建奴,狠狠的一咬牙……
“老天爷莫要怪罪啊,天打雷劈记得劈建奴……”
火势冲天而起,大军开始变阵,戚家军为前军,白杆军为中军,秦军为后军,上马之后开始狂奔。
“老修!”
“在!”
“毁了这个桥,毁的彻底点,我们要野猪用命来填,我要他们今后看到这条河浑身打哆嗦!”
“好!”
城墙上的人抬起了头.....
一声闷响,接连又是三声,三声响落罢,大地突然就震动了起来.
不用想这是大队骑兵快速奔袭的声音。
毁了建奴后方大营的客军杀回来了。
游走在战场周围的警卫骑兵全程目睹后方大营的惨败,在砍倒正红旗的大旗后,大明人点燃了粮草。
随后炸毁了横跨浑河的大桥。
“大汗,大汗,正红旗和镶红旗毁了,太子死了,汉狗的骑兵冲了后营,烧毁了粮草,炸了渡河桥,如今已经冲过来了!”
“是明朝的谁?”
“下属不知!”
奴儿闻言,冰寒的脸色猛地涨红,隐约有紫意透出!
“传令,后军变前军,中军变阵,快速上马由侧翼出发,杜度你带着人去堵住他们,快,速度快!”
阿敏闻言大急。
他是镶蓝旗主,他的人已经压上去了,好多人已经上了城墙。
这个时候后军为前军,那自己的那些将士……
“大汗,城墙上还有我们的儿郎啊!”
努尔哈赤眯着眼望着阿敏,面目突然狰狞了起来,怒吼道:
“现在是朕的正黄旗和镶黄旗成了先锋,朕就不心疼么?”
正黄旗和镶黄旗是奴儿统领的两旗。
这两旗帜是奴儿手里最大的力量,这群人就是他手里的刀,大金从吞并周围各部到如今的立国……
这也是他权力的保证。
此刻变阵是致命的,可若不变,骑兵一来能瞬间撕裂整个大军,兵败如山倒不是形容词。
萨尔浒之战他亲眼看到过。
皇太极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父亲。
当初在李家卑躬屈膝他都能忍得过来。
如今后军为前军,中军为侧翼去堵大明的骑兵,他知道大汗有了后撤之意。
因为浑河难渡,需要时间!
他需要用侧翼去干扰大明的骑兵,保证正黄旗和镶黄旗的力量,盘子大了,那些联姻的部族不安分了。
他们早就在几位贝勒里下注了。
奴儿不信城里的谣言都是大明传的。
若没有那些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怎么可能世人皆知,又怎么可能只冲着代善一人。
余令等人已经来了,已经看到正在变阵的建奴。
在骑兵的冲刺之下,负责警戒的建奴小队骑兵明知不敌也冲了过来,能稍稍阻挡一下,说不定就能给后面的人创造出机会。
他看到了秦良玉,他选择了秦良玉。
在战马的急速奔袭下,秦良玉手中的长枪甩了出去。
“给老娘死来!”
巨大的力道让长枪成了一道弧线,战马交接,瓜尔佳氏举起了手中盾牌。
长枪砸下,盾牌四分五裂。
巨力撕碎了盾牌,也让瓜尔佳的胳膊成了一个诡异的造型。
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自己可是军中的猛士怎么就……
战场没有惊讶的时间……
一杆长矛袭来,他侧身躲过,手中的刀还没劈下,他就听到了锦帛撕裂的噗呲声。
下意识的低头……
他亲眼看到自己的自己跳动的内脏。
躲过了钩镰枪的突刺,却被钩镰枪旁边的“耳朵”把身子撕开一道口子。
他活着,成功地透阵了。
瓜尔佳以为自己死不了了。
他还没把漏出来的脏器塞回去,一手持大刀的汉子一刀就削掉了他的脑袋,无尽的黑暗瞬间将他淹没。
肖五收刀,一脚踢开人头,举着大旗紧跟队伍。
“杀,杀,杀......”
寒风席卷,挟大胜之威的三支大军发出刺耳的怒吼声,在这一刻天地变色。
袁应泰激动的拍打着胸脯。
“要赢了,我大明真的要赢了!”
黑云压来,城墙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城墙上的建奴望着变阵的自己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憋着的那口气突然就散了!
尤世功望着奔来的黑云,舔了舔长刀上的鲜血。
这一刻,无尽的豪气在胸怀激荡,激的他浑身发抖。
“孩儿们,杀啊,我们要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