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君,请见谅。”
在大典台下的左右两侧,是上台的阶梯。而阶梯尾,各自有一顶用华盖屏风临时搭建的空间,在上去前,所有的官员都应当从此经过,接受太监的全身检查,类似于安检室。
宋时安就这般双手抬起,十分从容的迎接检查。
每次进皇宫面见皇帝之前,都会有这么一道流程。像这样参与室外的大典,有皇帝在场的情况下,都会如此严格。
这便是皇权的美妙之处,绝对的至高无上,如何能不让人沉沦。
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十分精细的‘安检’过后,宋时安通过了。
“府君。”太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心月大人的话,会有宫中的嬷嬷来检查。”
“此事事关大典的安全,请务必好好的搜身。”宋时安浅浅一笑,叮嘱道。
“府君说笑了,这只是例行公事。”太监连忙赔笑道。
宋时安没有说话,微微点首后,离开了这里。
而在他走后,公公便对一位嬷嬷小声的说道:“仔细检查,一点也不能疏忽。”
“是,公公。”
就这么,心月走了进来。
而里面只有两位宫中有些年龄,且相当有地位的嬷嬷。
见到对方后,那为首的嬷嬷便含笑的请求道:“心月大人,请宽衣。”
此时,宋时安在台阶下等候。
相比起自己,心月所用的时间甚至超过了两倍,而后才缓缓出来。
两个人一起的,登向了长长的台阶。
“她让我把衣服全脱了,一丝不挂。”心月对他小声的说道。
“心里不太舒服吧。”宋时安说。
“心情是其次的。”心月道,“主要,是在这件事上。”
一个没有品级的女流,如何能够出现在这场宴会上?
这可是国宴。
就真的只是因为所谓的功劳吗?
答案只有一个。
太子在提防宋时安。
因为他知道养死士这种事情,是真实存在的。
而经历过诸多事件之后,宋时安身旁最得力的干将便是这个容易被人忽视,且有人还为此付出生命代价的女人。
她的腿上,腰上,胸里,都有可能突然的掏出一柄竹刀。
那为什么要提防到这种程度,甚至将这个女人都控制在此处呢?
肯定有大动作。
并非是像太子所描述的那般简单。
对历史有点了解,哪怕压根不了解的人,也都知道‘赵匡胤杯酒释兵权’这个典故。
但实际上,这纯粹就是新闻学的魅力时刻。
此事不能说它杜撰,但也跟真正的历史相差甚远了。
‘杯酒释兵权’表面上是赵匡胤在酒宴上说了一些小几把话,巧妙的解除了那些武将的兵权。
但事实则是,MVP结算画面。
是先将武将所架空,做足了一切准备工作,然后才通过一场酒宴将问题说开,从而变成于情于法的既定事实,并且也没有解除所有将军的兵权。
所以,皇帝随便的一句话,并不具备杯酒释兵权的力量。
宋党还在,魏忤生党还在,没有得到一点的削弱。
所以,绝对会有太子瞒着自己的‘师出有名’,在今日的宴会上皇帝使用。
那,才是最狠的一招。
“放心,今日只会文斗,不会武斗。”
宋时安在上台后,对心月伸出手,并用只有对方听得到的声音安抚。
当然,这并不是纯安慰。
屯田的的确确做成了,此功劳大得恐怖,哪怕真有勾结反叛的证据,也没办法让宋时安和魏忤生在此宴中被拿下,更别说定罪。
“嗯。”
心月伸出手,握住对方。就这样,被扶上了宴会的高台上。
盛安来的官员,那都是四品以上的大员,所以每一个都是能够参与大典及宴会的贵人。而槐郡屯田这边,正三品的官员就宋时安,因此郡官之中,只有宋时安,纪植,贾贵豪三人有资格。
而魏忤生的军队,是四处分兵驻扎的,基本上没人在场。
若真的要把大殿开成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民主生活会’,这意味着他们将没有任何的助力。
“府君。”
作为郡丞的纪植见到宋时安后,连忙的对其行礼,颇为热情。
一方面是因为宋时安是他的领导,另一方面也是他的地位与那些朝廷的大人们都不匹配,只有这么一个熟人。
然而他积极的打完招呼后,宋时安却对他理都不理。
直接忽视的错过身体,走向了席位。
“……”纪植当场愣住,然后紧张的心跳加速,在脑海中疯狂复盘。
怎么了?
