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何止是老林家。
打从张小草病危的消息传出，整个村子包括几个出嫁的姑娘夫家都在巴巴的望着。
可惜了，一直到张小草葬礼结束，众人所期盼着的那方身影依旧没有出现过。不止是人，连遣人过来的一句慰问都无。
直叫林家人打了无数次的腹稿尽数消失在嘴边。
这世上，比之愤怒憎恨更为可怕的，是无视。
仿佛一夜之间，老林家周遭汇聚的人流顷刻间若鸟兽般散去，再一次恢复了之前的惨淡。
不顾一家子明里暗里的指责埋怨，明显漏风的房间内，头发已然有些花白的林二婶儿紧紧将闺女二妮儿抱在怀里，趁人不备悄悄将这些年偷偷攒来的十几两银子往闺女兜里塞。
“阿娘！”
察觉到口袋里的动静，二妮儿大惊失色，忙不迭就要伸手推拒。
自家人知自家事，哪怕又卖了吞金兽林青云，老林家这些年日子也并不大好过。
这可是她娘的养老钱！
然而纵使如此，这会儿林二婶儿却是铁了心了，丝毫不顾二妮儿的推拒，只费力伏在闺女耳边儿声音虚弱道：
“二妮儿啊，娘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娘！”闻言林二妮儿大惊失色，林二婶儿却摇了摇头，苍白的手死死摁着自家闺女。一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看着人：
“咳咳，二妮儿听娘的，等你娘我没了。二妮儿你就拿了这些钱好好过日子，好好看着鸣哥儿读书……
咳咳，这家里，日后能不要回来就不要回了！”
“包括你爹，还有你弟弟……”
“娘……”
听出自家阿娘口中的坚决，二妮儿人一脸不明所以，刚想问什么，却听见一声再微不可见的气音：
“你大伯母的病，原还有救，是被家里，被那些人一点点硬生生拖坏下去的……”
九月，按理来说天还不算太凉，然而此时此刻，林二妮儿却只觉浑身冷的吓人，冷的她浑身直发着冷颤。
一直到浑浑噩噩的离开林家大宅，二妮儿耳边还不住回想着阿娘之前紧紧拽着她的手，口中不住呢喃着的：
“二妮儿别回来了，这家人，已经疯魔了！”
是啊，疯魔，眼看着荣华富贵只有一步之遥，却永永远远够不着，如何不疯魔呢！
别说这些人了，就连她自己，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不也悔恨不已。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吗？
甚至在老林家，她已经不是头一次听到，早知道当年被卖掉的就应该是她而不是大姐。
不知想到了什么，林二妮猛地停下脚步。
不行，这个家，阿娘她不能在待下去了。
县城，黄家
听到二堂姐将二婶儿接走的消息，林静（四妮儿）忍不住恍惚了一瞬。
不久前，亲娘张小草紧抓着她的手，死死瞪着的眼珠子仿佛还近在眼前。
因着出神，连一旁的蜡油不知何时落到手背上都未曾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林静方才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攥紧了手中书册，黝黑的眼神也坚定了起来：
不，她没有错！
她只是没有救她而已，不止是她，那人早前万般期盼打算的好儿子不也眼睁睁看着她病没了。
再说当年，她被“嫁”走，被迫给一个能当她爹的老男人做填房，那一回，阿娘不也只伤心难过儿了一会儿，便没有阻拦吗？
阿娘不是二婶儿，又凭什么要求她像二妮儿那般孝顺。
如今左不过，一报还一报罢了。
这般想着，林四妮儿心下很快平顺了下来，开始重新冷静的衡量起利弊。
若说此次，包括她在内，唯一没想到的是，大姐竟当真狠心至此。不说之前重病的消息，如今连阿娘的葬礼都没法子将人唤回来。
昏黄的烛光下，林静忍不住眸光微黯：
看来所谓孝道也好，旁的也罢，甭管这些圣贤书上说的多好，在真正的权势地位上面什么都不是。
就像现在，眼瞅着今日这一出出闹剧，外头有多少人会骂大姐不顾父母，说的更多的，不还是老林家不做人！
想到这阵子听到的种种，不得不说，很长一段时间，林静自然是极其后悔的，甚至一度后悔到彻夜难眠，辗转反侧的那种。
但后悔归后悔，林四妮儿心下也知晓，就算再来无数次。除非早有预料，她也依旧不会站在大姐那一边。
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
一个本就心系家里的妾室姐姐，一个未来很有可能作为靠山，科举有成的兄长，是个人都晓得怎么选。
她如此，二妮儿，爹娘，其他人也是如此。
无他，价值高低罢了。
只要林青云一日不喜，大姐就算给的东西再多一倍，结果也未必好到哪儿去。
只谁都能想到呢！她早前所以为的，并不聪明的大姐能有这份能力！走到今日这般地步呢……
唉！天赋，嫉妒是嫉妒不来的，只能说时也命也。
冷静下来后，林静下意识看向手中书卷。若说如今唯一要担忧的是，大姐那里看来是借不得力了，但儿子闺女，日后难保不会为此怨怪于她。
哪怕老爷早早走后，这一儿一女是她亲自拉扯大，甚至启蒙读书的，此刻林静依旧有些放心不下。
毕竟……前车之鉴，并不是没有。
思及此，就着不断闪烁的灯光，林四妮儿看书看的更加认真的同时，心下不免庆幸愈发庆幸：
还好，临终前因着小儿子未来读书的指望，老头子留下的体己被她哄到手了不少，而这些，她这些年除了购置书籍外，大都有好生攥在手里。
连一双儿女都没摸到过底儿。
翌日一早，听到兄长林青云不慎落水，日后可能要缠绵病榻的消息，林静也只是点了点头，手上的书册都没挪上半点儿。
显然并不意外，更谈不上伤心。
可能她老林家确实有些聪明底子，钟姑娘那小孩儿她也瞧过，还算有点儿天赋。可以说，目前为止钟家目的已经达到了，大哥要是老实点儿还好，不老实还想往上走……
生意人，哪有真蠢的！
换做她，也不会留这么个后患。
倒是统子，吃到了瓜，还特意跳出来想通知了一波自家宿主。可惜都这会儿了，眼前依旧处于屏蔽状态，啥啥也听不到，瞧不到。
系统：“……”