为什么不理我呀?
我有做错什么事情吗?
我也没有吃里扒外,跟太子党暧昧呀。
“纪大人,您的坐次在这边,请。”一名公公见到了他,主动伸手道。
“好。”纪植对太监行了一礼,而后便坐到了最边缘靠外的一个位置。
按照他的品级能够参加这种高端局都是恩赐了,自然没有任何的问题。
然而他在坐下后,却看到了宋时安被众人所迎着打招呼时,还主动微笑的回应。
这是什么意思啊?
除了我,谁都理么……
“府君,这是您的位置。”
一名太监趋步到了宋时安身旁,连忙引着他入座。
而见到给自己留的位置是皇族之下,右边的第一位,也就是文官之首,宋时安谦虚的说道:“我坐在这里,不太合适吧?”
“府君,您主持屯田,而屯田大典又是今日的要务。”公公笑着道,“这是太子殿下亲自要求的,您坐在这里当之无愧。”
他这话说完后,其余的官员也主动的附和起来。
“时安,这屯田都是你与六殿下完成的,今日也算是你的大日子啊。”
“是啊,没有你,我等吃什么啊。”
“莫要谦虚了,请上座吧。”
世家先前厌恶宋时安是真。
可现在跪舔他,也是真的。
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才是生存之道。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宋时安不需要三辞三让,就相当轻松的接受了。
“心月大人,请。”
接着,太监又让心月坐在一旁,有一个单独的位置。
虽然算文官第二,不过众人也都知道,这属于是宋时安的挂件。
宴会台上,继续的来人。
有资格的官员们,皆陆续的到位。
无论是文官武官,来的第一件事情,都是向宋时安道喜祝贺。
就像是跟祝贺新郎官一样,带着他们的吉祥话,热情洋溢。
全然不知道,今日会发生多么炸裂的事情。
这也正说明看来皇帝跟太子的保密工作,做得相当之好。
所有人都觉得这一切的一切,是那般的理所当然。
当然,他们人都在此处,或许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些什么。
宋时安也没有信息来源,但他通过一些人员的变化,就能够知晓外面的世界。
既然中心已然被戒严,那么外面的军队,没有理由不被接管。都做到这个份上,太子绝对不可能任凭风险发生。
他猜测,赵毅绝对不会在。
果然,武将几乎已经都到齐了,还是不见赵毅。
等等,华政呢?
他可是九卿之一,唯二跟离国公一起来的勋贵家主,按理来说他应该在武将第二的席位,可这个位置已经被人坐了,其它地方也不见他。
难道说,他也不在?
他凭什么不在?
他可是明晃晃的晋王党。
突然的,宋时安有了一个想法,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太子想趁着这一波,把晋王党也给强行的转化了。
就像是先前自己带着人在琅琊搞兵变,守住了朔风之后,要给王大龙上表请求封赏一样。
太子也要在这种时候,直接让华政强行的成为他的人,并不经过同意。
强扭的瓜不甜,但太子就扭就扭。
手指在桌案上轻轻的滴答,宋时安的心,逐渐有了一些隐隐的不安。
并非是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预判,而是感觉到,这次的朝堂争锋,可能比想象中的,要更加的‘一锤定音’。
太子可能和皇帝打好了商量。
但是,太子可能也不知道他的父亲到底要做什么。
一旁的心月在乎的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在宋时安的正对面有一个位置,十分明显的属于某个人。
那个她朝思暮想,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男人。
终于,他来了。
太子上了高台,在众人之下,搀扶着离国公朝着这边而来。
见到太子后,众人同时起身。
“心月。”
在宋时安提醒后,心月也错愕的起身。
她对这个男人的愤怒不可抑制,可在这种事情做出这样的表情,绝对是给宋时安添麻烦,甚至可能会害他陷入危险。
他如此相信自己,自己也不会拖他后腿。
他与自己承诺过,她会有机会报仇。
那么,不在此时。
““参见太子殿下。””
在众人异口同声下,太子从中间而过,带着相当矜持高贵的微笑,徐徐点首。
“国公,请。”带到了前面后,他伸出手。
“谢太子。”
离国公坐在了位上,若一座巍峨的山,哪怕老迈至此,依旧让人感觉到压迫感十足。
在他的正对面,宋时安带着笑意,与帝国最有权势的武将从容的对视。
他们的交锋,早就有过。
在离国公府。
宋时安一句‘把秦公搞下台让离国公亏了不少’便将二人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所以这个老头子,对宋时安没有任何的好气。
然而就在这时,宋时安朝着他,举起了空樽。
这个动作,让一向是严肃的离国公都忍不住的流露出了笑意。
这小子,真是个英雄。
在太子来后,晋王,中平王,中山王,长沙王等四位,也陆续来到。
官员们纷纷对其行礼,他们也回以礼节,走向皇帝之下,左右两侧的皇子之位,落坐。
魏忤生在坐下的那一刻,看向了宋时安和心月。
而那俩人,也看向了他。
三个人在此刻,完全了精神上的抱团,完全不避讳那彼此间依赖的情愫。
太子完全目睹了,他们的情谊,也让他心中的不安与羞愧被放大。
对不起,我的气量不允许我的臣子对我的兄弟,无条件的赤诚与热爱。
就这么,除了皇帝以外的所有人,集体到位。
最后便是在喜公公的搀扶下,登上高台,抬着沉重的脚与病躯,一步步走向席位的老皇帝。
“臣等,参见陛下。”
太子在内的百官,集体跪拜。
皇帝,走到了大位前,徐徐落坐。
“平身。”喜公公高声道。
“谢陛下。”
众人起身,入座。
“屯田大典祭祀,开始——”
………
大典之外,一间房中。
锦衣卫指挥使沈康,坐在位上。
在他的面前,是一个单膝下跪,双手握拳的男人。
“我叫你来,有一个任务。”沈康说道。
“请沈头明示。”他道。
接着,沈康将一封‘军报’甩给了他,说道:“在宴会的时候,你带着这封军报,去向陛下禀报。”
“屯田大典如此重要的场合,我能去吗?”他有些紧张的问道。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优先于一切,你是第一天当锦衣卫?”沈康问道。
“是,沈头。”
他连忙应下,不敢多嘴。不过在说完后,他又好奇的问道:“那这军报,是从何地来,如何向陛下禀报。”
一般禀报的时候,都要明确的向皇帝说清楚这些事情。
“从北凉来,由锦衣卫传回,向陛下禀报。”沈康道。
这下子,可是把这个锦衣卫说怔住了。不由的,有些紧张的问道:“头…这信真要在那个时候禀报吧?”
北凉的军报,堂而皇之的在大典上禀报,意欲何为。
只有一个可能,皇帝就是让他在这个时候,把北凉的消息公之于众。
“秦廓和朱青拥兵谋反,抵抗朝廷,证据确凿。”沈康肃然道。
“……”锦衣卫傻眼了。
太子前脚还说,只要有宋时安那封信,就能保住秦廓和朱青的命。
而刚将信送出,在去解除北凉军权的时候,这边便已经把他们打成反贼。
前后太过矛盾。
“头。”锦衣卫战战兢兢的看着沈康,问道,“这,是殿下的意思吗?”
“这,是陛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